第31章 何不怜取眼前人(3)

作者:周寻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3

|

本章字节:8108字

阴历八月十四日,天阴沉沉的,一直在下雨,琳妲很不高兴,因为明天就要结婚了,天公不作美。我说这是好事,希望咱们细水长流嘛,她心情才好转,一件又一件地换婚纱,在镜子前招摇臭美。我们说好了,谁也不请了,直接去民政局领证,然后在家里拉上窗帘,她要轮流换婚纱,我轮流给她脱掉,每脱光一次就做一次爱,我数了数她足足准备了七套,感觉这有点难。晚上给她庆祝生日,过几天再回老家办酒席。琳妲说她要生两个孩子,我和她都是独生子,国家允许的,最好是一男一女,男的跟我姓,叫周找,寻找嘛,女的跟她姓,叫琳己,妲己嘛。我说还商纣呢,你以为是封神榜啊,琳己多难听,林中之野鸡,周找也难听,以后上了学能被小朋友笑死。我给她讲我小时候的惨痛经历,上小学时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叫竹笋,我们那里的方言寻和笋的发音很近,笋来笋去,一直被叫到高中。我现在又高又瘦,就是被这竹笋给诅咒的。


我们拉上窗帘,在床上搂抱着亲吻,兴致勃勃地筹划着未来的生活。我说我不喜欢城市,又脏又吵,等有点积蓄了我还是想回山东老家,在那儿创点业。琳妲调皮地问,是不是养鸭子啊,你家就跟鸭子结缘了。我说干什么都行,主要是想陪陪父母。经历了李海洋的事后,我突然觉得亲情有多么重要了。古人讲,父母在,不远游,这真是至理名言。琳妲沉默了会儿,周寻,你带着我,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说你去北方能适应吗?农村可苦了。琳妲哼了声,我有钱啊,哪儿都能过得舒服,走遍天下都不怕,接着她警惕起来,小鸭子,你是不是瞄上我钱了?我说你这是什么话,你要再这样说,赶明儿你把你财物全捐给希望小学。她甜甜地笑了,小气鬼,我说着玩儿呢。捐就捐,你以为我舍不得呀。可是,到了你家,你养鸭子,我去做什么呢?我说我一个叔叔在镇上开化肥厂,你可以去当女工嘛,我每天骑自行车送你上下班。琳妲刮了下我鼻子,你就会甜言蜜语,接着她幽幽地说,有时明明知道你就是瞎扯,可我听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下午我还没起床,手机响了。我拿过来按了接听键,那边却久久没有回音,过了会儿挂断了。我脑子一个激灵,再也不困了,我猜出来是谁了。琳妲在厨房里做玉米烙,油烟机轰鸣。我轻轻地下了床,关上卧室的门,拨过去,喂,刘芳吗?你在哪里?那边嗯了声,接着哭了,周寻,我心情不好,你能来看看我吗?她发过来她的地址,在木渎的某街某号,夏继文没说错,她的确在木渎。


我犹豫了下,说行,我这就过去,你等一会儿。我换上衣服,给琳妲说公司要发奖金了,要去一下。她放下勺子,又解了围裙,要跟我一起去。我说你去干吗呀?她说怕你又跑了,我笑嘻嘻地说猜对了,我还真是去会旧情人了。琳妲翻着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把围裙围上了,骗子,搞得老娘跟个怨妇似的,去吧去吧,买点糖给你们领导,别忘了回来吃饭。然后又不满地唠叨着,一点姿态没有,就那点破钱,装得像孙子,没出息。早知道我才不嫁你这样的男人,后悔啦。


出门后坐在出租车上,我觉得自己有点贱,凭什么她一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她心情不好了想到我,心情好时都干吗了?来苏州这么久了,有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一次?但是无所谓,我明天就和琳妲结婚了,没必要还跟她计较这些,我要告诉她我的婚讯,彼此来个了断,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想到这里我觉得很悲壮。


刘芳的住处很难找,在一条狭长的巷子里,一个不起眼的鲜花店,里面的空间却很大,摆的都是盆景和花。她穿着浅蓝色的上衣,坐在一棵橡皮树后,神色萧然。进来后她搬了张竹椅子给我,坐吧,又低头给花浇水。


我注意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开着,她应该又在写什么东西吧?在西藏时,有一次她说要写一本。我等了会儿,她淡淡地说本来早想跟你联系,可你们正值蜜月吧?不一定想见我。我嗯了声,问她生意好不好,她说还行,不过她已经转出去了,新老板下个月就来,她想去北京发展,她在那里的一个大学报了旁听的名。我说那挺好的啊,她盯着我,她的眼睛像铺满小石子的池塘,上半边汪着水,下半边却冷冷的没有表情。周寻,以后也许再也见不着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又嗯了声,她说咱们认识一周年。我想了想,那应该是夏继文领着我第一次去她店里的日子。


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


你知道夏继文出事了吗?


他不是也住在这边吗?不过好久没见了。


精神崩溃了,他家里前几天刚把他接走。


刘芳良久没说话。


门前挂着翠绿色的窗帘,像一片片竹叶,把阳光打散,一缕缕照过来,屋里也跟着一明一暗。刘芳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恨他。我问那恨不恨我?她轻轻地笑了,你?你就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闯了祸也不知道。这答案让我很恼火。停了会儿她又问,你和琳妲好吗?她对你不错,可别辜负了人家。我说不会的,明天就去领证了。她有个优点,从来不骗人,也不会把话都憋在心里,像根木头直来直去。


刘芳斜看了我一眼,这是她不高兴的标志性神色。我要的就是这效果。我说要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琳妲还等我吃饭,你多保重。她嗯了声,坐着没动。我想要不晚会儿再走,给琳妲发个短信,可翻遍全身都没找到手机。我来得比较急,应该是丢在路上或落在出租车上了。刘芳说要不你用我的?我说算了,待会儿去外面打公用电话,我跟她说是去公司领奖金了。刘芳说你怎么改不了爱撒谎的毛病?又不是见不得人,你叫她一起过来吧,晚上我请你们吃饭。


其实咱俩是有缘无分。


都这样了,还谈什么?


刘芳,你爱过我吗?还是仅仅当个寄托?


说不清楚,你就别再问了。


我对你一直都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也是。刘芳的声音低得像蚊子。


外面有个人影晃了下,又消失了,我以为是买花的,拉开帘子却空空如也。街上铺着青石板,在斜日的照耀下,像笼着层橘红色的轻纱。


你要是在上方山时就告诉我你和李海洋的关系……


出了那种事,你让我怎么开口?


这也没什么啊!


你不想吵架吧?


我他妈实在想不通,这又不是你的错。你说实话我就歧视你了?


从小我受够歧视了。


你觉得你心理正常吗?


好了,你回去吧,新婚快乐。


我又坐了会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五味横陈,这一别或许真的就再也见不着了。缘分这东西,说起来美妙,可真的临到自己身上,尤其是当知道它马上就要消失的时候,那种惆怅真非语言可以形容。


到了门口,刘芳跟过来,她说周寻,你再抱抱我。我抱住她,闻着她头上淡淡的洗发香波味,感到她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我肩膀上。


六 沿铁轨的姑娘


琳妲不在家,我的手机还在床上放着,我想是走时太匆忙,忘记带了。我打琳妲电话,那边提示无人接听。玉米烙已经做好了,盛在微波炉上的一个盘子里,我热了热,吃了一半,剩下的留给琳妲。


夜影上来,像墨汁缓缓溶在水杯里,我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电视,又打琳妲电话,被按掉了。她一定是在忙什么事,我记得她说过附近家乐福搞化妆品促销,她要去抢购。说来可笑,琳妲特爱占这些小便宜,几乎什么促销她都要去参加,然后兴高采烈地买一大堆不中用的东西回来。桌上有瓶红酒,我喝了两杯,头有些晕,于是抱着沙发上的玩具熊,睡着了。再睁开眼时已是夜里十一点,琳妲还没有回来。打手机还是无人接听,我不安起来,也许有什么麻烦了。


半小时后有电话打过来,让我去苏州第一人民医院,说我朋友出车祸了。我赶到抢救室时,有医生从里面一边摘口罩一边走出来。我问他怎么样了,他无奈地摊了摊手,像他妈电视上演的一样,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我跪下来抱住他的腿,大夫,你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啊。


琳妲被推了出来,她脸上蒙着白床单,我掀开看了看,那张曾经娇嫩如花的脸血肉模糊,像团碎肉似的,鼻子、眼睛、嘴巴都找不到了。我抱着她大哭,几个护士拉住我,我在地上狠命撞击着自己的头,我想干脆碰死算了。我以为这是一场噩梦,是我看煽情的看多了,只要醒来,琳妲仍安静得像小猫一样睡在我身旁。我觉得天旋地转,日月无光,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残忍,明天我们要结婚,明天是她的生日,可死亡把一切都夺走了。我要找到那肇事的车辆,把司机碎尸万段,让他还我的琳妲;我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去见刘芳,搞那种虚假的肉麻告别,琳妲也不会离开家。


平静下来后,通过旁边的警察和护士的断断续续的叙说,我才推测出怎么回事。琳妲没有去超市,她一定是看了我的手机,然后开着车到了木渎,找到了那个地址。她在门外站了站,看到我和刘芳在一起,又转回来,把车停好后,在火车站附近的一条铁轨上走。那轨道除了偶尔有辆运煤车过来,基本上处于荒弃状态。走了会儿她应该是坐下来了,在想我们之间的事,也许她突然对我丧失了信心,那股柔情像阳光下的冰一样融化了。


警察交给我的那只外壳破损的手机上有一条写了一半未发的短信:周寻,我想我们不合适,还是别结婚了,祝福你和……然后火车呼啸着过来了。我想琳妲为我不至于死,她也不想死,她肯定是处于一种恍惚状态,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没有听到咣当咣当的火车飞速开来。


医院的走廊在深夜里看来整洁得不正常,有股消毒水的味道。我突然觉得身上很冷,琳妲一定也冷,我要去找她。那个冷漠的护士不知把她推到哪里去了,我冲过去,楼上楼下来回地跑,汗浸透了衬衫,又湿又冷,没人告诉我琳妲在哪儿。我又跑到底层的停尸间,可那里大门紧锁,铁栏杆生了锈,只有一个小窗户透出幽暗的灯光。我用拳头擂着门,咚咚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没人答应,我坐下来,坐在潮湿的地上,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