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伦·坡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4
|本章字节:7556字
在梦里面,那些活埋、死亡的骇人景象,甚至还在白天的时候伸出恐怖的魔爪,对清醒着的我施加影响。我整天活在恐惧之中,已经变得神经衰弱。骑马、散步以及任何要离开家的户外活动我都不敢参加。我身边必须随时都有那些了解我病情的人,我生怕在外面的时候突然发病,陷入昏迷之中,就被不知情者当成死人而活埋。甚至我都不信任那些始终在照顾我、知道我病情的亲友。我生怕万一哪次我昏迷时间太久,他们就经不住别人的劝说,认为我已经死了。并且,身边的很多亲友因为我这身怪病而深感烦恼,所以我更恐惧,我要是哪次昏迷的时间较长,他们就以此为借口处理掉我的身体,甩掉我这个麻烦。
所以,无论他们怎样发誓表示忠诚,好像一点用都没有,我依旧无法获得安全感。因而我就逼着他们郑重起誓,除非我在失去知觉之后出现了身体腐烂的情况,才能判定我已经死去,不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埋了我。可即便这样,恐惧依旧牢牢抓着我的内心,我逐渐地不信任任何人,不接受安慰和安抚,变得无法理喻。我觉得,最保险可靠的永远只有自己,于是,我费尽心机地准备了很多的预防措施,改造家族墓窖就是其中一项。为了能让墓窖大门可以轻易地从里面打开,我特别设计了机关:一根长控制杆从大门那儿延伸到坟墓里头,只要轻轻一压,就可以打开大门。另外,我将供应氧气和光线的装置安放在棺材中,并在器室中储备了食物和饮用水;将柔软温暖的填充物填到棺材四周;跟能够被轻松打开的墓窖大门一样,我还将弹簧设备安装到了棺材盖上,要想打开棺材盖,只需轻轻扭动身体就行;并且,为了应付意外情况,我还特地把一只大铃铛挂在墓窖屋顶上,用一条绳子系着,在棺材上凿个小洞,到时就让绳子从这个小洞穿进来,在我其中一只手上绑好,就不怕醒来时无法呼救了。可是,即便我做了种种准备,也依旧无法对抗命运之神。实际上,这些花费了无数心力的防护措施,还是救不了一个必然要承受活埋之痛的人!
有一回,就跟以前一样,我感到自己好像已经进到了某个阶段,当时我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恢复,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人世间;已经迟到了很久的微弱黎明,正缓慢却明显地向我的心头移动。一丝丝的闷痛和不安侵入我的意识,不过这种感觉还并不明显;我还是觉得轻飘飘的,怎么都使不上劲,感觉不到希望。之后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嗡嗡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随后,又是更长一段时间,我的四肢手足有了一些刺痛感;然后就是没有止境的宁静愉悦跟随而来,在此期间,我在努力挣扎着想尽快醒来,恢复自己的意识;可随后,短暂的无意识状态再度袭来;过了一会儿,忽然间我就醒了,正常的知觉和意识总算是恢复了。最后,我轻轻颤动着眼皮,并随即感到身上通过一股虽然模糊却致命般恐怖的电流,它刺激着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心脏。此时,我努力让思考和记忆能力都恢复过来。这时,我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力,并在一定程度上明白了自己处在什么情况下。我可以感觉到,我并非从睡眠中醒来,我想到了,我此前一直是在昏迷当中。可最后,一个恐怖的想法、一个始终在困扰我的想法浮上我的心头……那个恐怖阴森的威胁、那个可怕的念头,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我那战栗不已的心灵完全淹没、占据。
在随后的好几分钟里,我保持着静止的状态,一点都不动弹。可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我怕!我鼓不起一点稍加动弹的勇气。我生怕稍微一动,得到的并非我想要的结果。因为,一直有个声音在我心里说:“你是不会想要面对那命运的!”一股绝望从我心中升起。这个世界上最不幸而悲惨的念头和感受,就是绝望。只有它,它是最后能催促我的力量了,那就是绝望。我被它催促着,然而它又总是举棋不定,那绝望啊。终于,它终究是下定了决心,它让我——把眼睁开。就这样,我在绝望中睁开了眼。黑暗是唯一的色彩,彻底的黑。我很明白,我刚从昏迷中醒来;我很明白,我已经脱离了昏迷的状态;我很明白,我的正常视觉理应已经恢复了才对。可四周为什么还是一片漆黑,如永恒的黑夜一样深沉漆黑呢?
我试图尖叫,然而干渴的舌头和双唇马上就开始痉挛,而每一回的挣扎呼吸,只换来上气不接下气、剧烈跳动的心脏的扑通声,空洞的肺似乎成了真空状态,我——一点声音都叫喊不出。
我想要大声叫喊,可下巴无法张开、声音无法喊出。毫无疑问,有人绑住了我的下巴,就好像绑住死人的下巴一样。我还能感觉得到,我的身下是某种坚硬的东西,这坚硬的东西同样紧紧环绕在我的四周。到现在为止,我依旧动都不敢动。我伸直的双手交叉摆放在胸前,此时,我鼓起莫名而来的勇气,双手用力向上一推,马上有某种坚硬的木造物挡住了手,头顶上六英寸高就是那木造物,延伸成长条状,将我整个人罩在其中。最后我终于确定,我就在一副棺材里躺着。
我想到,虽然我还是遭遇到了这悲惨的活埋的命运,可还好,我早就准备了救命措施。随后,我为了触动弹簧开关打开棺材盖,就扭动着身体,而且还不时地使劲往上推,可这棺材盖居然纹丝不动。我没有放弃,就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想把那条绑着铃铛的绳子抓到,可什么绳子都找不到。这时我的心一片冰凉,比此前更深重的绝望笼罩了我。棺材中散发着潮湿泥土所具有的味道,我此前精心准备的柔软填充物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现在,结论已经非常清楚,我压根就没有被埋在自家的墓窖中。我想,我陷入昏迷失去意识的时候肯定是在户外,并且那时边上肯定一个熟人都没有,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那时我到底是处在什么情况之下的。我的身边那时肯定都是些陌生人,他们看我这么昏迷不醒,就像埋死狗一样把我给埋了。他们一定是把我放进了随便找来的普通棺材里,然后用铁钉将棺材盖钉紧,再在某个不知名的普通墓地里埋了我,永远地、深深地把我埋到了地底下,就这样,我惨遭活埋了。
当这件恐怖的事实被我确定后,我禁不住再次想挣扎着喊叫,不错,我终于能够成功地喊叫出声音了……疯狂的、持久的、痛苦的、狼嚎一般的尖叫之声在这地下的黑暗国度中回荡着。
“嗨、嘿,你究竟在叫个什么吗?”忽然就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了?”随即又有第二个声音。
“你出来就是了!”第三个声音说道。
“你怎么跟个山猫一样鬼叫啊!”又有第四个声音出来指责。随后,一群凶神恶煞般的人粗暴地把我抓住,猛摇了我整整几分钟。他们也许是想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所以才这么做,可事实上我在尖叫的时候,是非常清醒的,我的意识极为清楚;可是,他们这么一弄,所有的事我忽然就都记起来了。
我是在弗吉尼亚州一个距离首府里奇蒙不远之处,经历的这件奇遇。那时,在詹姆士河的下游沿岸,我跟一个朋友在打猎。在天黑之后,又来了一场暴风雨,我们看到一艘堆满了园艺用松土的单桅帆船停在岸边,就只能将之当成临时避难所,度过这难挨的一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艘小船仅仅六七十吨重,可以想象船上的两个床铺是何其小,并且床垫之类的寝具就更是不可能有的了。床铺只有十八英寸宽,床底距离上面的甲板也仅仅十八英寸,所以,我为了把自己挤进床铺,还颇费了一番功夫。睡眠条件尽管非常差,我还是很快就进入了睡眠,并且睡得很熟、很酣。我所遭遇的活埋,既非梦魇,亦非梦境,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我想,那肯定跟我平时那些充满恐惧、神经兮兮的幻想有关,也跟我那时睡觉的环境有关。并且还关乎我从睡梦中醒来后常常没法快速恢复记忆力和集中意识的症状。是那艘船上的船工和准备装卸货物的工人,用剧烈摇晃的方式帮助我恢复了记忆。并且,我之所以闻到了湿土的气味,是因为船上装满了泥土;而那条把我的下巴绑住的带子呢,则是一条把我的头罩住、充当临时睡帽还在下巴那儿打了个结的丝质手帕。
可是,那次所遭受的心灵恐惧,其可怕和真实感无异于遭到活埋,让我觉得无比恐怖。但是,真说起来,对我来说,人生的关键还就是这场遭遇,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吧,自那之后,我的个性和性格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我的精神和心灵都变得正常了很多,也不再时时被恐惧所笼罩,比以前更加勇敢了。我开始经常行走于户外,做了很多户外活动,大量自由的新鲜空气让我感觉神清气爽,也会对死亡之外的有趣课题加以思考了。我把所有的医学书籍都扔了,把苏格兰籍作家巴肯的《巴肯家庭医学大全》给烧了,英国诗人杨格那本不朽的谈论死亡的诗集《夜思集》再也没有翻过,而那些跟妖怪、坟场有关的恐怖故事呢,也不再读了。总而言之,我拥有了崭新的生活,抛开了那些恐怖阴森的活埋念头,成了一个完完全全崭新的人,说来也怪,那长久以来困扰我的怪病,也就慢慢地消失了。大概,我这种怪病的根源,就是那些可怕骇人的关于活埋的幻想,而并非是因为病痛让我产生了那些恐怖的想法。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压根是在自己戕害自己,自己吓唬自己。
可是,在很多时候,即便是从最清醒理性的角度来看,悲惨的人世跟恐怖的地狱事实上非常相似……啊,不,我不应该总是从心底把这些恐怖的古怪念头给挖出来。唉,可是,那些跟恐怖活埋相关的古怪念头,也并非全都是想象,就如同我在文章的开头所说,确实发生过活埋这种事,并且还经常见诸报端。可是,还是少想这种问题比较好,最好让它永远沉睡,否则它就会入侵到我们的梦中捣鬼,总是摧残我们,最后甚至还会把我们彻底毁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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