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露西·蒙格玛丽
|类型:欧洲·魔法
|更新时间:2019-10-08 09:58
|本章字节:6824字
凛冽的东风就像一个泼辣的老妇人在壁炉山庄周围咆哮。八月下旬,天气开始寒冷起来,而且总是阴雨绵绵,让人的心情异常糟糕,倒霉事儿一茬接一茬。以前在安维利的时候,这种天气常常被称为“约拿天”。吉尔伯特为男孩们带回来的小狗,把餐桌腿的亮漆都啃掉了;苏珊在放被子的柜子里发现了很多蛀虫;楠新养的小猫把最好的羊齿蕨毁了;吉姆和贝迪·莎士比亚整个下午在阁楼里把锡桶当做鼓来敲,敲得震耳欲聋,让人心烦意乱;安妮自己不小心打破了一个彩绘玻璃做的灯罩。但是不知为什么,听到它破碎的声音,她的心里觉得很痛快!里拉嚷着耳朵疼,而雪莱的脖子上长了些奇怪的疹子,这让安妮很担心,可是吉尔伯特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心不在焉地说不要紧。当然,这对他来说当然不要紧!雪莱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儿子!更叫人气恼的是,有一天他邀请了特伦特一家来吃晚饭,回家却忘了告诉安妮,等到他们到了,安妮才知道这回事,当然,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她和苏珊那天忙得手忙脚乱,她们原来计划晚餐随便吃点什么,家里根本就没怎么准备。而特伦特太太在夏洛特敦一向享有热情好客的美誉!沃尔特那双黑色袜口、蓝色脚趾的长袜到哪儿去了?“沃尔特,你就不能把东西放回原处吗?楠,我不知道七海在哪里。看在老天的分上,请你不要问了!我现在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把苏格拉底毒死了。这么爱问问题的人谁受得了啊。”沃尔特和楠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听过妈妈用这种口气说话。沃尔特的表情让安妮更加心烦。
“黛安娜,你要我提醒你多少次才能记住你的腿不要在钢琴凳旁晃来晃去?雪莱,你可要小心点儿,不要把果酱弄到那本新杂志上了!你们谁肯行行好,告诉我那盏吊灯的棱镜到哪儿去了!”
没有人告诉她,其实是苏珊拆下来拿去洗了。孩子们悲伤的眼神让她受不了,她索性逃到楼上去了。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到底是怎么了?她怎么就变成一个对任何人都失去耐心、动不动就爱发火的人了?最近这段时间,几乎每件事都让她心烦。她以前从来不在意吉尔伯特的一些小毛病,可是现在却完全无法容忍。她厌倦了单调乏味、永无尽头的责任,厌倦了为她的家庭编织的各种梦想。过去,她为照顾家人和家庭所做的每件事都感到开心,现在她却对这些事一点儿提不起兴趣。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生活在噩梦中的生物,总想赶上别人的步伐,却被脚镣铐住了双脚。
最糟糕的是,吉尔伯特一点儿也没注意到她情绪上的异常。他日夜忙碌,除了他的工作,他对什么事都漠然置之。这一天,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请把芥末递给我,谢谢。”
“当然,我还可以跟椅子和桌子说话。”安妮幽怨地想,“我们之间已经习惯了彼此,甚至麻木不仁了。昨天晚上他竟然都没注意到我穿了一条新裙子。而且我都想不起来他上次叫我‘安妮姑娘’是什么时候了。唉,我想,所有的婚姻最终都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许大多数女人都要经历这个阶段。他把我看做是一个理所当然的东西。现在,他的眼里就只剩下工作,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工作。我的手帕在哪里?”
安妮找到手帕,重新跌坐在椅子里,继续拷问着自己。吉尔伯特已经不再爱她了。他连亲吻她的时候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只不过是出于一种习惯。让人心旌荡漾的感觉消失殆尽!记忆中那些把他们逗得捧腹大笑的笑话全都涌上心头,只可惜现在全都充满了悲剧色彩。她当时怎么会觉得它们很好笑呢?蒙迪·特纳准备了一个备忘录,提醒自己每个星期要亲吻太太一次。(“哪个妻子会要这样的吻呢?”)柯蒂斯·艾麦斯的妻子戴了一顶新帽子,他就认不出她来了。克兰西·达尔太太曾说:“我对我的丈夫并不怎么在意,要是他不在身边,我又有些想念他。”(“如果我不在他身边,我还不知道吉尔伯特会不会想我呢!”)奈特·艾略特在婚后十年的时候告诉他的妻子:“我已经厌倦了婚姻生活。”(“而我们结婚已经十五年了!”)唉,也许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儿。也许科尼莉娅会同意这个观点。时间一长,他们就很难掌控。(“如果我的男人要靠‘掌控’,那我宁可不要。”)但是,女人中也有像西奥多·克洛太太这样的,她曾经有一次在妇女援助会上引以为傲地说:“我们结婚已经二十年了,我的丈夫仍然像新婚时那样爱着我。”也许她是自欺欺人,也许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而且她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要老许多。(“我是不是看起来也很苍老了?”)
她第一次有了岁月催人老的伤感。她走到镜前,仔细端详着镜中的容颜。她的眼角周围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小的鱼尾纹,不过只有在强光下才看得出来。她下巴的线条仍然很清晰。肤色还很白皙。头发仍然十分浓密,还没有一缕白发。但是真的有人喜欢她的红头发吗?她的鼻子依然那么漂亮。安妮轻轻地拍了拍鼻子,它就像一位好朋友,在她生命中的某些时刻,给了她不少安慰。但是,现在吉尔伯特已经把她的鼻子视为理所当然了。不管它是鹰钩鼻还是狮子鼻,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也许他早就忘记了她有一个这么漂亮的鼻子。他或许就像达尔太太一样,如果妻子不在身旁,兴许也会想念。
“嗯,我得去看看里拉和雪莱。”安妮哀伤地想,“至少,他们仍然需要我,可怜的孩子。我为什么要跟他们生气呢?哦,我想他们一定在背后说我呢,‘可怜的妈妈脾气变得多么暴躁!’”
雨仍旧不停地下着,风继续哀号。阁楼上的“锡桶狂想曲”已经停止了,可是客厅里那只孤独的蟋蟀的“吱吱”声又唱了起来,她都快被逼疯了。中午她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玛莉拉寄来的,当安妮看完信把它折起来时,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从玛莉拉的笔迹来看,她的手越来越虚弱了,而且抖动得愈来愈厉害。另一封信是夏洛特敦的巴瑞特·福勒太太寄来的,安妮与她并不太熟。巴瑞特·福勒太太邀请布里兹医生和布里兹太太于下星期二晚上七点钟一起共进晚餐,她在信中写道:“来见见你们的老朋友,来自温尼伯的安德鲁·道森太太,也就是婚前的克丽丝蒂娜·斯图尔特。”
安妮放下信。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无疑,其中有些事并不愉快。雷德蒙的克丽丝蒂娜·斯图尔特,传说中曾与吉尔伯特订过婚的姑娘,曾经让她嫉妒得发疯的姑娘。是的,现在,十五年后,她终于肯承认,她对克丽丝蒂娜充满嫉妒,对她极其反感。虽然她有好多年没有想起克丽丝蒂娜了,但是她还清楚地记得她的模样。个子高挑、皮肤白皙,有着一双深蓝色大眼睛,柔顺的头发黑亮有光泽,气质高贵典雅。不过,她有一个长鼻子,是的,绝对有点儿长。哦,你不能否认克丽丝蒂娜很漂亮。她记得许多年前曾听说克丽丝蒂娜嫁了一个好人家,然后搬到西部去了。
吉尔伯特匆匆赶回家吃晚餐,上溪谷村正在流行麻疹。安妮一声不吭地将福勒太太的信交给他。
“克丽丝蒂娜·斯图尔特!我们当然要去。看在我们以往老交情的分上,我也得去见见她。”他神采奕奕地说,这是他连续几个星期以来第一次流露出喜悦之情,“可怜的姑娘,她过得真是不容易。你知道的,她的丈夫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安妮并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吉尔伯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她呢?他是不是忘了下周星期二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他们在那一天从来不会接受别人的邀请去做客,而是要单独庆祝。好吧,她才不会提醒他。他想见克丽丝蒂娜就去见吧。在雷德蒙的时候,克蕾·哈雷特阴沉着脸告诉安妮说:“吉尔伯特和克丽丝蒂娜之间关系可不简单,安妮。”她当时听了只是一笑置之,因为克蕾·哈雷特是一个充满恨意的人。现在看来,或许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呢。安妮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突然回想起来,在婚后不久,她在吉尔伯特的一个旧记事本里发现了一张克丽丝蒂娜的照片。当时吉尔伯特并没在意,还笑着说他都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来的。也许,这表面上看似不重要的东西其实里面大有文章呢。有没有可能吉尔伯特爱的是克丽丝蒂娜?而她,安妮,只是他的第二个选择?一个安慰奖?
“我当然不是……吃醋。”安妮心想,她努力想一笑置之。这太荒谬了。吉尔伯特想见一见雷德蒙的老朋友,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一个为工作而忙碌的男人,在结婚十五年后,偶尔忘记结婚纪念日,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安妮给福勒太太写了一封回信,告诉她,他们乐意接受她的邀请。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安妮鬼使神差一般天天暗自祈祷,祈祷上溪谷村的什么人在星期二下午五点半左右开始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