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将最后一颗子弹装进弹夹，将它重新装进阿卡迪安手枪的枪膛里。“盯着出口，把头放低。”她说着，手握枪柄递给他。“你有手机吗？”阿卡迪安点点头，立马就后悔了，因为就在这时又一阵刺痛扎进了肩膀。“那就呼叫支援，他们比陷入麻烦的长官反应快得多。”

他呆呆地看了一秒钟，然后伸出没受伤的手接过手枪，拇指摸到保险栓，发现它已经打开了。

约翰知道办公室的墙壁会缓冲炸弹的冲击力。他需要靠得更近一些，或者等着办公室里的人走出来。他猜想那个女孩一定在办公室里。她也许被爆炸吓蒙了，或者被弹片打伤了，但是她还活着。他可以感受从手指尖和脚尖传来麻木的冰冷。

在仓库的尽头，他可以听见玻璃的叮当声，脚步拖曳和小心蹲伏的动作。他的眼睛低头看着躺在粉刷过的水泥地板上的手枪。他伸出手，将它捡起来。枪沉重无比。这可不是好兆头。慢慢地，他将消音器取下来，枪轻了一些。他将手枪放在旁边的地板上，脖子里的热流继续往外喷溅时，他感到膝盖冰凉。

时间到了。

他拿起两个手榴弹中的一个。

118

加百利轻轻地站起来，朝参差不齐的窗户下缘眺望过去，扫视着仓库。最后一次的扫射后，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这只能有两种可能。那个人要不已经撤退——在这种情况下毫无疑问他会带着更多的人和火力杀回来，或者他还在仓库里，等待时机。不管是哪种情况，他们都不会抱着乐观态度，任由事情结束。他们一定会推动势态的发展。

嘎吱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看见阿卡迪安正僵硬地在磨砂玻璃地面上挪动着，朝丽芙躲藏的影印机旁走去。他的嘴巴里叼着手机，受伤的右臂僵硬地横在胸前。另一只手里拿着枪。在他呼叫救兵的时候，加百利不想就这样等着。自从他潜入停尸房之后，他们一定会逮捕他——但是把他丢进牢房里关上几天对谁都没有好处。阿卡迪安挪到丽芙身边，靠过去对她耳语着。她抬头看着加百利，微笑着。他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撇过脸去，身后更多的玻璃嘎吱嘎吱地响着。凯瑟琳和奥斯卡在门口占据了一个位置。加百利举起枪来，往安静的仓库看过去，扫视着箱子缝隙间的动静。

还是什么也没有，只有阴影和空气。

他看着母亲和祖父，他们紧紧地靠在敞开的门后面的墙壁上，母亲坐在前面。她手里拿着的格洛克手枪是他从那个现在躺在采石场底部的男人那里抢来的。她回头看了看他，他的表情很专注。他举起左手，这样她可以看见它，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后放下去。

左手放下去时，他的右手抬起来，把枪放在破裂的窗口下缘。枪管清空后，他开始射击，朝着他最后看见那个男人走下去的地方进行紧密排列发射。他一共发射了8枪。3枪是将某人打倒，5枪的速度放慢，让他们倒在那里跑不掉。

他完成射击，透过蓝色的烟幕扫视着仓库，什么也没看见。他沿着破裂的窗户边缘看过去。凯瑟琳现在在仓库的外面，她的背部贴在一个箱子上，作好了冲击的准备。

约翰听见头顶上子弹嗖嗖地飞过，打进钢铁门里。一颗子弹打在他潜伏的箱子顶部，木屑和铝碎片劈头盖脸地砸在他身上，呼啸着弹到了右边。他一直用手夹着脖子，保持着压力，压制着血流速度，让自己能多活几分钟。他数着射击的次数，注意到它们的频率——三快，五慢——经典的掩护火力。它们交替着位置，这意味着它们的目标是他。他笑着，手放在膝盖上，紧握着两颗手榴弹。他开始感到身体发凉，有些疲倦。

不会太久了。他想。

他的脑海里开始默念守夜祈祷语。

他为了上帝的使命即将死去，上帝总是为自己积聚力量。

加百利走到敞开的办公室门口，躲到母亲空出来的位置上。无声手枪里三发子弹快速地从外面打进来，他躲闪着，在第一颗慢速子弹打过来前闪到门外。

约翰数到第三颗快速射击，调整了位置，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留下了鲜红的手印。

每一次移动都很费力，但是他不能再等待。

四——慢速射击的第一颗呼啸而过，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第一颗手榴弹。

五——他拉出引线，胳膊往后伸展，绕过箱子的边缘，将它朝仓库后面的办公室扔去。

六——他在自己光滑的血迹上面翻滚着，拉开第二颗手榴弹的引线，用力地将它朝另一边掷去。

七——他从地板上捞起枪，向前推着自己。

八——站起身，他举起枪，开始射击。

加百利看见那个红色的身影站起来，同时起来的还有枪，对准了母亲站立的位置。第一发子弹在仓库里回响着，手枪在反冲时猛地拉起，枪管离既定目标更近了。

第二发子弹砰地响了，这次是从加百利的枪里发射出来的。

枪声回响在宽阔的飞机棚里，加百利看着红色的身影倒了下去。就在回声消失的一瞬间，他听到了另外一个金属般的叮当声，掠过水泥地板朝他们飞过来。他把胳膊挪开，那个声音更近了，沿着箱子之间狭窄的通道蹦过来。在那个东西滚进视线前的片刻，滚到母亲蹲伏的地方时，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

凯瑟琳回头看着它，但是加百利的身体已经开始行动，他的腿蹭着水泥地板，在她开始站起来的时候，猛地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他就像一个发动攻击的后卫，紧紧地贴着她，往前，越过她，在手榴弹爆炸前，利用冲击力将两人尽可能地带离手榴弹。

当他的头部刚刚越过她的肩膀，他的身体撞击着她的身体时，他看见第二个手榴弹从箱子的后面跳出来，正朝着他们要撤退的地方飞去。

119

绕过办公室门的边缘，奥斯卡可以清楚地看见堆积的箱子之间的情形。手榴弹飞到一半时，他就看见它蹦过地板朝他而来。他本能地反应着。他跳到门外，双手以警告的姿势抬起来，面向加百利和凯瑟琳。当他看见他们抱在一起时，他毫不迟疑地朝手榴弹的方向扑过去，经历了清醒的神圣瞬间，一切几乎停滞下来。

他的眼睛垂下来看着手榴弹，它慢慢地在空中旋转着，离地面几乎不到一英寸。它再次弹起来，声音就像锤子敲击石头，继续朝他飞过来。他绷紧了腿，调整了自己的重心。

90年了……他想着，身体开始行动。这90年我一直躲避着敌人的刀剑……

手榴弹靠得更近了，撞击在办公室的外墙上，然后弹回来，就在他的前方停止移动。

对一个死人来说不是坏事。

他往前扑倒，紧贴在地板上，用他的身体盖住了手榴弹。

加百利看见奥斯卡倒了下去，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冲击力让他们靠得更近，他伸出手去。感到他的指尖扫过奥斯卡飞行制服的背面。他紧紧地拽住厚重的棉布。

然后第一个手榴弹在身后爆炸开来。

气压波将他的手从飞行服上冲开，将他往前抛起来，抛过了奥斯卡俯卧的身体，抛到仓库的墙壁上。爆炸强烈的冲击力让他的头部首先撞击在墙上，然后重重地掉在箱子后面的地板上。当他坠落的时候，他觉得就要失去意识。他使劲地摇着脑袋，使劲尖叫着，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凯瑟琳从他的上方掉下来，他的头撞击在水泥地板上。

加百利在昏迷前最后感觉到的是身体下面地板的颤抖和第二颗手榴弹爆炸发出的一声闷响。

120

阿卡迪安稍稍站起来，举着手机到处搜索信号，第一次的爆炸冲击波撕裂着办公室，将他撞击在防火门的横栓上，撞开了门，将他扔到黑夜中。当他撞击在一片沙砾上时，疼痛在肩头炸裂开来，手机和枪从手中坠落。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因为痛苦号叫起来，他侧身翻滚着，用深呼吸压制疼痛，一边疯狂地扫视着危险的迹象。

他看见丽芙匍匐爬过敞开的门槛，身体一半在仓库里，一半在仓库外。他的手机躺在沙砾上，显示屏在夜空中闪着冰冷的蓝光。他伸出手去拿它时，第二次爆炸摇晃着他身下的地面。他抓过手机，继续寻找他的枪。突然，他看见有什么在动，他抬头看见防火门慢慢地摇曳着关上了。然后他看见了站在后面的男人。

丽芙感觉到而不是听见了第二次爆炸。它就像一记闷雷在地上轰隆隆地滚过，轻轻地摇晃着她，让她有点儿看不清楚。她抬起头，看见阿卡迪安四肢伸展着坐在外面的地上。他伸出手捡起手机。然后他的眼睛猛地抽搐着，越过她，吃惊地看着什么，越睁越大。

当他的衬衣前面出现了两个洞时，他抽搐了两次，然后重重地倒在了沙砾上，就在他刚才坐着的沙砾里，露出了一把枪。

丽芙朝它爬过去，手被地面蹭破了。身后敞开的门继续摇晃着，门缝里透出来的光线变窄了。她没有回头。一心看着那把枪。枪把对着她。安全栓已经拉下。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它，勾到扳机时，她的一个指甲被地面撕裂了。就在她回头的瞬间，一个重重的东西在她的后脑勺破裂了，随之一道光闪过，带来一阵眩晕的疼痛，一片黑暗。然后什么也没有了。

12库特拉尔一瘸一拐地穿过柏油路，朝警卫室走去，他的眼睛被汗水刺痛着。他能感觉到潮湿的皮肤上冰凉的空气，但是这丝毫也不能熄灭他心中升腾的热量。他的伤口已经发炎，他确信这一点。流了太多的血让他心惊胆战。他需要快点儿寻求到帮助，不然他只有等死。他不能死，不能现在就死。他靠在喇叭上，最后从货车里逃出来，就像过了几个小时一样，但是也许只是几分钟的事情。

心脏怦怦地跳着，他听见交战的枪击声，两次爆炸后又都安静了下来。也许所有人都死了。甚至包括那个杀了赛尔科的家伙。没有目击者，他还是可以通过交谈摆脱困境。只需要走到警卫室，寻求他们的帮助。

离警卫室还有约30英尺时，身后的大灯照亮了他。头部的血液流动的声响太大，以至于他连发动机的声音都没听到。他紧张起来，他想要跑，却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动着。他感到缝线在腿部里面牵拉着撕裂着。

光线越来越亮，就在他前面20英尺的地方照亮了警卫室的一侧。他可以看见后墙上溅起淡淡的红色。警卫没有拿枪，但是他一定有一把枪。如果他能拿到枪，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现在能听见发动机的声音，透过他怦怦的心跳越来越响。警卫室越来越近。只差15英尺了。

更加痛苦的十几步。

……还有8步……

……7步……

科尼利厄斯径直朝库特拉尔开过去，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当警车轧过他的双腿时，他听到咔嚓一声，看见他的头部在挡风玻璃上撞击出的蜘蛛网。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这一切。看见他的头部先着地，胳膊毫无生气地拍打着，双腿畸形地扭曲着。他猛地踩下刹车，挂上倒挡。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也不想让尸体暴露在视线中。

他踩下油门，发动机呼啸着，那一堆压碎的肉体和衣服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大。他在一米远的地方刹住车，打开后备箱，从方向盘后面滑下来，枪举在前面。他绕过车子的后面，还有点儿希望库特拉尔还活着。想象他的下半生是个残疾人，用吸管喝酒，拉屎拉到袋子里，他就觉得高兴。但是他看到的只是一动不动空白的眼神，不禁有点儿失望。

他蹲下来，快速地将尸体从地上捞起来。他把他塞进已经装了司机尸体的后备箱里，感到断裂的骨头在库特拉尔腿部肿胀的肉里嘎吱作响。他不得不全身压在后备箱盖上将它关上。走回到驾驶室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机场开阔的地面。没有任何动静，没有警报声。他想走回去，把仓库扫荡一空，不留下任何后患，但是他有他的使命，他的主要目标已经实现。

他爬到驾驶室里，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女孩躺在后面。一副手铐连接着地上一条厚重的d形环，将她的胳膊绑在前面。

他看着她的胸部随着呼吸起伏着，猜想头部的裂口还能让她坚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为了安全，他锁上门，挂挡，在辅路上滑动着，离开机场，往废墟城驶去。

1尼尼微：西亚古城。新亚述帝园都城，位于底格里斯河上游东岸今伊拉克摩苏尔附近。意为“上帝面前最伟大的城市”。——编者注

2白噪音，是指一段声音中的频率分量的功率在整个可听范围（0~20khz）内都是均匀的。因为人身对高频较敏感，所以这种声音听上去是一种有些吵的沙沙声。——编者注

3《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德国哲学家尼采假托古波斯先知（即书中的查拉图斯特拉）之口于1885年写作完成的书，是哲学史上最著名的哲学书籍之一。被誉为超人的圣经。——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