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微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09
|本章字节:10818字
北方也在下雪,跟南方的雪花不一样,这里的积雪很厚,世界是一片洁白,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零下二十度的气温,让岁岁在抵达的当晚就生了病,呕吐、腹泻,到半夜还发起了烧。
陆年的外婆是镇子上的老大夫,在自家院子里开设了中医馆。老太太六十多岁了,本来身体很硬朗的,忽如其来的丧女之痛令她仿佛一夜苍老了数岁。她熬了一夜照顾生病的岁岁,陆年来喊外婆吃早饭时,发现她起身时差点摔倒,他扶住外婆,瞪了眼床上沉睡的岁岁,嘀咕:“真是扫把星。”
外婆严厉地说:“年年,不许这样说。”她看了眼岁岁,想起晚上她烧得迷迷糊糊流着眼泪一直喊妈妈,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孩子呀。”
他们离开后,岁岁缓缓睁开眼,其实在陆年进来时她就醒来了。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讨厌自己的呀,明明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呢,可是心里还是好难过好难过。
南北气候与水土的差异,让岁岁整个寒假都在生病,反反复复的,她的体质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差。
岁岁对北方隆冬的第一印象,就是窗外飘飞的大雪与院子里飘散的中药味。她甚至没有机会去好好逛一逛这个北方小城,成日待在院子里。而陆年,也成日待在院子里,他是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一点兴趣,宁肯窝在外婆的药柜后面翻看陈旧的医书,识别草药。
岁岁从院子里走过的时候,透过雕花的窗棂,总会看到陆年站在药柜前,一边翻医书,一边取出药材辨认。他时而蹙眉,时而点头,认真的样子,真迷人。岁岁忍不住想,她的陆年哥哥以后一定能做个大医生呢,就跟外婆一样。
除夕夜,年夜饭开餐前,外婆将米酒洒在地上,敬亡灵。外婆做这些的时候,将陆年与岁岁叫到身边,说:“年年,以后岁岁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要照顾她,爱护她。”
陆年沉着脸,冷声说:“她不是我妹妹。”
看着少年紧抿的唇与倔强的神色,老人没再说什么,在心里叹息一声,再懂事,也毕竟是个孩子呀。罢了,他的心结,就交给岁月去稀释吧。
“她不是我妹妹。”在学校里,面对每一个询问的同学,陆年也总是丢出这句冷冰冰的话。
春节后,陆年与岁岁都转入了市一中,陆年念高一,岁岁念初一。同一个学校,相邻的两栋教学楼。
每天中午,岁岁都会去陆年的教室给他送便当,是她亲手做的。外婆什么都好,唯独厨艺很糟糕,陆年在英国长大,习惯了西餐,对外婆炖得烂熟的北方菜实在无法适应,食堂的饭菜也难吃,他中午就去学校外的小吃街吃。岁岁偷偷站在小饭馆的外面,看见他吃完就捂着肚子跑厕所。
当天放学,她就去书店买了两本菜谱,晚上,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对着菜谱鼓捣了很久,一遍一遍地试验。外婆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吃惊地走进厨房,只见灶台上满是狼藉,炉火开着,锅里汩汩地冒着热气,而岁岁精神奕奕地守在锅前,神色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老人望着这个才十三岁的小女孩,满是心疼。
岁岁浪费了好多食材,试验了无数次做出来的菜,陆年却看也不看,更别说带去学校了。她也不气馁,每天她带两份中餐去学校,用保温瓶装着,到了中午还是热乎乎的。下课铃一响,她就提着保温瓶飞速冲到陆年的教室。
“陆年哥哥,你的午餐。”她把保温瓶放到他课桌上,转身就走。自从第一次送饭被他拒绝后,后来每一次,她都不等他做出回复,放下饭盒就离开。也不知道那些饭菜他到底吃没有,但她宁肯相信他是吃了的,因为每次放学后她去取保温瓶,里面是空的。
这一次,陆年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臂,将保温瓶塞回她手里,冷声说:“拿走。”
岁岁又将保温瓶递给他,仰着脸对他笑说:“我今天做的是干笋烧肉,很好吃的,你试试哦!”
陆年提高音量,神色极度不耐烦:“赵岁岁,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拿走!”
说着,他手狠狠一挥,岁岁手中的保温瓶被挥出去,撞击在邻桌上又摔落在地,盖子被撞开,热乎乎的饭菜洒了出来。
岁岁一愣。
陆年也是微微一愣。
教室里还有一些同学在,见此都是一静。
“陆年,你小子过分了啊。”忽然插进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寂静,说话的人是陆年的同桌,他捡起保温瓶,递给岁岁,“赵岁岁,你做的菜很好吃。是陆年不惜福,你以后别做给他吃了。”
岁岁又是一怔,他怎么知道?
陆年冷冷地接过话:“对,你送的午餐,都被他吃了。以后你不如直接送给他就好了。”说完,他就走出了教室。
岁岁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满地的狼藉,心里忽然涌上浓浓的无力感。母亲曾对她说过,只要你真心对别人好,对方总会感受到你的真心,会用同样的善意回报你。
可是,妈妈,如果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讨厌你,憎恨你,那么你对他再好,是不是永远也得不到他一个正眼一个微笑呢?
在陆年对她冷声冷眼时,岁岁无数次安慰自己说,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性格啊,他不对你笑,他也不对别人笑呀!
可当她站在他教室外面,透过窗户看到他接过并肩而坐的女孩递过来的饭盒时,他对她微微一笑。那是岁岁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清清淡淡,却如雪后初霁,那样好看,那样温暖。
可这样珍贵的暖意,却不属于她。
岁岁抱紧保温瓶,静静地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教室,从学校后门出去,攀上后山的山丘,那里有一片梨园。春色正浓,梨花开满园,洁白的花朵缀在枝头,淡淡的清香飘散在空中。
她深深呼吸一口,让花香压下心底一波又一波的难过,她靠着一棵梨树席地而坐,打开本来要送给陆年的午餐,大口大口吃起来,因吃得太快,她被噎得猛地咳嗽起来,到最后咳得眼泪都跑出来了,越来越多的泪,掉进米饭里面。
她泪眼模糊地想,原来看到他对别人笑,比他对自己冷言冷语更难过更心痛啊。
自那天后,岁岁没有再给陆年准备午餐,因为已经不需要了,有人为他准备。那个女孩子岁岁认识,经常在学校公告栏上见到,跟陆年一个班的,叫顾婕,不仅成绩优秀,家世好,长得好看,还会各种才艺。总而言之,是个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女。跟同样优秀出众的陆年站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
岁岁在学校元旦晚会上,看到他们一起表演英文舞台剧《罗密欧与朱丽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配合得那么契合。在如雷的掌声中,岁岁悄悄退出礼堂。
又下雪了,北方的冬天,总是没完没了的雪。岁岁抬头,任鹅毛般的雪花落在她的发上、脸上。
时间过得真快,她来这个北方小城,转眼就快一年。
那天晚上陆年回来得很晚,岁岁从她的房间窗户望出去,看到他背着书包慢慢地走过院子,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他站在屋檐下弹掉衣服上的雪花。她很想推开窗户,对他说一句新年快乐,可想必,他并不稀罕。
都说时光是最好的良药,可时光对她与陆年来说,只会让那些隔阂与厌憎,越缠越多。
而她,毫无办法。
十四岁的夏天,岁岁猛地长高了五厘米,外婆戏谑说,北方的大米与水土就是养人。不仅是身高的变化,她的身体也开始变化,母亲离开她前还没来得及跟她讲女孩子的身体秘密。
所以当初潮来临的时候,岁岁是惊慌的。那是六月份的一个周五,外婆与陆年一直等她放学吃晚饭,却直至天黑,也没见她回来。吃完饭,外婆让陆年去找,陆年不情愿地去了,他直接去了她的班级,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
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莹莹月色透过窗户照进去,隐隐绰绰的。岁岁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
她难道在这里睡着了?不知道他跟外婆在等她吃饭吗?陆年本就沉着的脸更加阴沉,走过去敲了敲她的桌面,没好气地开口:“喂!”
岁岁猛地抬起头。
陆年一愣。
她在哭,满脸的泪痕。
“陆年哥哥……”她带泪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点欣喜与不可置信来。
他皱了皱眉:“你不回家,在这里干吗?”
岁岁吞吞吐吐:“我……”
他不耐烦:“怎么了?”
岁岁低下头,轻声嘀咕:“我肚子疼……来那个了……”
“什么啊……”陆年忽地愣住,他瞟了眼她的坐姿,有点古怪,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是第一次。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岁岁刚刚燃起的希望,随着他身影的消失,又黯淡了下去。
然而,几分钟后,陆年竟然又回来了。他将手中的黑色袋子递给发怔的岁岁,闷声说:“去厕所吧。”说完,又走了出去,却没有走远,站在教室外面。
岁岁愣了愣,然后捂着腹部,微弯着腰,慢吞吞地朝厕所去。
陆年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只得去找她。远远就看见她蹲在女厕外面,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手指按在腹部。
听见他的脚步声,岁岁抬起头,她的眉毛蹙着,脸皱成一团,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她吃力地说:“对不起啊,陆年哥哥,我肚子好痛,你先回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上来。”他打断她,转身,忽然蹲在她面前。
岁岁傻住,他……是要背她?
“快点!”他不耐烦地催促。
岁岁眨了眨眼,又偷偷掐了下自己的手臂,会痛,不是做梦。她望着他的背,迟疑了一下,才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在她的身体接触到他的温度时,岁岁的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而此刻的泪,却不像以往那么冰凉,是滚烫的,是开心的,是温暖的。
“陆年哥哥,谢谢你……”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肩窝里,哽咽的声音,嘴角的弧度却是微微上扬的。
热泪浸透衣服碰触在皮肤上的湿润感,令陆年身体一僵,他微微顿了顿脚步,闷声说:“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外婆担心而已。”
岁岁没有做声,她在眼泪中轻轻的深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靠近他,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清香,像是,像是,夏日清晨里,沾着露珠的青草的味道,令她着迷。
岁岁抬起头,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是在这一刻,她对他真正心动。
十五岁的生日,岁岁遭遇了人生中第一次告白,那个男孩是高中部的学长,叫顾承。岁岁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来自同桌的八卦,说他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在学校里横着走,说的最多的是他的花边新闻,才十七岁,却交往了好多个女朋友,每一个都不会超过三个月。
岁岁收到他送来的价值不菲的礼物,觉得莫名其妙,她压根就不认识他呀!而且他怎么知道她的生日的?自从十二岁过后,她就再也不过生日。
她将礼物退还给他,顾承惊讶之余便有点忿恨,大概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绝,又是当着班上同学的面,他的自尊与骄傲受到了伤害。当天晚自习下课后,他在学校车棚里堵住岁岁,那晚岁岁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车棚里没有别的同学,她被顾承捂着嘴强硬拽走时,呼叫声连同浓浓的恐惧全部被压在了心底。
顾承一路将她拽到学校后门,那里没有路灯,黑乎乎一片,他将她按在围墙上,俯身就吻下来。
那是完全陌生的气息,唇角相触时,岁岁只觉得恶心,好恶心。然后她的眼泪掉下来,恐惧而绝望。
她剧烈地挣扎,却毫无办法,少年像是带着惩罚一般,恶狠狠地咬她的嘴唇,岁岁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令她作呕。她胡乱挥着手,混乱中,她摸到书包侧袋里的美工刀,她想也没想,拿出来,朝着少年的身体狠狠刺去……
剧烈的疼痛令顾承终于放开她,他痛哼一声,捂着腰蹲下去……
岁岁在泪眼中,看到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流出来,落在雪地里,触目惊心,他的脸痛得几乎扭曲。
这一刻,她终于醒悟自己做了什么,她的手剧烈地抖起来,猛地扔掉美工刀,她一步步后退,再后退,然后转身狂奔。
她一路跑,一路掉眼泪,她跑到校门口,又折身返回,往高中部教学楼跑去。
她站在陆年的教室外面时,陆年正在收拾书包,顾婕站在他身边等他。
她想转身离开,却挪不动脚步。陆年走出来,看到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她,吓了一大跳。
他问:“你怎么了?”
“陆……年……哥……哥……”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陆年握住她的肩膀:“到底怎么了?”
“我……我杀人了……”
“你说什么!?”一向淡然的陆年被震得大惊失色。
医院里。
顾承被送进手术室,然后开始漫长的等待。
顾家父母很快赶了过来,顾母流着眼泪扬手就给了岁岁一巴掌,还不解恨地想再扇一巴掌,手在半空中被人截住,陆年冷声说:“阿姨,请你先弄清楚是非曲直!”他看了眼岁岁,“无缘无故她会用刀伤人吗?你怎么不问问你儿子做了什么!”
顾婕问岁岁:“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