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吉·格兰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1
|本章字节:10800字
1525年3月10日
维滕堡
“凯特,求你了,理智些好不好。”马丁站在食品室的拱道下面,对正在削土豆皮的凯瑟琳说。马丁现在叫她“凯特”。
“卡斯帕·格拉茨可能会成为这所大学的校长,但是他相貌丑陋,品行恶劣。”她直言不讳地说着,把土豆扔到脚下削好的那堆土豆里,又拿起了一个。
“凯特,这个人向你伸出了手,握住它……”
“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攥成拳头,紧紧抓着他的钱不放,你叫我怎么握住?再说,他的手和其他部分是连在一起的,我不会和那些部分产生任何关系!”
“我看出来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任何男人只要有一点点地方让你不喜欢,你就决不理睬他。”马丁把信扔到她脚旁。
“你说得不完全对,”她不理睬那封信,仍然专心地削着土豆皮,“我每天还要应付你的命令。”
马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很有分寸地说:“凯特,你拒绝格拉茨是因为你还在想着那个年轻的家伙,那个鲍贾特纳,他是哪儿来的?”
“纽伦堡。”她头也不抬地说。
“纽伦堡的。我知道杰罗姆·鲍贾特纳是个名声不错的人,并且他也希望娶你为妻。我也知道你指望这件事能成,也相当喜欢他。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家人会反对,但事实确实如此,只能这样了。”他说完清了清嗓子。
“哦,”凯瑟琳尖刻地说,“博士先生,这件事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他们不想让家里有个以前的修女,毕竟,一个违背了对主的誓言的女人会更轻易违背对丈夫的誓言。”
又一个土豆被扔过去,但是这次她有些用力。
“主啊,这比和艾克辩论还难。”马丁无奈地嘟哝说。
“那么,我可以让你不为这件事烦心,我的主人。”凯瑟琳说。
“为什么?”马丁问。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辩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是你说的。”
马丁捂着嘴,连哼了三声。“凯特,照这样下去你永远也嫁不出去,”他又哼了一声,弯腰抓起地上的信,“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凯瑟琳仍然削着土豆皮。
马丁坐在一只木桶上,手里拿着被他揉皱的给凯瑟琳的求爱信。“其他哪个修女也没有给这么大的麻烦,连这麻烦的一半都不到,你在尼姆琴也是这样吗?”马丁下了战书,邀她再次交战,但是凯瑟琳就是坚守不战。
“我一直就是我本来的样子,神甫,只是我现在明白了真理,这还要感谢你。真理让我得到了自由,这意味着我可以不必因为他是个男人就嫁给他!”
“够了!”马丁猛然转身,一边气冲冲地往外走,一边在头顶上挥动那封求爱信,“天知道我该对这个人说什么,我能想出来的理由都用光了。”
“就对他说‘谢谢你’!”凯瑟琳冲他身后喊道。她相信自己在马丁上楼的时候听到了他的笑声。
晚风吹进马丁的窗户,带进一股寒冷的湿气。马丁起身去关窗户。他已经写信告诉校长,那天下午凯瑟琳拒绝了。在把信发出去之前他还做了祷告。告诉凯瑟琳的追求者她并不像先生们料想的那样容易追到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他走到窗边,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凉爽的空气,又回到书桌,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他摇摇头,理了理思绪。在今天结束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傍晚的时候他叫人带话给乔纳森,要他来一趟,但是乔纳森的课常常上到很晚。马丁现在很累了,他试图让思想集中在要交代给乔纳森的任务上,但是他满脑子装的都是凯瑟琳。
他曾说服自己相信他对凯瑟琳的兴趣只是神职人员对信徒的兴趣。不,他从来没想过娶谁做妻子。这个想法太荒谬了。他并非缺少一个男人对女人那种自然的欲望,也不是没有建立家庭的愿望,但是作为一个叛教者,一个被定了罪的异教徒,他也许活不到结婚的那一天,更不要说生儿育女了。当然不行。如果他结婚一周就要被送上火刑柱,对所娶的女人就太不公平了。他不会再想这件事,不会再让敏感的心和尖刻的舌头挑战他的思想。
有人在敲门。“进来。”马丁清了清喉咙。乔纳森推开门,探头向里看。他把蜡烛举到脸跟前,这样马丁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在这个时候打扰他。“神甫,你找我?”乔纳森问。
“啊,你终于来了。进来,进来,”马丁说,“上课拖堂了?”
“是,很抱歉这么晚才来。”乔纳森说着把蜡烛放在马丁的书桌上。
马丁“唔”了一声,不介意地摆摆手,坐在床沿上。“我很快就说完,我有些事情……”
“神甫,”乔纳森打断了他说,“有件事我想先告诉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已经想了一段时间了,所以,当你让我今晚过来的时候,我……”
“乔纳森,现在不早了,以后再说吧。”马丁搓着脸说。
“是关于,嗯……是关于……我的母亲。你认识她。”乔纳森说。
马丁皱起眉头:“你的母亲?什么时候?在哪儿?”
“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你被雷电击中的那个晚上,你去的是我家。”
马丁眉头紧锁,惊愕地瞪了半天,什么也没说。然后他的眉头舒展开了。“你就是那个男孩。”他笑着摇了摇头,“这我得说说。你来这儿已经……多长时间?两年?还是三年?为什么你刚来的时候不告诉我呢?”马丁问道。
“我……不知道,”乔纳森说,“是害怕吧,我想。我不知道,真的。那天晚上你救了我们的命。”
“你记得的就是这样吗?”马丁说,“我记得你母亲用火钳在你父亲头上留了道永久的疤。”
“他是我继父,”乔纳森说,“说真的,如果你那天没有去……”
“是啊,不过,这些事都过去了。”马丁摆摆手叫他不要再说。
“她说我要找到你。”
“找到我?”马丁问。
“她说我要找到你,然后……”乔纳森犹豫了片刻,接着说,“然后你会带领德国人走向自由,你会拿起剑来为穷苦人战斗。这些是她那本书里说的,是一本很旧的书里的预言。”
“乔纳森……”马丁正要说。
乔纳森又打断了他,眼睛里闪着光芒:“很长时间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天在你离开我家之前,你对我说你有一个诺言要遵守。”
马丁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说:“那又怎样?你以为我的诺言是要挑起一场战争吗?你母亲是这样对你说的吗?说我许诺要领导农民战斗?”
“是领导他们走向自由。”
马丁刚要开口,又克制住了。他十指交叉,仰望着天花板,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注视着乔纳森,用克制的语气说:“乔纳森,听我说。那是我对圣安妮发的誓言,那天晚上我站在泥泞里,对她起誓说,如果她救我性命,我就做一名修道士!就是这样!”
“但是如果人民起义,对我们的事业是有帮助的,不是吗?我们会以正义的名义……”
马丁打断他说:“如果人们蠢到拿起武器和训练有素的骑士作战的话,他们会遭到大屠杀,并且他们会是错的。”
“他们会是错的?”乔纳森听到自己的嗓门提高了,“反抗暴政,努力去制止……”
“乔纳森,你没有动脑子。”马丁直截了当地说。他穿着袜子站在地上,靠着床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长长的、疲惫的叹息。“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你太年轻了,不会记得斯拜尔斯的‘鞋会同盟’,还有发生在布赖施高的事情——神甫们都参与了那次事件,还有1514年符腾堡的‘穷康拉德联盟’。如果你想知道战争真正带来的是什么,看看几年前的卡林西亚州和匈牙利就知道了。死的人不计其数,这就是战争。起因都是他们要得到他们的‘权利’,和今天一样。但是,上帝对他们的权利不感兴趣。”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已经变成一位老师和他最喜爱的学生在说话。
他向前走了两步,接着说:“一切都没有变,乔纳森。人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他们不会反抗‘非正义’或者‘暴政’,这些词语只适用于托马斯·闵采尔那样的领袖和狂热分子。人们愿意作战是因为他们不满足所拥有的,想得到更多。我并没有说他们不曾受虐待,但这并不能成为农民反叛的理由。
“如果他们从保护人的土地上偷野物,如果他们捞光保护人鱼塘里的鱼,杀死立誓保护他们的人,那么他们只不过是谋杀犯和盗贼。一群贪婪的、渴望财富的人。并且,乔纳森,他们永远不会满足。他们会寻找借口继续犯罪,或者千方百计从苦难的土地上收割快乐。”
他已经是在讲道了,虽然会众只有一人,但他的热情毫不亚于站在皇家法庭演讲之时。
“上帝不是让我们在这儿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我们的目的是传扬有关上帝的恩典和怜悯。这是真正的福音,只有这福音才能解放他们,使他们去爱压迫他们的人。反叛者不会是基督徒,记住我的话。他们太想摆脱掉罗马的轭了,但是如果你要他们背起基督的轭,他们会朝你脸上吐唾沫。反叛者毫不在乎福音。如果他们在乎的话,为什么还要拿起长矛?在草杈的尖上我们能得到多少皈依者呢,乔纳森?用棍棒你能向一个人灌输多少基督徒的爱呢?”
“但是骑士会加入我们。”乔纳森辩驳说。
“哼,”马丁哼了一声,回到床上躺下,手压在后脑勺下,“还记得弗朗兹·冯·希金根吗?你找不到比他更勇敢的骑士了,或者比他更愚蠢的骑士。还记得吗,他曾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他听了闵采尔的话,试图靠手中的剑建立上帝的国度,最终走上了断头台。太傻了。我们的工作是带来和平,而不是利剑。”他说着手伸到床边的桌子上,“这让我想起叫你来这里的原因。”他在一堆文件中翻检着,从下面抽出一封封好的信。
“魏恩斯贝格要有大麻烦了,整座城蓄势待发。选侯弗雷德里克昨天刚从那里回来,得到可靠消息说,几支农民军的领袖正在找借口袭击路德维格·冯·赫尔芬斯坦。只要一点点借口就能成为他们的导火线。赫尔芬斯坦应该是个理智的人——他最好是,否则他会让自己和家人都被杀死。”
马丁把信递给乔纳森,乔纳森接过来。“这封信是请赫尔芬斯坦在事情不可收拾之前赶快与农民军讲和。乔纳森,我并不是命令你去送这封信,而是请求你。这次旅行又远又危险,我没有权力要求你这样做。你可能要花大半个月才能到那里,而且还有赶上了雨季,如果我判断准确的话,等你到达的时候战斗或许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仍然认为,如果我们能够说服伯爵与农民军谈判,就还有机会避免更多的流血。”
乔纳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去魏恩斯贝格了!去伊丽莎白身边。也许上帝对他们两人还有别的计划。“神甫,”他坚定地说,“这是我的荣幸。明天一早我就动身。”
乔纳森回到自己的房间,双手颤抖着收拾行装。他激动不安并非因为旅途可能遇到危险,也不是因为马丁托付给他的责任重大。而是因为他想到可以再次见到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离开尼姆琴修道院去魏恩斯贝格快四年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乔纳森从未给她写过信,也没有试着去找她,他相信上帝所拆开的,人不可强求修复。如果上帝希望他和伊丽莎白在一起,就不会让她离开尼姆琴了,就不会让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让她千里迢迢地去了魏恩斯伯格。他得相信这一点。但是随着她离开的时间由几天变成几个月又变成几年,他对她的爱持续不断地啃噬他,他的决心渐渐土崩瓦解了。他甚至去过那个衣帽店,看看店老板是否愿意让他用什么东西交换那条紫水晶项链。起初店老板坚持要他花钱赎买,但是乔纳森拿出一件不寻常之物放在柜台上——那是一串玫瑰经念珠,在那些蓝色和红色的珠子中间串着一颗极其精美的珍珠。店老板就改变主意了。
“我是个实诚人,”店老板说,“这颗珍珠可比那个水晶值钱多了。”
“我不这样看。”乔纳森说,然后他紧紧握着那条紫水晶项链离开了衣帽店。这样做很傻,他知道,但是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
几年来他总是梦见伊丽莎白,每夜梦见他把昏迷的她从溪水里救起;在那甜蜜的、静谧的时刻,他把她抱在怀里,感到此生无憾了。在救起她的那个夜晚,他极度渴望亲吻她——没有人会看到,甚至她也决不会知道。有时候在梦境里,他真的吻了她,温柔地吻她,那种感觉非常真实,他能够感觉到她双唇的柔软。但是当他醒来后,他就感到难以言传的寂寞和空虚,仿佛他的某些部分已经留在那些阴影后面了。
但是现在上帝却要让他们回到彼此身边。戴黑帽子的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从乔纳森在维滕堡城堡教堂见到他的那个夜晚他就消失了。这是肯定的,乔纳森推断,那个人现在已经放弃寻找伊丽莎白了。但是乔纳森永远也不会放弃。如果她还没有结婚,如果她仍然爱着他,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么他就再也不会离开她了。即使要他放弃神甫的职位,他也在所不惜。
乔纳森站在床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感谢今天的辛苦工作,让他还能睡一会儿。他已经打点好了行装,拂晓即动身。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凝视着窗外的星空。内心的愿望变成了祈祷。
他闭上眼睛,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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