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作者:雷吉·格兰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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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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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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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680字

1523年4月4日


维滕堡


“科普先生!科普先生!”凯瑟琳从桶盖下向外窥视,小声地喊道。马车没有加速,凯瑟琳确信搜寻队已经上路了。


“我听到钟声了,嬷嬷。”科普头也不回地说。


“那你不觉得我们该藏起来或者做些什么吗?”


“不,”科普说,然后吆喝他的母马,“来吧,伊莎贝拉!”他把这匹老马赶到林中一块空地上,把缰绳系在闸把上,“不管听到什么,你们都不要动。”凯瑟琳修女看着科普爬下马车,迅速给伊莎贝拉卸了套,把她拴在一棵树上。他捡了几块石头,摆成一个圆圈;又从马车后面抽了几根烧焦的木头,堆在石头围成的圈里;然后抖开一条毯子铺在地上,把一小捆破布扔在毯子一头,当做枕头。他从马车的座位下面又拽出一条毯子,在火圈旁边躺下,拍了拍“枕头”,等着搜寻队到来。


凯瑟琳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只能盖严桶盖,以一种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蹲伏在里面,双腿紧紧地蜷缩着。很快从尼姆琴的方向传来飞奔的马蹄声。搜寻队到了。有人大喊:“那边!检查那辆马车!”她听到好像有两匹马向他们的营地跑来,而剩下的人往其他方向追寻去了。“嘿!老头!”有个人喊道。他们距马车仅几步之遥了,凯瑟琳仿佛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不自觉地屏息静气,紧张地默祷:“哦主啊,哦主啊,请保护我们,请让其他姊妹安静。让我们能够逃脱,主啊,求求你。”这时她感到一阵绞痛,右小腿抽筋了,但是她一动也不敢动。


科普惊觉而起。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他挑衅地问道,“我可没有钱,我只是个卖鱼的,别打我的主意!”


“怎么?科普,是你吗?”其中一人说。


科普站起身来:“赫尔曼?赫尔曼·盖泽尔?”


“是我。这么晚了你在外面做什么?”


“在睡觉,或者说想睡着。出什么事了?”


“有修女逃跑了。十个,也可能更多。”他打了个哈欠说。


另外一个人骑马来到马车旁,问道:“这些桶里装的是什么?”


“科普是这里一个卖鱼的,”赫尔曼说,“我小时候他就常常卖鲱鱼给我父亲。”


那个人绕过去要掀开其中一只木桶的桶盖。科普走过去,伸出了右手。


“我叫科普。伦纳德·科普。”


“艾里希·乔根。”他说着与科普握了握手。


“嗯,乔根先生,就像我常常说的,现在可能是有点晚了,但是卖鱼什么时候都不晚。”科普爬到马车一侧,掀开其中一只木桶。他伸手进去,从这只装满鲱鱼的木桶里提出了两条腌鲱鱼。“如果你想买几条带回去,我这儿还有剩下的。”


那人脸上显出厌恶的神情,他勒转马头,喊道:“快点,赫尔曼!我们还有事呢!”


“等一等,我可以贱价卖给你!”科普挥舞着那两条鱼说。


赫尔曼笑起来,他打马跟上同伴:“再见,科普!代我问候厄休拉!”两人绝尘而去。科普走到马车旁,轻轻敲了敲凯瑟琳那只木桶。


“一切都好。”他小声说。


凯瑟琳“啪”地推开了盖子,向外望了望,艰难地站起来,揉捏着小腿:“‘我可以贱价卖给你’?真有你的,科普先生!”


科普“哧哧”地笑起来:“等他们返回后我们再走,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一一查看了木桶,让其他修女尽可能不那么难受,然后坐下来等着。一小时后搜寻队回来了,他们对科普瞧都没瞧一眼,又返回了格里玛。直到确信所有骑手都过去了,科普才给伊莎贝拉套上笼头,将马车赶回前往维滕堡的蜿蜒小路。


桶盖已经全部打开了,所有修女都在探头张望,瞪大了眼睛环视新环境。这是个美丽的下午,她们全都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虽然旅途漫长,她们饱受颠簸之苦,全身散发着鲱鱼的味道,但这是自由的气息。


科普和众位修女经过一座桥,穿过了维滕堡南部的易北门。凯瑟琳本以为作为萨克森选区的首府城市,维滕堡会多一些砖墙,少一些泥泞。几年前,她曾到过爱尔福特,那里有美丽的大学和高大的建筑。维滕堡却不然,低矮的、用泥土和木头盖成的房子好像是畜棚,使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散乱的村庄,而不是一座繁荣的城市。她抬头仰望市中心城堡教堂的尖顶和西边的城堡,不料车轮碾过一块大石头,木桶晃了几晃,差点把凯瑟琳倒出来。她抓住科普的肩头才站稳了。


“抱歉,姑娘们!”科普大声说,“马上就要到大学了,从这里路就比较好走了。”脏乱的街道几乎容不下他们的马车,他们不时要停下来,好让行人挤过去。半小时后,布莱克修道院映入他们的眼帘。这座修道院的主建筑有三层,大学教室、图书馆和大部分教职人员的宿舍都在里面了。仿佛早就知道他们到来似的,这座大楼的楼门豁然敞开着。凯瑟琳看见一个身材中等、脸庞短小、眼睛小而黑的男人朝他们轻快地走来。她立刻猜到这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马丁·路德博士了,是她多年来渴望见到的人。但是他身上有些东西让她不喜欢,也许是他走路的方式——昂首阔步好像很自负的样子。


“欢迎,欢迎!”马丁打着招呼,穿过稀稀落落的草地走过来,“科普,见到你真高兴!看来,你收获颇丰啊!”


“是啊,神甫。”科普笑着,把缰绳系在了闸把上。


这时已有几名教职人员围在马车旁,扶修女们出了木桶,跳下马车。几位年轻的修女看见这么多男人,“咯咯”地笑起来。


科普下了车,站在凯瑟琳和马丁中间那小块空地上。“神甫,”他有些磕磕巴巴地介绍说,“这位是……嗯……对不起,嬷嬷。”他转头看着凯瑟琳。


“没关系,科普先生,”凯瑟琳拍拍科普的胳膊说,“这样的长途旅行会让大脑和身体都很疲倦。”她转身对路德说,“我是凯瑟琳·冯·博拉,您是路德博士?”


马丁微笑着鞠了一躬,说:“我是,嬷嬷,欢迎来到维滕堡。”


凯瑟琳刚想说话,但是马丁没等她回答,就接着对科普说:“我想上帝使你们一路平安,是吗?”


“没遇到什么麻烦,神甫,”科普说,“像小孩的屁股一样顺溜——抱歉,嬷嬷。”他为自己的粗话向凯瑟琳道歉。


“路德博士,”凯瑟琳有点生硬地说,尽管她不想这样,“大家一路都很辛苦,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地方可以让她们稍微歇歇脚。”


马丁没有说话,看了她一会儿,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当然,请原谅。看到你们安全到达,我太高兴了,连礼貌都忘了。”他说。凯瑟琳觉察到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安一闪而过。“我们给你们找好了住处——是这里很好的人家,人很和善。你们一定饿坏了。我们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到,所以就叫厨房准备了一些奶酪和面包,那里有啤酒,如果你们想喝的话,还有冷水。来吧,请跟我来……”他引着修女们向大学餐厅走去。


“凯瑟琳嬷嬷!”乔纳森高声喊道,修女们停住脚步回头看。乔纳森刚转过布莱克修道院的墙角,向他们跑过来。


乔纳森在马车旁停下了,凯瑟琳对他说:“乔纳森神甫!见到你太好了!”


马丁对乔纳森的突然打扰皱起了眉头,乔纳森对他说:“神甫,请原谅我的打扰。凯瑟琳嬷嬷是我的老朋友。”


“嗯,”马丁说,“我想起来了,尤斯图斯神甫说过……”


“是的,”乔纳森接着说,“凯瑟琳嬷嬷非常善良,经常接纳无家可归的人。”


“艾格尼丝嬷嬷向你问好。”凯瑟琳说。


“她没有和你们一块儿来吗?”乔纳森问道。


“没有,我想说服她……”凯瑟琳正想讲下去,但是马丁走过来打断了他们。


“你们两个愿意的话,可以站这儿聊一整天,但是我还要招待客人,”他招呼其他修女,“女士们,跟我来。”然后就领着其他修女,迈着大步径直走了。


凯瑟琳抱起了胳膊。她和乔纳森仍然站在那里,看着其他人经过。


“他总是这么唐突吗?”她的目光追随着离去的人群,问乔纳森。


“哦,不是,”乔纳森苦笑着说,“有时候他也骂人。你会习惯的。”


凯瑟琳仍注视着他们,眼睛闪烁着,“喔”了一声。


马丁留下厨师和几名教职工陪着修女进餐。饭后那几名教职工要带她们去各自的房东家里。马丁和尤斯图斯前往二楼。马丁的几个学生正在那里等他单独辅导,讲解《诗篇》。尤斯图斯是要回书房。“那么,”走在楼梯上时,尤斯图斯对马丁说,“你觉得她们怎么样?”


马丁停下来:“哦,她们看起来都是好女人。我不知道,尤斯图斯。她们是女人,我能说什么呢?即使她们显得有些轻浮,但想想她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谁能责怪她们呢?在尼姆琴那个被她们叫做修道院的监狱里关了这么久,任何人都会变傻的,我认为。”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尤斯图斯说,“你已经为其中几个找到丈夫了,是吗?”


“这里可不缺找纯洁的女人为妻的好男人。我敢肯定,我会很快为其他人找到人家,至少是大多数人吧。”


“大多数人?”


马丁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鼓起腮帮子吐出去,一边上楼梯,一边说:“我不知道那个叫凯瑟琳的怎么办,”他摇了摇头,“谁要娶了她,可就有得忙活了。”

1523年8月


维滕堡


这一天马丁过得不错。晚上,他和几名学生还有四个月前从尼姆琴修道院逃出来的几位修女坐在餐桌前。修女们已经在马丁为她们安排的人家安顿下来,日子过得舒适而充实,每天忙于修道院的服侍。她们很喜欢与这里的学生和老师们交往。


这天下午,马丁成功地为他所负责的第三名修女做了月老。晚餐后,他特意多喝了一杯啤酒,讲了几个笑话以示庆祝。这时尤斯图斯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餐室。他把信交给了马丁,在餐桌尽头的空位上坐下来。


“是从安特卫普来的。”尤斯图斯说。马丁从朋友的表情看出,这封信一定带来了可怕的消息。他打开信读起来。


“神甫,信上说什么?”凯瑟琳快乐地问道。


马丁凝视着手中的信。尽管信只有一页,他还是不住地看着,默默地读了一遍又一遍。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信件的笔迹很潦草,好像是在匆忙之间写的。


“神甫?”凯瑟琳柔声地问。


马丁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我的朋友们,荣耀归于上帝。但他的荣耀不是贱价买来的,我们的两位修士,亨利·沃斯和约翰·艾士为福音的事业献出了生命。”


餐桌旁几个人都很吃惊。他们认识亨利和约翰,这两个人在马丁的家乡艾勒斯本长大,都是奥古斯丁修会的成员。马丁接着说:“他们受了审判,被判定有罪,然后就被带到市政大厅前面的广场处死了。”


又一阵沉默。


“神甫,他们的罪名是什么?”尤斯图斯问。


马丁低头看信,找到那一段,眨了眨眼睛,让被泪水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些。“信上说他们被定罪是因为他们教导唯有上帝是可信靠的,因为人是说谎者,人的言语和行为都有欺骗性,是不可信任的。”马丁笑了一声,擦去眼泪说,“我能听到亨利在说这句话,尤斯图斯,你能听见吗?”


“神甫,我能听见,”尤斯图斯柔和地说,“我相信他们都死得从容。”


“死得从容,我相信。和任何在火刑柱上殉道的人一样从容。”


坐在凯瑟琳旁边的是年龄较小的特蕾莎修女,她向前倾了倾身子,问道:“他们把他俩烧死了?”


马丁看着她,宽容地回答她无知的问题:“是的,孩子。但是我们不应该绝望,信上说他们唱着歌赴死,并宣称他们是为了上帝的荣耀和他的福音而死。还说他们甚至——让我看看……”马丁低头看了看信,“这上面说,到了行刑的地方后,他们喜乐地拥抱火刑柱;当他们被绑在上面,火堆烧起来后,其中一个喊道:‘玫瑰!你们把玫瑰投在我脚下!’”


马丁把信放在大腿上,仰头凝视着天花板。“玫瑰,”他对自己重复着这个字眼,“这句话是约翰说的。没有人能像约翰·艾士那样料理出那么好的花园,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种出那么芳香的玫瑰。”


他静静地说着,然后慢慢环视餐桌旁的人们,最后他的目光定在身边的人身上:“你多大了,凯瑟琳嬷嬷?”


“今年24岁了,先生。”


“女士们先生们,看看这位女子,”马丁说,“多么年轻的姑娘,充满活力,前途似锦。”凯瑟琳脸红了。马丁把手放在嘴边,说,“亨利和你一样大,凯瑟琳。”他看着其他的人,有的在哭泣。“我告诉你们,上帝没有保证我们会有很长的寿命或者过安逸的生活。如果我们受呼召,需要像约翰和亨利那样献出生命,上帝的应许是基督不会抛弃我们,除此以外他没有其他的保证。”


他把信折叠起来,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我希望我是第一个为了这个事业、因他的名而死的人。哦,主啊,我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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