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作者:雷吉·格兰特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0

|

本章字节:10364字

1525年4月22日和5月11日


维滕堡


乔纳森跌跌绊绊地进入了维滕堡的城门。他转到左边,跪在城墙下,一手扶着一块粗糙的石头。那块石头是笨重的木制城门一侧的基座。他颤抖着嘴唇祷告,感谢上帝使他安全回到维滕堡,也感谢上帝对伊丽莎白的眷顾。他把她托付给海尔布隆女修道院的修女们照看后,在泥泞中跋涉了四天才到达维滕堡。他的修士服已被撕裂,上面沾满了泥巴。一头金色的头发也因连日的奔波而结成了块儿。


他迅速赶回修道院,找到了尤斯图斯·乔纳斯。但是马丁·路德却不在那里。


“他几天前往德绍去了。”尤斯图斯说。


“什么,他出门了?”乔纳森问,“如果查理五世的人抓到他,我们就失去一切了。他应该留在这里!”乔纳森怒声说着,狠狠地往墙上打了一拳。


朋友的愤怒让尤斯图斯吃了一惊,但是他冷静地回答道:“乔纳森,你了解马丁。他是个坐不住的人,如果他认为自己能够……”


“农民军在魏恩斯贝格抓了赫尔芬斯坦伯爵和他的家人,”乔纳森打断了他说,“除非我们尽快找到马丁神甫,否则他们会被杀死的。”


尤斯图斯转身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他打算离开德绍后就去哈雷,试图阻止那里的战争。”然后他对乔纳森说,“那个地方不算远,也许我们可以在那儿找到他。”


乔纳森匆匆吃完了饭,换了一身衣服,当日下午就和尤斯图斯离开了维滕堡,往西南方去了。等他们到达哈雷的时候,那里的危机已经结束,马丁早就离开赶往另一个战争迫近的地方去了。这两个神甫一连几天都在追赶马丁,有时候不过和他错过了几小时。终于,在走了几十公里后,他们遇到了另一位赶路的人,那人听说马丁在艾斯雷本演讲,离维滕堡不过几公里。


两人在5月11日(星期四)的晚上赶到了艾斯雷本。他们在红龙旅店找到了正在吃饭的马丁·路德。红龙旅店在城边上,里面烟熏雾绕,马丁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见到这两位朋友,马丁喝了最后一大口酒,把满嘴的面包和奶酪冲进肚里,站起来问候他们,感激地张开双臂迎接他们。当他与他们热烈地拥抱时,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乔纳森和尤斯图斯本以为马丁会衣衫破烂,形容憔悴,但惊奇地发现他显然健康良好。旅途的艰辛和时时面临的生命威胁似乎与他相安无事。他的体重增加了,脸颊也变得圆润了一些,但是也能明显看出他正为什么事而难过,并试图遮掩这种情绪。


马丁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啊,”他几乎是微笑着说,“见到你们两个真是太好了,我们有好几个月不见了吧。来,坐下。”他挪到里边让两人坐下。


乔纳森看着尤斯图斯,尤斯图斯耸了耸肩,意思是:“我不知道。”乔纳森转向马丁,“神甫……”他刚开口,马丁就打断了他。


“我听说魏恩斯贝格的事了,太可怕了。愚蠢。”说着,他把一盘奶酪、面包放在两人中间,伸手从粗糙的吧台上拿了两个杯子。


尤斯图斯握住骨质的刀柄,把刀刃从那块奶酪里抽出来,切下一块奶酪递给乔纳森,然后给自己切了一片。马丁给他们倒酒。乔纳森看到坐在对面的尤斯图斯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好像在说:“让马丁说。”


乔纳森握着酒杯的柄脚,盯着里面的酒,好像他所思考的问题的答案就在杯子里。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注视着马丁,问:“出什么事了?”


马丁慢慢地瘫坐在椅子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都很顺利,”他说,“直到今天傍晚,一个男孩从维滕堡带来这个,”他把信扔到桌子上。“弗雷德里克死了。”


两个年轻人震惊地坐着,说不出话来。作为萨克森的选侯,弗雷德里克是他们在政治上最强大的同盟。失去了弗雷德里克的保护,查理皇帝就可以率军进入维滕堡,抓走马丁·路德,让他的改革成为泡影。但是马丁心中所想的不是宗教改革的未来。“他病了一段时间,”马丁擦去眼角的泪水,接着说,“几天前去世了。”


“神甫,我们很难过。”尤斯图斯表示同情。


“我知道,我们都很难过,尤斯图斯。他是个好人,是个勇敢的人。他不止保护了我——他保护了福音。”


乔纳森低头看着他的面包和奶酪。沃尔姆斯会议时他也在场,那时弗雷德里克在对马丁·路德的支持上摇摆不定——实际上,他差点就投票宣称马丁·路德为胡斯的信徒和异教徒了。


“你们也知道他在沃尔姆斯立场坚定,”马丁好像读懂了乔纳森的心思似的,接着说,“他尽了最大的努力,查理皇帝也不能强迫他在给我定罪的文书上签名,不能。他坚守了自己的立场。他是个好人。愿上帝祝福他。”他突然叹了一口气,好像要理清头绪,集中精神。“那么,说说魏恩斯贝格吧。我遇到了一个逃跑出来的自由骑兵,他说农民联军占领了城市,杀死了赫尔芬斯坦和他所有的骑士。他不知道赫尔芬斯坦的妻子怎么样了,我想他们还有个孩子。”


马丁看着尤斯图斯,又看着乔纳森。乔纳森正盯着手里的面包。“乔纳森,我想你带着我的信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乔纳森什么也没说。


“是吗?”马丁催促他说,“他们交战的时候你在那儿吗?”


乔纳森喝了一大口酒。


“乔纳森神甫。”马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了。


乔纳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仍盯着手里的面包,开始讲述他在魏恩斯贝格的经历,但是删掉了伊丽莎白的部分,最后以最新听来的消息结束了他的故事。昨天他和尤斯图斯遇到了一个前往黑森参加菲利普大军的骑士。菲利普和他的武装军队正在与许多贵族的军队集结,以图镇压农民的叛乱。他们都在向南开进去支援符兹堡的贵族。因为就在几天前,农民军在市民的欢呼声中进入了符兹堡。那里的亲王贵族们迅速率军撤退到玛利亚堡的古老要塞,在那里休整待援,准备对符兹堡发起合围。


乔纳森将手肘拄在桌子上,屈身向前,平静但带着强烈的命令语气对马丁说:“我们来请求你去符兹堡调停。如果你不去,那里将发生血腥的屠杀。”


马丁毫不犹豫地说:“弗雷德里克的去世迫使我回到维滕堡。”


“神甫,求求你……”


“乔纳森,我不能同时出现在所有的地方。”


乔纳森站起来,手掌放在桌子上,声音颤抖地说:“神甫,农民们相信你,相信你的话。他们会听的。”


“乔纳森,弗雷德里克一走,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们所做成的一切,我们所有的改革都处于悬而未决的紧要关头。上帝要我留在维滕堡,那就是我要去的地方。”马丁斩钉截铁地说。


乔纳森慢慢坐下,靠在椅子上,盯着马丁·路德。


马丁重新回到正题:“没有哪个人能制止所有的战争。只有上帝通过改变农民还有他们的领主们的心和思想才能做到。在这件事上我们并不是孤立的。”他注视着年轻的乔纳森,眼睛闪闪发光,“上帝与我们同在。我见过他的大能,亲眼见过。”


乔纳森一句话也不说地坐着。在魏恩斯贝格已经死了几百人了。但是如果符兹堡落入农民军的手里,会有几千人死亡。在基督徒的鲜血中经受洗礼的改革如何能继续下去呢?


马丁双手交叉着,他的声音冷静一点了,开始讲道理:“你们记得布兰茨和米科纽斯吧,”他看着两个人说,“很好的人,忠于上帝和他的呼召。我是在哈雷与布兰茨分手的。六百多名市民听了他的演讲,那些人站出来支持福音。乔纳森,他们站出来,与四千多个农民对抗,农民们就逃跑了。在依希特豪森,一群暴民要摧毁几座城堡并杀死他们的领主,米科纽斯就去对他们演讲,靠着上帝的恩典,这些人就回家去了。布兰茨不是孤立的,米科纽斯不是孤立的,我们也不是。上帝召我回维滕堡,去填补弗雷德里克去世后的缺口。我必须去,否则将会有更大的血腥屠杀。”马丁交叉着手,仰靠在墙上。“但是,也许我可以做些事情。”


“但是怎样……”


马丁打断了他,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你可以给他们些吃的。”


尤斯图斯笑了,但是乔纳森皱起了眉头。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是举起剑来的时候,而不是在这里玩文字游戏。


“我提供饼和鱼,”马丁享受地看着年轻神甫一脸受挫的表情,说,“你来分给他们,看看会不会得到上帝的祝福。走吧。”他带着两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写了几封信。前三封是要尤斯图斯送给符兹堡的指挥官们的。马丁不知道尤斯图斯到达的时候谁在指挥,所以他给那些骄傲的人每人都写了一封。


另外一封信是写给托马斯·闵采尔的,要乔纳森送给他。马丁知道这个狂热的传教士在缪尔豪森附近的什么地方,但找到他是乔纳森的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马丁在写结束语的时候说,“你在想你已经送了一封信给赫尔芬斯坦了,看看那封信起了什么作用吧。”他封好那封信,交给乔纳森,说,“乔纳森,我们不能迫使人们服从,更不能迫使他们相信真理,但是我们可以指给他们正确的道路。”


要让人们听从,除非出现奇迹。

乔纳森和尤斯图斯都立刻动身了,但是尤斯图斯几天后就又累又失望地回到了维滕堡,他的符兹堡之旅毫无成效。农民军在一场血腥的战斗中被打败了,尤斯图斯到达的时候农民军的首领们已经逃跑了。在返回维滕堡的路上,他发现了马丁·路德在他离开那几天写的小册子,正在贵族们中间散播。他捡到了一本。现在他就坐在愠怒的马丁对面,想不明白马丁为什么写了那些话。


“马丁,你知道这样只能让更多的人被杀死。”


“那就让这种事发生吧!”马丁说,“这就是违背上帝为这片土地所设立的法律后会发生的事,难道你最近没有读过罗马书十三章吗?”


马丁自从回维滕堡参加了弗雷德里克的葬礼后情绪就一直极差。在回家的途中他特意去访问了几个城镇和乡村,试图劝说农民们维持和平,但农民们用辱骂来问候他,用揉成团的《十二条款》打他的脑袋。到达维滕堡时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了,于是他坐下来奋笔疾书,一篇文章就此产生——就是尤斯图斯手中拿着的那篇。文章的题目是《斥亦盗亦凶的农民暴众》。


尤斯图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多惹怒马丁一分,只能让他更加尖刻。他得小心自己的措词。“马丁,你有没有可能是在愤怒的情况下写的这篇文章?”他尽量谦和地问道。


但是马丁一下子爆发了:“你不是我的校长,尤斯图斯!我当然是在愤怒的情况下写的。我现在仍然很愤怒,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愤怒。”他一把抓过尤斯图斯手中的小册子,翻到第一页。“听着,”他开始读自己的句子,“农民们对上帝和人类犯下了三大罪状,因此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应该死亡。首先,他们反叛他们所发誓效忠的官长;其次,他们盗窃和掠夺修道院和城堡;最后,他们用福音的外衣掩盖他们的罪行。”他在那页折了个角,放在桌上,好像表示谈话到此结束。


“我读过那些话了,马丁,”尤斯图斯说,“但是它们听起来更像是阿里安德的话,而不像你马丁·路德的话。你自己听听,”他拿起小册子,读接下来的那一段,“秘密或公开地镇压、勒死、刺死他们。没有什么比叛乱者更恶毒、更有害、更邪恶的了。(杀死叛乱者)就像必须杀死一条疯狗一样,因为如果你不杀死他,他就会攻击你,连带攻击你的整片土地。更有甚者,任何掌权者就会犹豫不决,不敢运用手中的权力去清除叛乱者对上帝犯下的罪行。若你死于抗击暴民的战斗中,那么你的死是幸福的。任何其他受祝福的死亡都无法与你相比,因为你是因顺服上帝的话和罗马书13章1节的命令而死的;你是因爱心的服侍而死的,是为了将你的邻舍从地狱和魔鬼的束缚中解救出来。”尤斯图斯把小册子放在桌上,说,“开始的时候你支持农民,然后你激发他们反叛,现在你却支持贵族杀死他们?支持那些向罗马屈膝的贵族?”


马丁此时的脸色就像一只熟透的李子,似乎即将破裂。“我从来没有支持过农民!”他咆哮道,“是他们自己把他们那些自私的欲望强加进我的话里,以此为借口去劫掠和杀死他们合法的主人。我为福音而战,尤斯图斯,我也祝福那些支持福音的人,不管他们是谁。就算是别西卜借着福音来宣扬基督的和平,那么我也祝福他!”


“但是这些不是和平的话,马丁。这些不是福音里的话。”


“我的判断就是上帝的判断,尤斯图斯。你用《圣经》证明给我看,证明我错了!”


这是不可能的,尤斯图斯知道这一点。并不是他不能引用《圣经》与马丁辩论,而是愤怒蒙蔽了马丁的眼睛,即使是基督怜悯的感召也改变不了他的心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