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辛克莱·刘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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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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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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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656字

有一天晚上,丹妮丝看电影去了。巴比特发现自己居然同道卜布勒一家人处得十分快活。好些年来,他同人们举杯结织,私下却对巴比特太太说:“我不愿同那些喜欢多管闲事的家伙相处,纵使世上只有他们这些人。”那晚,他闷闷不乐地回家,在屋前闲逛,在凝结的冰地上拖着足印,似最近下过雪的雪地里过路人所留下来的化石般的足迹。哈伍德·小野走过来闷声同他寒暄。


“乔治,仍然孤家寡人一个吗?”


“是吧,今晚又冷起来啰。”


“有没有你太太的消息?”


“她还好,不过她妹妹仍病得严重。”


“嘿,最好今晚过来同我们一起吃饭,乔治。”


“哦——多谢了。我有事得外出。”


突然,他再无法忍受小野对全然无趣的问题作一番有趣的统计学的叙述。他在走道上晃来晃去,口里咕喃着什么。


山姆·道卜布勒走了出来。


“晚安,巴比特。工作很忙吧?”


“嗯,够忙碌啰。”


“你觉得今晚很冷吗?”


“哦,还好。”


“仍是孤家寡人?”


“嗯!嗯。”


“喂,巴比特,她不在时——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喝酒上逞能,可是我太太和我真希望你某些晚上能过来。我想你偶尔能调出好的鸡尾酒吧?”


“调酒?小伙子,我打赌乔治老叔叔能调出全美国最棒的鸡尾酒!”


“万岁!这就是啦!听我说:有一些人今晚要来我这儿,洛依塔·史旺森和其他一些活泼的家伙,我要开一瓶战前的琴酒,可能我们要跳一会儿舞。你何不过来凑凑热闹,就是说换换口味也好?”


“好吧——他们啥时候来?”


九点,他到山姆·道卜布勒家。这是他第三次走入这间屋子。十点时,他就唤道卜布勒先生为“山姆,老兄”。


十一点时,他们驱车前往老农庄酒店,巴比特同洛依搭·史旺森坐在道卜布勒的车子后座。他过去曾胆小地想向她表示爱意。现在,他不再小心翼翼;他直接调情了;洛依塔便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告诉他,爱唠叨的爱迪是多么的啰嗦,把巴比特当成一个高尚、世故的花花公子。


有了丹妮丝这群人、道卜布勒,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朋友的推波助澜,连续两周来,没有一个晚上他不是醉醺醺,迟迟才回到家。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本领,在喝得寸步难行的时候,驾车回家;在街上还能减速回避靠近的车子。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假如威珞娜和肯尼士·史谷特在的话,他就匆忙打个招呼一晃而过,他很明了那两个年轻人率真的眼神,于是他把自己关在楼上。进入卧室时,他发觉眼前一片朦胧,令他不敢置信。整个头嗡嗡作响。他不敢躺下身来。很想泡个热水澡,醒醒酒。这时他的头脑清醒了些,但是当他走进浴室时,他把距离弄错,拖落了毛巾,噼里啪啦碰翻了肥皂盒。这一番折腾,令他害怕自己会行迹败露于孩子之前。穿起睡袍他尚觉得微有凉意。他想看一下晚报。起初还能逐字地看,似乎了解大意,但是不到一分钟,他已不知所云。等他上床时,他已昏头转向了,他连忙坐起来,努力控制自己。最后他总算能静静地躺着,稍觉得有点难过和眼花缭乱——以及相当的羞愧。向孩子们隐瞒他的“情况”令他羞愧!跟那些他鄙视的人跳舞胡闹!谈一些糗事,唱一些蠢歌,还想亲那些笨女郎!回想起来,他真不相信他居然会跟那些可能被他撵出办公室的毛头小子,毫无芥蒂地一起又吼又叫,打成一片;怎么会那么热情地大跳其舞,把自己暴露在那些唠叨的老女人的讪笑中。当这些记忆无情地萦绕在他脑中时,他喃喃低叱,“我好恨自己!天啊!我真恨死自己了!”转而愤怒詈骂,“我完了,不能再来了,已经太过分了!”


当他陪儿女们早餐时,他曾想改变醉生梦死的生活,像个既威又严的父亲。午饭前,他还很有信心。午餐时,他的信心降低了,他并不否认自己曾是一个愚昧的人。午夜时分,他看得更清楚。但是无论如何,他挣扎着想,总比再回复到欠缺热情的生活来得好。凌晨四点,他实在想喝一杯。现在他桌上就摆着一瓶威士忌,经过两分钟内心的挣扎,黄汤已经下肚,三杯过后,他开始承认,那一帮真是亲切可爱的朋友,到了六点钟,他已跟他们混在一起了……于是传言便到处蜚短流长了。


现在他在黎明便已喝得醺醺然,良心上一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或他的胃——当他在八点醒来时,也不再后悔,不再急于避开那个圈子逃之夭夭,他要与这一群尽情欢笑,并驾齐驱了。现在想成为他们之中“活跃者”的雄心,正像他曾是那么想在赚钱、打高尔夫球、驾车、辩论和攀登麦克贝山之中超人一筹一样。但是往往他失败了。


他发觉彼得和其他年轻人,认为本帮人太拘泥于礼教了,凯莉只是躲在门后亲嘴,真是小器的一夫一妻制。正当巴比特从佛罗拉山溜到这一群时,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也溜出这一群的规矩,跟那些他们在百货店和旅馆衣帽间捡来的轻佻的年轻女郎“共度良宵”去了。有一次,巴比特想跟他们一起作乐。一辆汽车。一瓶威士忌,陪他的是一个从帕奇与史坦斯商店找来的邋遢尖嗓的出纳小姐。他坐在她的旁边,忧心怔忡。显然,他希望跟她一起“共度良宵”,但是当她说出,“嗨,让我们走吧,这骚包车要压皱我了。”之时,他真不知何以为续。他们坐在一个沙龙的后房里,巴比特被他们的新俚语折腾得头痛欲裂,他慈祥地看着他们,真想回家去喝一杯——一杯又好又满的酒。


两个晚上后,富顿·贝米斯,这一群中,一位稳重的老前辈,把巴比特拉到一边低声咕哝:“要小心喔,这本来不关我的事,天晓得我一向只热衷于我分内的事,可是,难道你不认为你最好照顾一下你自己的身体吗?你是这些热烈的家伙之一,事情总是做得太过分了。难道你不晓得你会很快地报废在狂饮滥抽中,像这样雪茄一根接一根?最好尽快把它戒掉吧!”


巴比特泪水盈眶说,好心的富顿老兄真是一位面慈心善的人,便承诺要戒掉它,同一时间,他点燃了一支烟又喝了一杯酒。当丹妮丝抓到他跟凯莉·诺克在调情时,她跟他狠狠地吵了一架。


次日早晨,他真恨自己,将如富顿·贝米斯所申斥的会坠落到第十五层地狱,万劫不复了。他理解,自从他同每一位可能跟他***的女人在一起以后,丹妮丝已不再是他惟一的明星,他怀疑她对他的意义是否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是否贝米斯对他说的这一番话,也正是别人对他的议论呢?下午在运动俱乐部里,他狐疑地注视每一个人。他们看来颇为不安。难道那时他们正在议论他吗?他生气了。变得很好斗。他不仅为昔尼克。东尼辩护,还大开基督教青年会的玩笑,伯吉乐·杨齐的答复只有三言两语。


事后巴比特也没生气,却有点恐惧。次日他没去参加“拥护者俱乐部”的午餐会,而躲在一家便宜的餐厅里,当他坐在椅子上嚼着汉堡三明治,啜饮着咖啡时,他着实很担忧。


四天后,当本帮人举行他们盛大的聚会时,巴比特开车带他们到位于查罗沙河上的溜冰场,在化雪之后,街道被滑溜溜的冰冻结了。在那些广阔无际的街道上,风呼啸在一排排的木屋间,整个贝路伯区好像一个边疆城镇。巴比特甚至于已在四只轮胎安上雪链,却还害怕会滑雪橇,当他开到一道长斜坡时,他踩着煞车慢慢蠕动,正要弯过一个街角,突然杀出一辆粗心大意的车子,那车子滑雪橇了,后挡泥板差点扫到他们,当那车子从他们的闪避中摆脱出来以后,本帮人——丹妮丝、明妮·森塔克、彼得、富顿·贝米斯——不禁大吼大叫起来:“哇噻,真棒!”大挥其手向那个惊惶未定的驾驶者打招呼。就在这一刹那,巴比特看见卜弗雷教授徒步费劲地爬上了斜坡,脸色沉重地注视着这一群嚣张狂妄的人。他确信卜弗雷一定认出了他,也看到丹妮丝亲他,当她咯咯笑着说:“你真是一个好驾驶!”


次日午餐,他向卜弗雷探问:“昨晚,我同我兄弟和他的朋友出去了。唉,车子真难开,滑得像玻璃。不过,我看到你徒步爬上贝路伯街的斜坡。”


“不,我没有——也没有看到你,”卜弗雷慌忙回答,有点罪恶感。


约莫两天后,巴比特带着丹妮丝到松莱饭店用午餐。她似乎安于在她的公寓等他,也开始悒郁地笑着暗示他,他一点都不为她着想,假如他永远不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假使他不愿意被别人看到和她在一起,当然在电影院除外。他考虑要带她到运动俱乐部的“淑女别馆”去,但是那样太危险了,他必须介绍她,噢,人们可能会误解——所以他采了折中的办法把她带到松莱来。


她的打扮非常别致,一身是黑色!黑色小帽,黑色毛皮短外套,宽松而飘逸,式样简单的高领黑色天鹅绒女装,一时使得街上所有的服装都黯然失色,比起来那些就像睡袍一样。或许她太时髦了,当巴比特带着她入座时,金碧辉煌的松莱餐厅里,每个人都在注视她。他不安地希望领班给他们一个柱子后面隐蔽的地方,但是他们却伫足在走廊的中央。丹妮丝似乎并不在意那些赞美者。她笑盈盈愉悦地对巴比特说,“哦,真棒!好壮观的乐队!”巴比特很难报以相同的愉悦,因为离此两桌远,他看到了伯吉乐·杨齐。整餐饭,杨齐都注视着他们,当巴比特警惕他自己为人所观察时,还要惨兮兮地避免破坏了丹妮丝愉悦的心情。“今天,我真有点醉了,”她快活地笑着说。“我喜欢松莱,你呢?它是多么生动而——而典雅。”


他话题放在松莱饭店、服务、食物、在餐厅里他认识的人,但没提及伯吉乐·杨齐。此外,他们似乎没有其他的事情可谈了。对于她那不断的玩笑,他坦然地笑着;他同意她的见解,明妮·森塔克是“多么难以相处”,而年轻的彼得是“一个多么懒惰愚昧的家伙,真是一无可取”,但是他自己无话可说。他想要告诉她,他对杨齐的顾虑,但是——“喔,天啊,要把杨齐和所有关连的事情,解释清楚,可要大费一番口舌啰。”


当他把丹妮丝送上电车时,他的心情顿时松弛了下来;对他办公室里熟悉简洁的环境感到愉快。


四点时,伯吉乐·杨齐来找他。


巴比特有点激动,但是杨齐以友善的方式打开了话题:


“还好吧?唔,我们中有人提出了一个计划,我们真希望你能参加。”


“好的,伯吉乐,你说吧。”


“你知道,在这场罢工斗争中,我们出现过意想不到的分子,赤色分子、游移分子和一般无知的不满分子,公理正义死亡了,但是这种情形,斗争后,仍然持续了一阵子,人民也忘掉了危险,让这些捣蛋分子有机可乘,又搅起了地下活动,尤其是那些光说不练的社会主义者。好吧,这就得靠人民来想办法,本着良知,尽力来抗拒这些家伙了。有一些支持柏拉特的人,为了这个目的,已经组织了一个叫‘好市民联盟’的社团。当然啦,商会和美国退伍军人协会等等都做得很好,使得正当的人高枕无忧,但是他们还有很多事等着做,所以他们不能全神贯注在这些问题上。而‘好市民联盟’可以专心致力于此。哦,这个组织必须要有一些其他实质上的目的——例如,在天顶市这儿,我想它应该支持公共扩张计划和都市计划委员会——同时,也应有一个社交的场面,由高级人士组成——举办舞会等等之事,其中最好的方法是应用商业社交纠葛,其效果之好,一般人用任何其他方式都办不到。如果还没效果,‘好市民联盟’最后将派遣一些代表到处去向那些过于心浮气躁的人晓以大义,要他们适应高尚的标准生活方式,请他们三缄尊口。听来这个组织好像蛮能做这件伟大的工作呢,我们已在城里找到一些有名目的人,当然我们也需要你,你看如何?”


巴比特感到不舒服。他感觉就要被追回到令他那么迷离而又如此绝望的标准生活。他笨拙地说:


“我想你是太看轻类似昔尼克·东尼这种人,所以你想要使他们——”


“你赌上了你美好的生活,我们也必得如此么!请听我说,乔治老兄!当你在俱乐部里为东尼、罢工者等等那一票人辩护时,我从来就不认为你是当真的。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开开西得尼·范克史坦因那些可怜虫的玩笑罢了。至少我真的希望你是在开玩笑。”


“喔,是的——是的——你有理由这么说——”巴比特意识到他自己的声音是那么微弱,也察觉到杨齐那慎重而又冷酷的眼神。“天哪,你知道我是站在那一边的!我不是劳工政治运动家!我彻头彻尾、无时无刻都是一个商人!但是——但是老实说,我并不认为东尼真有这么坏。同时你要记得他是我的老朋友。”


“乔治,当事情发展到一方面我们要为正统与家园的安危奋斗,一方面要对抗赤色破坏分子与白吃白喝的懒狗时,你甚至于得放弃旧情故友,‘非友即敌’呢!”


“是的,我以为——”


“怎么样?要加入我们的‘好市民联盟’吗?”


“这我可要好好考虑一下,伯吉。”


“好吧,随便你。”巴比特放下心来,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放过,然而杨齐继续说:“乔治,我不知你到底怎么搞的,我们没人像你这样,我们谈了很多你的事。有一阵子,我们以为你一定是被可怜的李尔斯林那档子事,搞得心灰意懒,所以我们原谅你所说的任何愚蠢的事,可是现在那已是老生常谈了,乔治,我们不能了解你到底中了什么邪。以私人交情来说,我一直护着你,可是我必须说,我已经为你做够了,所有运动俱乐部和拥护社的人都很不好受,你存心恭维东尼和他那群狗兄狗弟的方式,以及未来自由的问题——那真是无聊透顶——甚至于说英格姆这布道的家伙不是一个专业的自由恋爱大师。然后,是你个人的行径!裘依·卜弗雷说前晚他看到你同一群妓院的人出去,跟那些姑娘调笑,而今天,在松莱饭店跟一个——唔,她可能长得不赖,也是位十全十美的女士,但是对一个带着妻子上城里去午餐的男人来说,她看来正像一条美丽花俏的裙子,那总不太好吧,你到底着了什么魔呢,乔治?”


“你骂吧,还有许多人自觉比我更了解我私底下在干什么哩!”


“现在可别生我的气,因为我只是像一个朋友一样把我所想的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而不像别人在你背后窃窃私议。我告诉你,乔治,在这个社会里你占了一席之位,而这个社会也期望你的言行举止符合你的身份。还有——最好考虑加入‘好市民联盟’,以后再跟你讨论这事吧。”


他便走了。


那天晚上,巴比特独自一人用餐。他看到所有的良民派,都透过餐厅的窗子在窥伺他,害怕坐在他旁边,他告诉他自己今晚不能到丹妮丝那儿去了;他真的没去……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