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姆·林奇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14
|本章字节:7308字
就在隔周的星期天,报纸上的那篇报道改变了一切。随文附上的照片让我看了后心跳险些骤停——我头上竟然顶了一圈金色的光环!另一张里我正坐在卡洛琳的车后座,正要从密教的围墙边离开,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肯尼迪总统被暗杀前坐在车子里就是这种表情。我知道还会有另一篇报道,因为《奥林匹亚报》那个总是来去匆匆的瘦削女记者,曾经又来找我聊过一次。你以为我应该会起疑心吧,但我那天实在是说得太起劲了,结果竟然在退潮的时候带她到查塔姆湾去,把能看到的东西都解说了一遍,直到她笔记本都记不下非走不可为止。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以为她要写的是关于力量夫人的报道,我只占其中无关紧要的一小部分而已。当然,结果证明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报道里写了很多我在密教那里说的话,还列出了我的各种海洋“大发现”,包括入侵的螃蟹和海草,等等,说那将会是南湾所有海洋生物的一次大考验。她甚至还详细叙述我如何让一间实验室起死回生,以及如何就地取材做出一根呼吸管救了费普斯的命。她还写道,有些密教成员称我为“预言之子”,还引用了力量夫人的说法:“上帝就在他身上。”(文章里没提到厄琉息斯秘仪的人常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因为他们相信上帝在每个人身上。)不可避免地,报道里也提到了史坦纳法官,他说我是未来的雅克·库斯托。甚至连弗洛伦斯也接受了她的电话访问,她说:“迈尔斯拥有我所见过的最强的黄色灵光。”而且还补充说,任何没有黄色灵光的精神领袖,她都不会相信。
报道里还提到,“海滩在对迈尔斯·欧麦里说话”这句话让我觉得很尴尬。
在将近结尾的地方,她还莫名其妙地加了这么一段描写:我“若有所思”地漫步在沙滩上,指出各种可看的东西,并且强烈希望“每个人”都应该花半小时待在退潮的海滩上——用十分钟去聆听,用十分钟去观看,再用十分钟去触摸。当然,我是说过这些话,只是没想到这竟然让我看起来像那种伤感派的自然学家,他们的书我读三页就想呕吐。可是没错,当天我的确强调过,对所有住在海边的人来说,这样的练习应该是“最基本的要求”。当你说话说个不停,旁边有个人猛做笔记,你又希望说些让他比较好记的东西时,你大概也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她还写了一段我说的话:“如果你觉得自己和海洋毫不相关的话,不妨问问自己,你的眼泪、血液和唾液中所含的盐分,为何会和海水中盐分的比例相同。”整篇报道费尽心思做了一个最疯狂的结尾,找了某个厄琉息斯秘仪教徒来描述我发现那块日本路标的过程,还有另一位教徒信誓旦旦地说,在跟随着我涉水而行之后,她左脚踝的痛风症状竟然大为好转!
那天早上电话不断蜂拥而至,最后爸爸终于命令我不准再接“那个该死的玩意”,因为这么多“天杀的”干扰,让他“完全没办法”看完这篇报道。他的呼吸闻起来像是木炭助燃剂,而且每当重读同一段文字时,都要狂喝一堆水外加放一堆屁。
他和那名记者谈过话,但也和我一样没有意识到她的企图,不过他显然曾经告诉过她,自从我七岁起,他就觉得我像是一个困在孩童身体里的大人。到十岁的时候,他说,我认识的字就比他还多了。
读完报道后他什么都没说,便连吞了三颗消炎药。他一开口,先是温和地责备我怎么可以没说一声,就径自跑去拜访那个密教。接着他扭扭脖子,又擤了擤鼻涕,最后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可能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发生在你身上呢,迈尔斯?”
我想了一下后说:“我感觉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那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东西?”
“呃,你怎么会说出什么上帝在所有东西里这种话来的?”
“当时我是在回答问题。”
“你为什么会告诉一群陌生人,九月时潮水会涨得太高这种疯狂预言呢?”
“就是脱口而出了嘛。”
“但是,我的意思是说,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是想吓唬那些人,还是想改变他们——或是你想改变这个社会?”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我听着就像他在对我大吼一样。
“我没有想改变任何事情。”我咕哝着,“我只是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照着它们自己的样子走下去——照着原来的样子走。”
他没有说话,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然后说:“你妈妈很爱你,迈尔斯。”
我的目光越过他,看着他身后闪闪发亮的海湾。“我可以出去吗?”我问。
他拿起报纸。“这一切让我很不自在,你懂吗?而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因为你而不高兴,还是因为我自己而不高兴,反正我不喜欢就是了。我向来不喜欢引人注目,你懂吗?整个结婚过程中最糟糕的部分,就是每个人都在盯着我看。我在干部会议之前甚至吃不下饭,因为我必须假装自己什么都知道,懂吗?我的能力很差,甚至连看报纸上那些该死的文章都有困难。所以我猜我之所以会不舒服,是因为我是个蠢货老爹,而我儿子是个速度超快的天才,人们口中的预言之子或其他他们想把你塑造成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从未听爸爸讲过这么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所以等了好一阵子才有办法回应他。“你不需要和任何人说话,”我说,“我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反正这件事应该很快就会被忘记了,对不对?”
他露出了那天早上的第一个微笑,用力地摸摸我的头,又笨拙地轻轻抱了一下我,就赶忙去回复妈妈的紧急留言了。
她一直问我是不是需要帮助,她讲电话时的声音总是比较大,好像没办法信任这种科技产物似的。她说看到这么多人说关于我的好话和奇怪的话,让她很受宠若惊,但这件事显然已经失去控制了。
然后她警告我要离那些密教的人远一点。她努力想要把话说得更有条理一些,但我知道这时她的嘴唇一定泛白了,她一阵语无伦次后突然住嘴,要求要和爸爸说话。
“嗯,我知道我们正在分居。”他抱怨着,“对,我知道那该死的报道有引述我的话,但当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大叫:“我怎么会知道!”就把电话塞给我了。
她又问我是否需要她。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和爸爸在车道上吵了好久,我刚好趁这段时间到处看看她有没有漏掉什么没带。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从她的行李看来,她显然准备去长住,她连毛衣也带走了。当我走出屋外,将她最喜欢的枕头递给她时,她将头转开轻轻擦拭眼角。但之后她只是胡乱地说了串没意义的话,再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就扬起一阵沙砾,将我们抛在身后了。
我估量着她的问题。我需要她吗?不管她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我都决定和她唱反调。“不用,”我坚决地说,“真的不需要。”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鲑鱼骨头鲠到了喉咙,呆愣了一会儿,开始提醒我别忘了吃东西,还有要告诉所有记者,如果想采访我,都要先和妈妈谈过。她给我珍妮阿姨的电话——我好几年前就背下来了——还要我复述一遍做确定。她说她会想办法让这件事情在这几天就平息下来,然后在再见声还没落下前便挂断了电话。
爸爸打量着我,问:“她想干吗?”
“没什么。”
屋子里热得让人受不了。他盯着我,等待答案。“她想知道我是不是需要帮助。”
他呻吟着说:“你妈妈不爱的是我,不是你。而且我个人认为,她也变得不爱她自己了。所以你跟她说你不需要她,对事情并没有任何帮助。”
“我要出去了。”
这些让我喘不过气来的问题,弗洛伦斯和伊凡娜却只当成笑话来看。
等她们笑完了之后,弗洛伦斯向我保证,灵光是拍不出来的,而且没有人的灵光会是报上照片那种显眼的金色光环。况且,颜色也差太多了,应该是像阳光一样的明亮金色,而不是那种柔和的黄色。
伊凡娜很少来,而且每次来总是在晚上,所以我从春天后就没见过她了,因此我们感觉像是十几年没见过面一样。她大腿上摆着一根拐杖,就连坐在摇椅上还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
她问我有没有注意到力量夫人的灵光。“我没看到过任何人有灵光,”我说,“连我自己的都没看到过。而且我很怀疑,她那头棉花糖一样的头发,谁能看得出来哪里是头发,哪里是灵光。”
伊凡娜的笑声好像鸭子,在室内听起来感觉真怪。
“要小心人的改变,”弗洛伦斯突然冒出一句,“即使是强壮、谦逊的年轻人。”
她又给了我一些很含糊的警告,但我正忙着检查冰箱,没去注意听。看到冰箱里有牛奶、面包、蛋、苹果、乡村乳酪和很多杏仁,让我放心不少,但伊凡娜采买食物的能力让我觉得自己又懒又没用,直到我听到弗洛伦斯不断和伊凡娜说,她身体感觉有多好,可以到处走,还有一个州政府派来的好心社工人员,名叫茱莉·温斯洛,提供她各种需要的协助,等等。
我也许没办法带来装满食物的神奇购物袋,但我是弗洛伦斯·达蕾山卓唯一信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