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国祥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0:42
|本章字节:12946字
曾国藩继承了程朱理学的基本精神,但不主张搞苦行僧式的“存天理、灭人欲”,提倡活泼泼、坦荡荡的生气,将养生作为修身的伴侣。以他青年癣疥满身、壮年肺疾成痨、老年血压攀升的多病之躯,竟然担当了政事军事的重任,能活过花甲且功名善终,他的养生之术是助了一臂之力的。“降龙伏虎”也好,“君逸臣劳”也好,一句话,从心到意,从欲到神,从气到性,从身到体,如何保养,他都有独到之见,合用之术,在那科学极不发达的时代,实在难能可贵。
众所周知,孔子的学说核心是仁。《论语·颜渊》中记载了樊迟问仁的事,孔子的回答极其简单而又十分明确:“爱人。”于是,“仁者爱人”这句名言就进入了中华文明的宝库,永远闪亮着人道主义的光辉。这“人”包括哪些范围?自然是一切人。也包括自我吗?也就是说,仁爱自我也是孔子所说的仁吗?回答是肯定的。
如果自我都不仁爱的话,这样的人还会仁爱其他甚至所有的人吗?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孔子的仁,是有层次的,父母居于第一个层次,依次为兄弟、夫妻、君臣、朋友,这样构成社会关系中的“五伦”。因而爱人中最爱者当属父母,这就是孝亲。
也许有人会说,爱这爱那,唯独不必爱自己。不,我们进一步看下去。孔子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为了履行孝亲之责,孝子必须爱护自己的身体发肤;如果任其损伤,轻则父母忧伤,重若致残反增父母负担,如若殒命,父母则无人赡养。从孝亲的角度来说,人不仅应该仁爱自己,而且应该把对自己的关爱作为对父母孝敬的起点。因此,正当的仁爱自己与非正当的私利自己完全是两回事。
怎样仁爱自己呢?这就是养生的课题了。一般人所认为的养生,似乎主要是保养身体,其实这样看比较狭隘。随着人们对自身的认识愈加深入,养生应该是保养生命机制与身心健康。尽管“心”(指思维器官)是身体的一部分,然而由心所生发出来的精神活动反过来又对身体产生诸多的影响,心理健康从而显得格外重要,养生在很大程度上是要养心。曾国藩在这方面有极清醒的认识和很独特的见地。他
的养生与修身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互相促进,互相补充,形成了相辅而行、相得益彰的格局。以“静意而诚”为例,他经过一段时间的静坐和静思,颇有体会。他说:“静有二道:一曰不入是非之物,二日不入势利之场。”不入是非之物,就无忿怨;不入势利之场,就无贪欲。这看起来说的只是修身养性的事,其实,人的内心世界与身体机能,没有这些杂念的侵蚀与损害,就能健康运转了。尤其是没有忿怨,最能养身。中医理论中,非常注重人的各种情绪对五脏六腑的影响,忧愤既伤肺,又伤肝,还伤心,古来忧伤而死者难以数计。就是现代医学,也愈来愈重视情绪对身体内分泌机能的正常运行,所产生的刺激或干扰作用。这样说来,曾国藩的养生理念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
而且,曾国藩养生理念,并不是一个囫囵的整体,而是由若干相互联系的环节逐层衔接起来,形成了一套环环相扣的养生链。就养心的七个部分来说:敬、诚、清、振、和、宽、乐,敬与诚是前提,是养生心态训练;清与振重在清除垃圾,提振精神;和与宽标志着养生训练进入了较高的阶段,乐则是最终的效果,对身体机能将产生正向调节与激活的功能。作为一位军政高位的帅级人物,他没有更多的条
件来从事太极拳、气功等传统健体训练,只能根据自身实际来制定养生计划,并且形成特色,取得效果。今天我们养生的条件比曾国藩好得多,在借鉴他的养生理念时,可以创造出更科学更有效的养生经验。曾国藩养生理念的可贵之处,主要在于特别重视养心、完全根据自身实际这两个方面,而这两个方面,仍然是我们今天养生中最有价值的部分。
正心以敬
主敬者,外而整齐严肃,内而专静纯一,斋庄不懈,故身强。
【译文】要做到恭敬,就要仪容整齐严肃,内心宁静专一、稳重端庄并始终不懈,这样才身体强壮。
【简析】养生的基本目的是强身健神,延年益寿。曾国藩从自身养生的体验中感悟到,主敬能使内心宁静,因而身体强壮。所以正心以敬是强身健神之道。
内而整齐思虑,外而敬慎威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礼”所以养心也。
【译文】内心思虑合乎规范,外表庄敬威严,处境再好也不骄盈,威信再高也不凶恶。这样的“礼”,是可以养心的。
【简析】敬则整齐而合乎规范,泰时不骄,威时不猛,始终平静如常,心就得到了养护。现代科学可以计算出人发一次脾气会杀死多少细胞,曾国藩虽不懂这些,却懂得以礼养心,也就不简单。
“强勉行道,庄敬日强”。上句箴余近有郁抑不平之气,不能强勉以安命,下句箴余近有懒散不振之气,不能庄敬以自奋。
【译文】“强勉行道,庄敬日强。”上句规谏我近来老有郁抑不平的气性,不能做到强勉安命,下句规谏我近来常有懒散不振的气性,不能做到庄敬自奋。
【简析】有郁抑不平之气,便会伤害心身,败坏功业;有懒散不振之气,便会放纵心身,无所作为。曾国藩自箴自勉,轻装上阵,既完成了历史赋予的重任,又保养了自己的心身。
心不专一,则杂而无主,积之既久,必且忮求迭至,忿欲纷来。其究也,则摇摇如悬旌,皇皇如有所失。总之,日无主而已,而乃酿为心病。此不能居敬者之不能养大体也。
【译文】心不专一,则杂乱无主。积累久了,必定让嫉妒贪求等各种欲望纷至沓来。追究其中的原由,是因为心摇摆得像高悬的旗帜,惶惶然若有所失。
总而言之,叫做心中没有主脑,于是酿为心病。这就是不能庄敬因而导致不能保养心境的结果。
【简析】心摇如悬旌,惶若有失,是心病的一种表现。有心病的人,负担不能过重,但曾国藩日理万机,大任在肩,负担何以能轻?这就更要会养心了:不忮不求,惩忿窒欲,做到事杂而心清,任重而身强。
吾人行父母之遗体,舍居敬更无他法,内则专静纯一以养大体,外侧整齐严肃以养小体。如是而不日强,吾不信也。
【译文】我们延续父母的遗体,舍除居敬就没有其他健身的办法。内心要专静纯一,好来保养心境;外表要整齐严肃,好来保养肢体。若这样身体还不能一天天强壮,我才不相信。
【简析】曾国藩一向身体孱弱,但他十分注意养生,尤其是养心,主张专静纯一,所以能够支撑得下来,有时还有日强之感,更增加了养心的自信。
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无事时心在腔子里,应事时专一不杂。
【译文】整齐严肃,无时无刻不怀着畏惧的心理。没有事时,一颗心安静地待在心腔里,办事时就专心致志,不夹杂别的意念。
【简析】无事时不胡思乱想,应事时专一不杂,这样就能减轻心脏负担。至于无时不惧中的惧,并非惊惧,而是一种谨慎、思虑、警戒的常规心态。
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此绵绵者,由动心之静也。身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而极其和,而万物育。此穆穆者,由静心之动也。
【译文】自我有所戒惧并加以约束,从而到达至静的境界,没有一点偏倚,所持守的不丢失,那么中庸就可以达到极点而天地可以正位。这里所说的绵绵,是指由动走向静。自己将谨慎独处做得精到,因而接人待物时,就没有稍许差错,于是就无往不通,能极为和谐,能感受万物繁育的佳境。这里所说的穆穆,是指由静走向动。
【简析】曾国藩养生从京城时期就开始了。他每天规定自己静坐半个时辰以上,日记中自我监督,对一天的读书、作业、办公、对客等都作记录,以约束自己,达到绵绵穆穆的效果。
不能主一,无择无守,则虽念念在四书、五经1上,亦只算游思杂念,心无统摄故也。
【注释】1《五经》:《周易》《诗经》《尚书》《礼记》《春秋>五部儒家经典著作的总称。
【译文】不能主持专一,没有选择与抱守、那么纵然是心思用在《四书》、《五经》上,也只算是浮思杂念,这是神思没有统率的缘故。
【简析】不能主一,即会荒废学业,且会危害心志,伤及身体,正心要贯彻到读书、办事各个方面去。
静意以诚
扩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裁之吾心而安,揆之天理而顺。“义”所以养肺也。
【译文】襟怀宽阔大公至正,顺其自然面对世事,对自心而言安安静静,用天理衡量则顺顺当当。这个“义”,是可以保养肺脏的。
【简析】礼养心,义养肺,极有道理。礼主敬,正心则敬;义主诚,静意方诚。人有大公至正的胸怀,百事皆顺皆安。大公至正就是义,安与顺就是得到调养的结果。
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一会,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译文】静坐。每天不限定在那一个时刻,总要静坐一会儿,体验静到极点而生发阳气,有种仁心恢复的感觉。心思归于正位,精神凝聚,像鼎一样地镇压在那里。
【简析】意静首先要身静,静坐是养意的习用之法。静坐到了一定程度,心思归于正位,杂念一一排除,内心世界就出现了和谐。曾国藩身上担子如此之重,体质又如此之弱,忙里不偷点闲,恐怕早就倒下了。
静有二道:一日不入是非之物,二日不入势利之场。
【译文】静有两条原则:一是不要介入是是非非的事物,二是不要进入追势逐利的幻境。
【简析】不入是非之物,就无忿怨;不入势利之境,就无贪欲。人的内心世界没有这些杂念的侵蚀与损害,就能健康运转了。
静坐,思心正顺,必须到“天地位,万物育”田地方好;默坐,思此心须常有满腔生意,杂念憧憧,将何心极力扫却?勉之。
【译文】静坐时,思念心灵坦荡,气血和顺,必须达到“天地位,万物育”的境地,才算效验。默坐时,思念心灵常常充满生意,如果杂念丛生,靠什么东西来把它们全部排除?一定要勤加努力做到这点。
【简析】静坐、默坐时思考不会停止,然而要怎样思考,才能排除杂念?不能不探索,否则,就很难起到养生的作用了。
唐先生1言最是静字工夫要紧。大程夫子是三代2后圣人,亦是静字工夫足。王文成3亦是静字有工夫,所以他能不动心。若不静,省身也不密,见理也不明,都是浮的,总是要静。
【注释】1唐先生:姓唐名鉴,字镜海,17781861年,湖南善化人,进士,清代理学家,曾国藩、倭仁曾学于门下。2三代:指尧、舜、禹三代。3王文成:姓王名守仁,字伯安,谥文成,曾筑室于绍兴会稽山阳明洞侧,人称阳明先生,14721529年,余姚(今浙江余姚)人,明代著名理学家。
【译文】唐先生说静字工夫最为要紧。程颢老夫子是三代之后的圣人,也是静字工夫很足。王阳明先生也是在静字上有工夫,所以他能够做到不动心。若是不静,反省自身也不能缜密,分析事理也不能明白,就都是浮泛的,总而言之是要静。
【简析】宋明理学大家都讲究一个静字。静得下来,才是一个诚字,静不下来,就是一个浮字。国人多有浮躁之病,宜让自己时常静坐一会、静思~会、静养一会,不仅可除杂念,而且可抑浮躁。
竹如以一“耐”字教我,益欲我镇躁,以归于静,以渐几于能贞也。此一字足以医心病矣。
【译文】吴竹如教给我一个“耐”字。其用意是要我在急躁浮泛的心情中镇静下来,达到虚静的境界,以便渐渐地向“贞”靠近。这一个“耐”字就完全能够医治我的心病了。
【简析】耐,实际上也是要静,有浮躁之气就静不下、耐不住。
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余侮!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分不纷。
【译文】后面有毒蛇,前面有猛虎,还神智安定心不胆怯,谁敢侮辱我!岂能避得开人事,每天好比面对三军。我本人的思虑坚定不二,外界再纷杂我心也不纷杂。
【简析】到了彼纷不纷的地步,就算极致。人静我静尚好修炼,人纷我静没有特别顽强的意志和高尚的情操,是很难做得到的。
无定向刻不能静,不静则不安,其根只在志之不立耳。
【译文】心志没有固定的目标就不能安静,不能安静就不能安心,这一系列不良现象的根源就在于没有确立志向。
【简析】能否静,关键还是一个志向是否确立的问题。立志诚笃,不静也静,立志不诚不笃,静也不静。
敛欲以清
知足天地宽,贪得宇宙隘。岂无过人姿,多欲为患害。
【译文】知道满足就天地宽广,贪求获得就宇宙狭隘。不能说没有过人的地方,只是被太多的欲求戕害了。
人穷多过我,我穷犹可耐。而况处夷涂,奚事生嗟忾?于世少取求,俯仰有余快。
【译文】不顺利的人比我多得多,我一时不顺还是可以忍耐。况且处在坦途上,会因什么事来生起叹息呢?对于世界很少有索求,那么无论是俯是仰都很快乐。
【简析】这两节是曾国藩忮求诗中《不求》里面的几句。劝戒不要贪欲。贪欲就像毒品一样,一染上了它,很难自拔,所以知足常乐,常乐就心身健康。
古人以惩忿窒欲为养生要诀。惩忿,即吾前信所谓少恼怒也;欲,即吾前信所谓知节啬也。因好名好胜,而用心太过,亦欲之类也。
【译文】古人用惩治忿恨限制欲望来作为养生的要诀。惩治忿恨,就是我前面信中说的减少恼怒;限制欲望,就是我前面信中说的懂得收敛。因为好名好胜而用心过度,这也属于欲望一类。
【简析】曾国藩在给二子的信中,劝戒他们读书过程中也要惩忿窒欲,不要好名好胜,用心太过,以免忿欲盈身,伤心害体。纪泽、纪鸿两个孩子懂事很早,读书本来就很刻苦,曾国藩为防止他们“太过”,所以如此劝诫。
窒欲常念男儿泪,惩忿当思属纩1时。
【注释】1纩:(kuang)丝棉絮,古时丧礼中为死者塞耳之用。
【译文】控制欲念时,常常想着男儿弹泪时的情景;惩治忿怒时,当想着一个人临终时的情景。
【简析】曾国藩人生精彩,文字亦精彩,他在日记中随便捻来,就是难觅的锦句。这是因为他古文功底厚,加上阅历丰富,体悟深刻,善于思考。
古圣所谓窒欲,即降龙也;所谓惩忿,即伏虎也。释儒1之道不同,而其节制血气,未尝不同。总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躯命而已。
【注释】1儒:最初为术士义,春秋时指用诗书礼乐进行礼仪教育的知识分子,后孔子学派的人称为儒家。
【译文】古圣说的窒欲,就是释家说的降龙;古圣说的惩忿,就是释家说的伏虎。释与儒的学说不同,但在节制血气这点,却未尝不同。总而言之是不能让我自己的嗜欲,来戕害我自己的身体和性命。
【简析】佛家喻窒欲惩忿为降龙优虎。一言欲忿是龙虎之物,常人不一定能斗得过,二言能斗得过龙虎之物,也就不同于一般凡人了。曾国藩非等闲之辈,他有降龙伏虎之志,也有降龙伏虎之绩,虽不是佛家,却近于圣人。
今日百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此精忠耿耿之寸表,与斯民相对于骨岳血渊之中,冀其塞绝横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庶几万有一补。
【译文]现在什么事都荒废而不能举办,各种病弊都已经并发,不可收拾,只有依赖这颗耿耿忠心,与民众共处在白骨如山积血如潭的境遇中,希望能堵塞住横流的人欲,以便挽回厌恶混乱的天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补救。
【简析】曾国藩初办团练时,困难重重,最大的困难是找不到“精忠耿耿”的理想人才,即便有愿意相助者,在横流的人欲面前,也都一个个败下阵来,曾国藩为此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