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云裳满头冷汗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死命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另一只手痛苦地支着额头，用指腹轻轻地揉着太阳穴。

她做梦了，又是那个梦！不是已经很久没有做那个梦了吗？为何会……

是因为魍魉念的那首歌谣吧！那首她想忘都忘不了的歌谣：世外桃源，殇州湖畔，清闲独乐，唯有夏园。

望了眼窗外，还是漆黑一片，似乎二更天的样子。此时的她已经没有半点睡意，披了件披风便下了床，没有出去，只是走到窗边，轻轻地打开窗，让徐徐凉风能够吹进来。

今夜跟多年前的那晚一样，没有月色，只有轻风拂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的梦，使得那一夜的画面总是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打转……

那是一场杀戮，刀剑上写满了鲜血和无情……

没有人知道这场杀戮因何而起，更没有人知道这群黑衣人到底是谁。七岁的夏初之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她的四周一个个倒下的是那些她所熟悉的家仆和亲人，惨叫声、怒吼声、刀剑声响彻四周，母亲的叫唤声几乎没能传入夏初之的耳朵里。夏初之就那样呆愣在原地，茫然地看着四周，她想寻找什么，但是映入眼帘的除了鲜血的颜色，什么也没有。

援兵是什么时候到的夏初之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结束的夏初之也不知道，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双温柔的眸子。那是一张二十出头俊朗帅气的脸，他在对她笑，很温柔的笑容，就像刚升起的旭日能温暖一切……

“我叫兮翮，从今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再有夏初之这个人了，你的名字叫云裳，紫云裳，记住了！”青年男子温柔地揉着夏初之额前的发丝，轻轻地把她搂在了怀里。

由始至终夏初之都没有哭过，或许她根本就忘了要怎么哭，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一个地方，在那冰冷的地上有一块衣服的布料，上面绣着一朵非常漂亮的花，那种花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但夏初之可以确定的是，那块布料是属于刚才那些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个的。

壬子七年，殇州仍是一片歌舞升平的祥瑞之地，这里虽没有京师的威严壮丽，但是隶属于江南的殇州繁华却丝毫不亚于京师。那场灭门惨案，那场一夜之间就要了夏家上上下下二百多条人命的惨剧早已被人们忘却。西湖边的柳絮依旧在飞，画船上的人儿依旧把酒言欢，又有谁还记得昔日殇州最富有的夏家已不复存在……

云裳伫立在紫剡楼的内院，一身紫衫的她就像是这园中的仙子，脚边遍地开满的紫罗兰在清风中摇曳着。回到闲砚山庄已经有三天了，可是她的内心却没有以往每次从外面回来时那样的平静。脑海里总会想起在紫落阁时所发生的事，还有那首被人们遗忘了十二年的歌谣。沉思了几天，云裳还是认为那个人肯定知道十二年前的那场灭门惨案。

云裳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抬头仰望着天空，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里。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调查清楚那个叫魍魉的人。良久，她紧握着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仰起的头也慢慢地回到正常位置，眸子里是院子里那棵月桂的身姿。

00“云裳。”残颜站在紫剡楼的门外轻轻唤了一声，像是怕打扰了这里的宁静。事实上残颜是怎么走到这里的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紫剡楼外站了许久，在看见那抹紫色的身影时，她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云裳转过头望着站在门前的残颜，唇角微微上扬，“怎么不进来呢？”云裳一直认为残颜是个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此刻的她一身白衣，头上绾了个简单的髻，其余的头发柔顺地散在背后，没有任何烦琐的头饰，反而更增添了她的清雅。而这样的她看起来柔弱得让每一个人都想把她拥进怀里，想把她保护得好好的。但如若仔细审视，你便能在残颜的眉宇间找到丝丝倔犟的痕迹。

“你回来三天了我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刚好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了。”残颜的声音很柔，就像是一缕清风，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这里真美！”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云裳的紫剡楼了，可是每次来到都让人忍不住想要驻足欣赏。

残颜的话让云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大片大片的紫罗兰在风中摇曳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云裳的唇角微微地扬起，她突然想到兮翮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他似乎也很喜欢这里的一切。

“残颜原来你在这啊，让我好找。”明朗却带着点邪魅的声音从紫剡楼的门口传来，打断了正在谈话中的两人。

一身紫色长袍的魅生慵懒地倚靠在紫剡楼的门上，帅气地对残颜和云裳抛去一记媚眼。

“云裳。”魅生的声音扯得有些长，真可谓腻死人不偿命，惊得一旁的云裳打了个寒战。

云裳斜眼瞟了魅生一眼，道：“我对比我美的男人不感兴趣，你找残颜吧。”说完便向院内走去。

魅生眼巴巴地看着云裳从自己身边离开，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转过头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还站在原地的残颜。当他正准备开口对残颜说些什么时，却看见残颜翻着白眼话也不留一句地转身向院外走去。

魅生撩撩额前的青丝，瞟了一眼她们的背影，不满地嘟起了嘴喊道：“喂！你们俩，我可是迷遍全京城女人心的魅生呀！”魅生向着那两个听了自己的话仍对自己视若无睹的女人撇了撇嘴，又换上了一副相对正经的语气，“丞相来了，他在大堂，让你们过去！”

这一次魅生很满意地看到她们同时停住了步伐。

“你是为说这个来的？”云裳转过头看向魅生，同样立在原地的残颜也满脸疑惑地看着魅生。

此刻的魅生不知从哪弄来一把镶着金边的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扇子，慢悠悠地在自己的胸前摇晃着。老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兮翮的魅力有那么大吗，我可是江湖第一美男呀！”

云裳和残颜相视一眼后同时摇了摇头，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

“喂！你们……我……”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魅生最终把哽在喉咙的话吞了回去，站直身子摇摆着手中的金边扇子，向大厅走去。

宏伟庄严的房屋一边门口摆着一盆高大的苍松，枝叶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朱红色的琉璃瓦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用上等檀木雕刻而成的朱雀栩栩如生。云裳踏进大厅时，缱钥和橼魉都已经伫立在大厅内了。

“你们来了。”橼魉回转过身子对着云裳等人点头示意。

“嗯。”云裳微笑地点着头算是打了招呼，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最终还是回到了橼魉的脸上，“丞相还没有到？”

一旁的橼魉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魅生迷死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的天啊！小钥钥，我终于见到你的本尊了！”略带惊讶的语句，不用奇怪，能在闲砚山庄发出这么大声音的，且还带着如此惊讶的语气的，除了那位“江湖第一美男子”魅生，再无他人。

“别那么恶心地叫我，我不是女人。”缱钥连头都懒得转，他低沉的声音轻缓地从喉咙里吐出。

“别这样嘛，人家可是很想你的呀！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人家可是因为你而茶不思饭不想的，晚上连觉也没睡好。你看你看，看人家的皮肤都变差了呢！”一边说，魅生一边往缱钥的方向走，来到缱钥的身旁时还不忘把自己的脸凑到缱钥面前，让缱钥能够好好地看清楚。

眼前犹如婴儿般粉白嫩滑的肌肤让缱钥的眼眯成了一条缝，闲砚山庄的人都知道这是缱钥生气的预兆，大概也就只有魅生有这个本事，能把脾气较好的缱钥气到跳脚吧。

屋里其余的三人都没有做声，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大家却一致地把眼光转到了缱钥和魅生的方向，或许像这样放松的时候真的不多，能看见缱钥生气样子的机会就更少了。不管怎么样，两个俊美男子的闹剧横看竖看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魅生在缱钥爆发前的一刹那跳到了几米远的安全地方，随即啪的一声打开自己的金边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胸前摇着，脸上始终挂着那能迷惑众生的微笑，“小钥钥，经常皱眉可是会变成糟老头的哦！到时候你变成一个小老头，我可就不要你了哦！”魅生轻声细语地说道，说完还不忘向缱钥抛去一个颠倒众生的媚眼。

“魅生你如果还想走出这个门的话，就给我闭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在床上躺上一个月。”缱钥那几乎是从牙缝内挤出来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内。

云裳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能使闲砚山庄像现在这样有活力有生气的，大概也就只有魅生了吧。

魅生一下跳到了残颜身后，用一副极度委屈的表情望着缱钥，“小钥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打破了我的脸，将会粉碎多少京城女子的芳心，我明儿个还怎么去清风楼？”

缱钥的眉皱成了一团，脚步却停在原地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噢，小钥钥我不是说了嘛，不要把你的眉头皱成一团，你一皱眉我的心也跟着纠结在一起了。”魅生一边说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一副痛心的表情。

在缱钥终于忍不住要向魅生走过去时，一股不重不轻的力度从缱钥的肩头传来，阻止了他的动作。缱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对上的是橼魉微笑着的脸庞。

“丞相来了！”橼魉的声音虽轻却成功地吸引住了屋里所有人的视线，大家一致把目光聚集到了大厅门口的方向，大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位身着紫袍，皮肤白净，长相俊美，头上绾着一个简单的髻，脚上穿着一双雪白靴子的男子走进了大堂。

“丞相。”大家一致唤了一声，而后纷纷向兮翮行礼。

“都坐下吧，在家里不比外面，这也不是丞相府，那些礼节都免了。”兮翮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坐下。

“云裳，这一次你们出去可有遇到什么麻烦？”兮翮的声音降低了一个度，听起来有些温和，微微在云裳的心湖掀起了丝丝涟漪。

望着兮翮俊美的脸庞，云裳突然之间有些走神，但她很快便又恢复了镇定，“没有，只是在紫落阁的时候遇见了不死河畔的魍魉。”云裳的声音很轻，飘荡在大堂的空气里。

“魍魉！”兮翮呢喃了一句，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屋内其他的人在听见“不死河畔”这个名字后都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魅生，你那边怎么样了？”兮翮低沉的声音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清风楼的生意还是和以往一样好，所有客人的资料我们也掌握了，只是……最近楼里好像来了几位从江南一带上来的客人。他们来清风楼出手阔绰却不点姑娘，也不与人交谈，每次来都只是点一壶茶，坐在客房静静地喝着。到目前为止，属下仍摸不透他们的底细。”魅生停顿了一下，缓缓地道。

“嗯。”兮翮轻点了下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端起一边木桌上的茶轻啜了一口，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

“是云裳泡的茶吧，还是这么甘甜可口。”兮翮抬起头赞许地看了云裳一眼。

云裳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她是渴望兮翮看她的，然而每次当她撞上兮翮的眼光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很快兮翮便转开了自己的目光，道：“既然这样，我们也无须多做什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是！”魅生点头道。

“丞相。”缱钥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些许犹豫。

“有何事？”兮翮转过头望着缱钥。

“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缱钥被兮翮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从座位上站起来。

“有事但说无妨。”兮翮扬了扬手示意缱钥坐下来说，但是缱钥却没有坐下，他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我们在紫落阁遇见魍魉的时候，他让我们给您带话，说您要的东西就在狼崖山靡鹌孓池里。”

原本正悠然喝着茶的兮翮在听到缱钥的话时，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这个细微的举动正巧落入坐在其右下方的橼魉眼里。

橼魉如火一样的眸子转了一转，像是在想着什么，一刹那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嗯，我知道了，缱钥你坐下吧。”兮翮抬起头来对着缱钥轻轻一笑，那笑容就如冬日的阳光，能温暖每个人的胸膛。

“不知道丞相在寻找何物，可有用到属下的地方？”缱钥恭敬的话语飘荡在空气里。

静！比任何时候都静，仿佛大厅内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呼吸声控制得很好。

兮翮没有再说话，只是从坐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大厅右边的一扇开着的窗前，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紫罗兰，思绪像是飘到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云裳望着兮翮的背影，这样的兮翮她是见过很多次的，每次兮翮没有事做的时候都喜欢到她的紫剡楼来，有时候会跟她说几句闲话，有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望着窗外发呆。有好几次，云裳都想问问他在想些什么，然而每次话到嘴边她都说不出口。她知道兮翮是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事的。

只是像这样在所有人面前失神，他还是第一次。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一向稳重的兮翮在这么多的人面前失了常态呢？

良久兮翮才回过神来，但他依旧背对着他们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海上花？”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叹息。

“听说那是生长在极寒之地的一种花，能治百病，世间少有，百年才开一次，花期还极短。要采摘它着实不易，因为海上花有瞬间移动的特性，非有缘人不能采摘。”魅生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娓娓道来。

“是呀，它能治百病！”兮翮抬眼望着窗外的苍穹，呢喃着。

“听说又有海上花即将满百年快要开花了，江湖上各路人马定会纷纷争夺。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皇上特地下命令要我派人不惜一切代价把海上花带回来。”兮翮的声音依旧很轻，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不惜一切代价！”橼魉轻笑着，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随意地窝在了椅子里，如血一样的眸子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狼崖山地势险峻，那就像是一个死穴，据说去过那里的人没有能活着回来的。”残颜黄鹂般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所有人的心。

“既知这次的任务凶险，你们可有人愿意前去？我不会勉强你们任何一个人。”兮翮转过身来望着在座的每一位，眸子幽深得让人看不出里面藏着些什么。

“我去吧。”云裳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兮翮，眼中饱含着的深深眷恋在瞬间消逝，语气中有让人不容置疑的坚定。

橼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沉的声音随即飘荡在宁静的空气里，“我也去吧。”

云裳回过头静静地看着橼魉，只是橼魉的眸子里什么也没有，脸上是云裳熟悉了好些年的微笑，暖暖的。

残颜静静地望着橼魉的身影，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高大，他的胸膛是那么宽厚，他的身姿是那么坚挺。

云裳是幸福的。

残颜突然这么想，不，不应该是突然，明明是从残颜踏入闲砚山庄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知道云裳是幸福的了。

“那我也去吧。”缱钥也从自己的坐椅上站了起来，“这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狼崖山对我们来说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魅生依旧摇着自己的折扇，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好似这件事完全与他无关。

“那好吧，就你们三个前往狼崖山，一切小心行事。”兮翮望着三人道。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嗯。”兮翮点了点头，“没什么事了，你们都下去吧。”兮翮挥了挥自己的手，淡淡地道。

云裳静静地瞥了兮翮一眼后才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