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夜晚万籁俱静，除了熟睡中的人的呼吸声之外，再也没有一点人为的声音，呜呜的风声、遥远的海浪声、低沉的虫鸣声，全是自然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协调。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人从草堆上爬起来，四下望了望，轻手轻脚地走到营地外面，分别看了看熟睡中的高迪和叶斐然，摇了摇头，往树林方向走去。这时候另一个睡在草堆上的人也坐了起来，走到外头，先拍了拍叶斐然的脸，见他没醒，便用比前面那个人还要轻的动作，一路尾随着他，消失在暗夜之中。

这个人是蒋小楼，他跟着前面那个人走进树林，那个人还在向前走着，本来蒋小楼是不会被发现的，但由于注意力全在这个人身上，光线又暗，冷不防被一棵树桩绊了个踉跄，发出在夜晚听来已算是巨大的声响。前面的人猛地转过头来，大叫一声：“谁？”

“是我。”蒋小楼往前走了几步，笑着说，“我来方便，你也是吗？”

暗淡的月光下，可以看见前面的人眉头皱了起来，说：“真巧哦，你也这个时候起来。”

“哪里，我是被你起床的动静弄醒的。”蒋小楼说着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反方向走，一边说，“你在这方便吧，我去别处。”

那人没再说话，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蒋小楼的后背，直到他消失在夜色中。

将近黎明时分，叶斐然醒了，发现自己躺在营地外的草地上，陡然坐起来，转头看见高迪歪着头坐在营地出口的另一侧，睡得口水都流下来了。他赶紧回去营地，凑到伙伴们面前，挨个检查一遍，幸好，大家都睡得正香，一个人都不少。万一真出点什么情况，那可全是自己这个守夜人的责任啊！不过感到愧疚的同时，叶斐然也很是不解，何以自己昨天晚上会那么困呢？就像吃了强力安眠药似的。再一想到高迪，好像比自己还嗜睡，坐在那儿不久就睡着了，看他现在的姿势，跟上半夜一模一样，应该中间连醒都没醒过一次。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个岛屿有让人嗜睡的魔力？

天亮之后，大家陆续醒来，蒋小楼是最后一个起来的，叶斐然注意到他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应当是没有睡好。

在某人提议下，大伙一同去海边洗脸，路上卢云和陈晓珊不断抱怨着，都说女人最爱唠叨，这句老话在这两人身上深刻体现了出来。张莫莫的表现还算好，这可能跟她爽朗的性格有关。黄芸则忧心忡忡的，很少主动跟人说话，也不折腾，属于容易被人遗忘的那类，不过，至少叶斐然和高迪没有遗忘她，他们三个曾患难与共过，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小叶，你看这是什么果子，能吃吗？”

叶斐然回头，看到蒋小楼站在十几米之外的一棵高大的蕨类植物旁边，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洗完脸回来，正在树林里寻找野果吃。

叶斐然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蒋小楼请他辨认的，当然不是那棵蕨类植物，而是一棵约两米来高的树，树上长着几串看上去像是香蕉的果实，只略比香蕉小点，黄澄澄的很是诱人。他们在岛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树，也难怪蒋小楼会吃惊了。

“这是紫玉盘，是在广东比较常见的一种树，在这一带还真不多见。”叶斐然伸手摘了一个果子，凑到鼻子跟前嗅着，“果子熟透了，是上好的中药，可惜不能吃。”

“有毒？”

“微毒，吃多了会得痢疾。”

蒋小楼面带微笑地盯着他，说：“果然是植物专家，我现在对你更信任了。”

叶斐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问了句：“什么意思？”

蒋小楼朝“大部队”走的方向努了努嘴，慢吞吞地走起来，一边用听似不经心的口吻说：“昨晚睡得好吗？”

叶斐然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神在说：你究竟想说什么？

蒋小楼视而不见，接着说：“我猜你睡得不错，不然为什么怎么拍都拍不醒呢。”

叶斐然怔住了，“你……拍过我？”

“对，半夜起来的时候，拍了你好多下，你睡得很沉。”

叶斐然脸红了，嗫嚅着：“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坐下就困得不行，连想站起来解解困都没来得及，就直接睡着了……”

“我知道，别的人也是一样，不止你一个。”

“是的，为什么呢？”这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太多的意思，蒋小楼的回答却令叶斐然大吃一惊——

“这个问题，我从昨天就开始想了。”

他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在手指间慢慢搓着，眼睛却不看它，望向远方，说道：“我有半夜上厕所的习惯，每天晚上凌晨两到三点必醒一回，多少年的习惯了，但是前天晚上居然一觉睡到天亮，膀胱都快憋炸了，你说奇不奇怪？”

叶斐然猜测道：“会不会……是在野外睡觉的缘故？”

“我执行任务时，再恶劣的环境也睡过，从没遇到这种情况。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昨天晚上，篝火点起来不久，我就困了，但不想这么早睡，于是出去走了走，你当时也看到的，我吹了一会儿风，马上就一点也不困了，但我再进去营地，几分钟不到就犯困……这当然不是巧合，我琢磨半天，总算想明白了，是烟的问题。”

他说到这停下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斐然。叶斐然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头脑却没闲着，在脑子里将蒋小楼的话过了一遍，略一思索，便有了判断，他试探地说：“你是说……篝火冒出的烟有问题？”

“只有这个可能。开始我只是怀疑，但后来看到你们都睡得那么沉，叫都叫不醒，这不合常理。如果有一样东西能在所有人身上都起作用，那就只有篝火的烟了，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营地这边就犯困，出去马上就没事的缘故。我想，多半有人往火里加了什么能催人睡眠的东西，我们被它燃起来的烟一熏，就会犯困。”

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叶斐然也动起脑子琢磨起来：往火堆里“下药”的人假如真的存在，那一定就是凶手了，不过火堆离营地这么近，如果是外面的人，应该很难做到下药的时候不让他们发现吧，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就在他们中间，并参与了点燃火堆，趁点火或添柴的时候加进去点什么东西，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再说艾草的味道那么浓，就算这东西有点刺激性也被盖过了……分析得越仔细，叶斐然就越来越相信这个推测，至于凶手这么做的动机，不等他去思考，蒋小楼已先说了出来：

“他把我们都迷昏过去之后，行凶起来就没有顾忌了，不然我们这么多人，难保哪个不会听见动静醒来，别说发现他行凶，就算发现营地少了个人，也会产生怀疑，这样游戏就没法玩下去了。他就是趁大家熟睡之时杀害了周平，神不知鬼不觉。”

叶斐然缓缓点着头，忽然想起什么，说：“假如他是我们中间的一个，他跟我们一起睡觉，难道自己不会被‘催眠’吗？”

蒋小楼笑着摇摇头，“药是他下的，他当然有解决办法，或者有解药。”

“哦，那你呢，你说你昨天半夜起来过。”

“我是靠这个。”蒋小楼伸手在裤子口袋里掏了一下，然后把手掌摊开给叶斐然看，只见他掌心握着一个几厘米长的细木棍，一头很尖，不知是从什么植物上摘下来的，“锥刺股，最古老的提神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困了就在腿上扎一下，副作用是会在腿上留下很多小洞。”

叶斐然深吸了一口气，为他的坚强和毅力而折服，“你这么做，是为了监视凶手的行动？”

“当然了，他杀了一个人，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杀第二个人，不然他下药干什么？”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叶斐然感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这个时候，蒋小楼用眼角余光扫向远处的“大部队”，一边蹲下来，故意玩弄着一株小草，说：“他已经回头四次了，别扭头，偷偷看过去。”

叶斐然依言用余光扫过去，见胡旺正朝这边望着，但很快转过脸去。不等他发问，蒋小楼已然说：“就是他，昨天半夜就他一个人起来过，我跟他去了树林，但不小心弄出动静，被他发现了，我只好说是起来方便的。”说到这，蒋小楼摊了摊手。

胡旺，这个浑身带着几分傲气的娱乐经纪人会是凶手？叶斐然张大着嘴，喃喃说：“也许，他只是去上厕所呢？”

蒋小楼说：“问题是，为什么大家都被迷昏了，只有他一个人没事？”

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叶斐然心想，可惜蒋小楼太早被发现了，不然只消看看胡旺是真的去树林方便，还是去做别的事，就知道他是不是凶手了。

叶斐然问：“那现在怎么办？继续暗中观察他吗？”

“只有这样了。”蒋小楼点了一根烟，故意做出悠闲的姿态，站起来，伸着懒腰，同时压低声音说，“我说，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要严格保密，尤其面对那个人，要表现得平常一点，如果被他发现端倪，就不好办了。”

他的话让叶斐然想起一个问题，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为什么把这些事单单告诉我一个人？”

“我需要一个人帮我。”蒋小楼恳切地望着他，“我从不高估自己的能力，我知道不管凶手是谁，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很难把他抓出来，有些事情是一个人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话是这样，但是——”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不愧是“神探”，跟这个人打交道，你整个人好像就是透明的，心里想什么他都会知道，这一点让叶斐然深为折服。望着他弯起的嘴角，叶斐然突然有一种想法：幸亏这个人跟自己一样，都是事件的受害者，假如他是站在凶手那一边，或他本身就是凶手的话，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蒋小楼这回倒没再一语道出叶斐然心中所想，而是说道：“我选中你，是因为你是最可以让我信任的人，这里头原因很多，主要还是靠一个警察的直觉，我相信我没有选错。”他说着，用诚恳的目光直视着叶斐然的眼睛。叶斐然也用同样诚挚的目光与他对视，说：“是的，你没有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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