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叶斐然醒来时，大家都还在睡觉，只有蒋小楼不见了。等他把大家都叫起来的时候，蒋小楼才回来，他的脑袋湿湿的，说是趁着积水多，找了个积水坑洗头。

吃了点东西后，三个男人照例一起去树林里干活，叶斐然去刮树皮了，蒋小楼和陈生一起锯木头。先是陈生扶着，蒋小楼上去锯，正忙活着，蒋小楼冷不丁地说了句：“你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什么？”陈生一愣，他是凌晨三点左右睡着的，本来想坚持到天亮，但他实在熬不住了。

蒋小楼故作不在意地摇摇头，“没什么，你说了好多梦话，声音很大，我睡着都被你吵醒了。”

蒋小楼注意到，陈生的脸色猛地一变，但他很快便恢复如常，笑了笑——尽管笑得很不自然，“怎么会，我都不知道我有这习惯，我……说什么了没有？”

蒋小楼故意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没什么，好像你做噩梦被人追，叫得挺大声，你没有印象了？”

陈生仔细回想，但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我没有印象了。我还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一大串，全都听不清楚。”

陈生不好再问什么了，接着干活。陈生干活很卖力，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蒋小楼在一旁笑着说：“你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干什么都有力气了，跟以前大不一样。”

“哦，没办法。”陈生敷衍道。

“是的，你以前对生活无望，现在有奔头了，当然不一样。”

陈生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咀嚼他话中的深意，少顷，他叹了口气，“说这些有点远了，反正我会一直照顾她，我希望她好起来。”

“明白，等她好起来了，你就有希望了。”

陈生又叹了口气，“太难了，她跟吴哥感情太深了，我倒真希望吴哥还活着，他们俩在一起才幸福，我宁愿孤家寡人一辈子。”

“真的？”蒋小楼嘴角浮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下，你是希望吴健波活着，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是像现在这样？”

陈生顿时惊呆了，傻傻地看着他，过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希望他活着，当然是这样。不过哪来的如果呢？发生的事，再也不能改变了。”

“是啊，犯过的错，一样改变不了。”

这句话让陈生愣了一下。正巧这时，叶斐然在远处招呼他们帮忙搬树皮，陈生说了声：“我来吧。”便急忙走了，途中他不安地想：这个警察为什么这么问呢？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怎么会知道的呢？这不可能，是的，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陈生没话找话，问叶斐然：“我们把树皮弄到哪去？”

“岩石堆那边呀，把它们晒起来。”

“一会儿工夫剥了这么多树皮，你可真卖力。”

“呵呵，树皮好剥。”

他说的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叶斐然没说，连日来，他一直卖力干活，不怕劳累，就怕自己有闲下来的时候，一闲下来，他就会想起黄芸、高迪等那些死于非命的朋友，还有令人担忧而绝望的现实——造大木筏的计划能否成功？即便计划可行，那个自称是“东川”的凶手，会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吗？他是不是已经想到破坏的计划了？这些问题，都是叶斐然不敢去想的，因为想了也没用，他一再安慰自己，只管去做就好了，他把所有希望都压在这上面了。

万一失败的话……是的，他虽然害怕去想，但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这个计划也失败的话，那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们只有等死了。

还没走出树林，离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是鼠尾草的香味。陈生对花粉有点敏感，当下连打了几个喷嚏，“这什么香味？这么冲。”

“鼠尾草。待会儿过去的时候，注意点，它的花粉能让人产生幻觉。”

“幻觉？”

“是的。”叶斐然简单讲了一下原因和发生过的幻觉事件，见陈生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也就没有细说。穿过树林，来到最近的礁石区，两人找到一块平坦的岩石，把剥下的树皮摊开在上面晾着，远远看去，像一条条绿色的海带。

“你先忙着，我去把路上掉的捡过来。”

陈生往回走时，叶斐然想嘱咐他小心那些鼠尾草，但想到他很快就能回来，也就没说。

之前在树林里，陈生肩上的树皮被树枝蹭掉一部分，当时肩膀上还扛有树皮，没法弯腰捡。现在他回到那个地方，把树皮全捡起来，搭在肩膀上，正要往回走，从树林深处冷不丁传来脚步声，陈生一惊，本能站住了，朝那个方向看去。

树林太密，几无光线，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的理智劝他，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但好奇心却让他迈不开步子。终于，脚步声来到近前，一个人从暗淡的树影中走了出来，看清来人样貌的一瞬间，陈生宛如被雷劈了一下，呆若木鸡，继而又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差点因站不稳而倒在地上。他努力支撑着身体，直到模糊的视线再一次清晰起来，聚焦在对面那个人的脸上。

来的是吴健波，他身穿一套深色衣服，脸色苍白，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他两眼凝视着陈生，嘴角挂着一抹在陈生看来并非善意的微笑。

这是鬼魂，还是幻觉？

陈生突然想起，叶斐然说过，鼠尾草的香味会让人产生幻觉，难道这是幻觉？陈生用力揉了揉眼睛，然后定睛望去，人依旧还在，一些细微处也显得真实无比，如太阳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的光斑，他脸上的几个雀斑，等等，这一切都让陈生无法接受幻觉这个解释。那么，是鬼魂了？鬼魂可以在大白天出没？不过，谁规定不可以呢？

他猛地从这些胡思乱想之中清醒过来，看见吴健波已经走到离自己只有十来米远的地方了，这才意识到危险。无论他是人是鬼，肯定来者不善！这一次陈生没有犹豫，转身飞快地朝树林外跑去，边跑边回头看，吴健波并没有追上来，一直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奇怪的微笑，望着他。

陈生冲出树林时，正巧叶斐然从对面走来，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

“有——”陈生回头看时，吴健波却不见了。他不敢怠慢，一口气跑到晾树皮的礁石旁边，往四周看看，的确没有吴健波的人影，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靠着岩石坐下。

陈生反常的表现和慌张的神情，使叶斐然意识到了什么，走过来对他说：“你是不是也产生幻觉了？”

幻觉？这真的是幻觉？那昨晚上的经历又怎么解释呢？是的，自己肯定是见鬼了。想到这里，陈生又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办好，谁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三次呢？

叶斐然见他不语，还以为自己猜对了，接着说：“你千万别当真了，这种事不止一个人遇到，我也遇到过，看到的都是……怎么说呢，都是死去的人，并且自己对其心怀愧疚的。你看到的也是吗？”

“噢，对，一个死去的朋友。”陈生喃喃说，头垂了下去，仿佛又看到了吴健波的脸，他那奇怪的眼神和嘴角那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