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夏五月癸丑

亲爱的观音老师：

我必须向您承认，我的教育计划彻底失败了。用悟空的话说，我是没事找事，欠扁！齐天大圣要教吗？天蓬大元帅要教吗？卷帘大将要教吗？没水平能混到齐天大圣？一个臭和尚、小白脸算什么？！这就是他们的逻辑。我以前听说圣人无师，如我华夏东汉帝国著名学者王充《论衡》中所谓：儒者论圣人，以为前知千岁，后知万事，有独见之明，独听之聪，事来则名，不学自知，不问自晓，故称圣，则神矣。原来混出点名堂的小混混，也是无师自通的。

据史书中记载，我华夏大汉帝国的开创者刘三就很不喜欢知识分子，有知识分子来访，刘三就摘下人家的帽子往里边撒尿，以示侮辱。我朋友说，中国知识分子的帽子总是臭烘烘，就是让刘三这些家伙给尿的。在知识分子的帽子里撒尿，其实不过是一副无赖的嘴脸罢了。他们有时候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其实在他们心里永远是老子天下第一，无知者无畏啊。他们要过正人君子的瘾、要装文化人、要教化万民，表面上装着抬举读书人，可骨子里根本就瞧不起读书人。即便是读书人，一旦当官发达了，第一个要修理的就是读书人。一个道德伦理与社会实践完全是两张皮的社会竟然能存在和发展下去，简直就是奇迹。但我觉着有一天非出事不可。知识分子的脸就算多不值钱，但如果被弄到彻底不要脸了，这个王朝的气数大概也就尽了。

不过这段时间齐天大圣也收获很大。他从路上的小混混那里学会了斗蛐蛐、搓麻将等玩意，玩得纯熟，据说还赢了不少钱。虽然悟空在混黑社会时精通各种赌术，但我华夏的国粹麻将对他而言还是新鲜玩意。大唐为了发扬其文化精华，福泽四海，曾一度要把麻将推向全世界。结果似乎并不是太理想。国学院正就麻将文化的推广问题进行科研公关，说是要创造一种外邦人喜欢的新玩意，至于弄出来没有，我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提高斗蛐蛐的水平，齐天大圣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自己养了两只蛐蛐，并命名为亚历山大和柏拉图。为了陪他玩，悟空还强迫八戒和小沙每人也养了一只。悟空对养蛐蛐的小混混崇拜得五体投地，整天老师长老师短，据说还举行了拜师大礼，甚至给人家提尿壶。至少我从没见他如此谦逊好学过。在悟空的胁迫下，他们三个经常斗蛐蛐通宵达旦，熬得两眼发黑。为这事我跟悟空谈过，我说悟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好好学习，钻研自己的业务，整天斗蛐蛐，搓麻将，玩物丧志啊！可他的回答是：唐老师，你不明白，斗蛐蛐、搓麻将怎么是玩物丧志，这里边学问太深了，你不是说处处留心皆学问嘛！我的话是这个意思吗？但他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后来，八戒由于连续作战过于疲劳，不小心一屁股压死了亚历山大和柏拉图。悟空气得发疯，发誓要宰了八戒这头猪，打得八戒鼻青脸肿，要不是我及时念了紧箍咒，八戒怕是早就为蛐蛐殉葬了。亚历山大和柏拉图的死让悟空肝肠寸断，茶饭不思。据小沙说，悟空多次都有自绝的念头。可是像悟空这样的人，想死也不容易。为了寄托沉痛哀思，悟空为亚历山大和柏拉图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他用自己打麻将赢来的钱请了几百个僧人举办超度法会，念了好几天经。还特意雇了几百个妇女哭丧（自古而今延绵不绝的形象工程，在那种场合你很容易发现国人可怜可憎的丑陋性格。辛注），哭声震天，附近的人以为是到了世界末日。他还在两只蛐蛐的坟地树起巨大的纪念碑，纪念碑的正面书写着一行烫金大字：至爱亚历山大、柏拉图永垂不朽！亲人孙悟空立。纪念碑的后边是强迫当地书法大家、文坛领袖撰文的《蛐蛐赋》，文笔老辣，感人至深。

听悟空说，他已经给玉帝打了报告，申请追授蛐蛐亚历山大“英俊神武功德无量大将军”称号，追授蛐蛐柏拉图“骁勇神奇天下无双大将军”称号。蛐蛐死后，悟空整天愁眉苦脸，无精打采，所谓无情未必真豪杰，只是未到伤心时！看来真是这样。

八戒开始对组织学习是很积极的，他希望借此发动一场运动，彻底把悟空批倒搞臭。后来见我没顺着他的思路来，就开始消极对待了。八戒每次上课都做笔记，认真的程度连小沙也自愧不如。可后来悟空把他的笔记偷出来给我看，原来都是春宫图！画着各种各样的女人，男主角永远是他，上面还详细地题写着时间、地点、人物、长相、当时的气温和湿度以及使用了什么器械。每幅大作都有一个鲜明的标题，比如：八戒行乐图、八戒试春图、翠花楼诗意、白日放情图、草地上的猪情圣、猪公子三访芙蓉公主、问世间情为何物等等。

我忍不住训他：八戒，前一段时间我已经就这事批评过你，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我在上面讲佛法精义、圣贤之道，你却在下边画这种不堪入目的玩意，不觉得自己有点下流吗？八戒开始是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否则断子绝孙，后来在铁的证据面前只好承认，泪流满面，对我解释说：唐老师，您真的误解我了，我不是要下流啊，您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反思自己的历史吗？我是在做深刻反思啊！我把自己以前做的那些坏事画出来，就是要时刻警醒自己，不能再犯那样的错误。自从我跟了唐老师，在您伟大人格的感召下，我已经彻底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那个猪八戒已经死了，您已经让我重生了。唐老师，您要理解我的苦心啊。唉，做人难，努力做个高尚的、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男人更难！说着就爬过来把脑袋埋在我的膝盖里，呼天抢地，全身发抖。我摸了摸他的头，让他把那些玩意烧了，免得路上碰见当地衙门扫黄，把我们抓起来。出家人做这种事，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不过我还是在春宫图（国画，水平最高者当为唐伯虎的作品，原迹多保留在日本，日本国色情文化发达，唐才子功不可没。辛注）与蛐蛐的协奏中教完了所有课程，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我自己有个体会，所有的教育者都试图去改变别人，但结局比我好不了多少。我们常说，狗改不了吃屎，事实上人比狗还顽固，长安城很多进口或国产的巴儿狗早就不吃屎了。真正影响人行为的，是性格或者一种心理习惯，当这种东西已经在他们的心里生根发芽，想通过所谓教育去改变就非常困难。要让真理与智慧成为他们支配生活的一种心理模式，可能比让全世界的狗彻底不吃屎还难。

您可能想象不到，我现在是躲在山洞里给您写信。山洞阴冷，堆满了发霉的动物尸骨，磷火闪烁，无数的蝙蝠飞来飞去，大概在无间地狱里也就是这个样子吧。之所以这样狼狈，是因为我们正在被通缉。到处张贴着悟空与八戒的肖像，官府悬赏他们每人的人头10万两。原因是悟空死了蛐蛐心里很郁闷，就瞒着我跟八戒一起去城里的一家窑子里喝酒。八戒跟一个有来头的客人因为争夺姑娘发生了口角。本来那姑娘是八戒先找的，八戒说他是某珠宝大国的王子。结果惹怒了另外的客人，他让那位姑娘坐在自己腿上，并嘲笑八戒说这里的姑娘不跟猪玩！八戒在姑娘面前丢了面子，气得嗷嗷叫，反正大家也喝高了，就和悟空大开杀戒。据八戒说，杀人的事主要是悟空干的。所有在窑子里的人包括姑娘们都被悟空大卸八块，还放了一把火把窑子烧个干净。

其实他们这里的社会治安一直不好，杀人放火的事天天发生，巡捕们一般都是敷衍一下就算了。听人说，很多事就是巡捕跟黑社会合伙干的。这次之所以大动干戈，原因有二：一是因为死者中有一位是国王的三老婆的姐姐的干妈的二舅家厨子的姑父的儿子，二是那家窑子最大的股东是巡捕总长。据说国王的老婆和小姨子在里边也有一些干股，所以这件事惊动了巡捕总部，被列为特级命案举国追捕，几乎调用了全国的巡捕，甚至大部分步军和水军，由国王的把兄弟巡捕总长亲自督办。全国到处悬赏捉拿悟空和八戒，所有通往边界的大路都被封锁。为了20万两奖金，各地的黑社会也闻风而动。

我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整天在荒无人烟的山里逃窜，惶惶不可终日。本来我想让他们俩自首算了，可是他们谁也不愿意。用八戒的话说：我们杀人不对，可为了西天取经的伟大事业，没必要做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牺牲啊。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目的证明手段正确的猪八戒版本吧。小沙也给我做工作：唐老师，您让他俩自首，人家能管住他俩吗，那不是把友邦民众交给他俩灭吗？小沙说得也对，以悟空和八戒的本事，还不把这个王国给彻底摧毁了。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说了悟空几句：悟空，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是出家人，整天杀人放火这不成强盗了吗？就算是强盗，也应该有基本的道义吧。据《庄子》中讲，我华夏最有名的强盗，或者说强盗的老祖宗，著名正人君子柳下惠的弟弟盗跖也说过“盗亦有道”，盗跖的徒弟问师父：“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他向我翻着白眼，道：唐老师，你他妈的烦不烦？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值得你这样唧唧歪歪吗？是皮痒了找抽是不是？！小沙对我说：唐老师，您就别说了，猴哥还在为死了那两个蛐蛐伤心呢！

是啊，世间的强者可以为一只蛐蛐的死潸然泪下，却面对千百万人头落地无动于衷，或者是豪情满怀。其实普通人也不过如此，除非少数的几个圣贤。据《论语》中记载，孔子家的马棚失火烧掉了，孔子退朝回来，只问“伤人了吗”，不问马的情况。孔夫子真的是有仁人之心、贤者之风啊。如果是齐天大圣孙大人，可能先要把马夫抽一顿再说。呜呼，还能说什么，真的是无话可说。

洞里的蚊子实在太多，叮得我全身发肿。不知怎么回事，这几日腰痛得厉害，想必是前列腺炎又犯了，真是苦不堪言。希望能尽快逃离这个地方，至于能不能成功，我现在没有一点把握，弄不好就要做阶下囚了。

今天就写这些吧，祝您过得比我开心一些！

玄奘夜于隼雨山某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