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6626字
我等待着。一直被关在车厢内,睁眼闭眼都是黑暗,我几乎快忘记了眼皮的存在。女孩们像老鼠似的蜷缩在一起,凝视着黑暗,随着车子的颠簸晃动着。
有个女孩摸到车厢内壁,开始尖叫,用力拍打传来金属质的回声但其他人都无动于衷。我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自己掩藏在更深的黑暗之下。
门,开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人恐慌,像从产道迎来外面世界的光亮,照亮内里幽暗的同时,也带来死亡。我和其他的女孩们都害怕得直往毯子里缩,不想“出生”,也抗拒“死亡”。
被放出去的时候,我们已经忘了要如何迈开脚步。不知道有多久没能下车走路了?几小时?几天?
我们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广阔晴朗的天空一如既往地悬在头顶。
我和其他女孩站成一排,几个穿灰外套的男人来回打量我们。
我听说过这种事。在我的家乡,长期以来不断有女孩失踪。有的晚上睡着觉被掳走,有的大白天在路边就不见了。邻居家的女孩就失踪了,再之后,她全家人就都搬走了,可能是去找她,也可能是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就索性离开这个伤心地。
这回,轮到我了。我只知道有女孩失踪,但失踪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会被谋杀弃尸吗?还是会被卖到妓院?这些不是没有发生过,而最后一种可能就是我将会成为新娘。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一个快到25岁死亡年龄的有钱男人搂着好几个十来岁的新娘,她们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没被选上的那些女孩不会在电视上露面。她们有的被卖入红灯区的妓院;有的被搜捕人杀死在路边,却懒得处理善后,任由她们双眼瞪着灼人的太阳,慢慢腐烂;还有的则永远不知去向,留给家人的就只有疑惑。
病毒导致当代女性的寿命骤减至20岁,所以被抓来的女孩都在13岁左右,身体发育成熟,足以繁育后代。
灰外套的男人估量我们的臀部宽度,确认是否具备良好的生育基础;掀开我们的嘴唇,通过牙齿判断身体是否健康。一个女孩吐了,可能就是刚才尖叫的那个,她擦了擦嘴,颤抖着,害怕极了。我定定地站住,决意不出头,也不出手。
在一排半睁着眼睛的垂死女孩中间,我觉得自己活力十足,心脏在胸膛中怦怦跃动,却几乎感觉不到别的女孩的心跳。在黑暗中随着货车颠簸的这段日子里,我们早已融合成一个整体。我们这群无名之辈,共存于怪哉地狱。我不想凸显自己,也不要凸显自己。
尽管这样,还是有人注意到了我。他在我们面前踱来踱去,任由“灰外套”对我们左戳右捅,检查合格与否。他好像陷入深思,又带着一脸喜悦的表情。
他绿色的眼睛像两个惊叹号,看到我时,咧嘴笑了,金光一闪。真不寻常他这么年轻,还不到镶金牙的年纪啊?他继续转悠,我赶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笨蛋!为什么要抬头看?!凡是看过我的人,一眼就会注意到我两只眼睛不同寻常的颜色。
“金牙”对“灰外套”们说了几句话,那些人看看我们,好像谈妥了交易。然后他朝着我站的方向笑了笑,就上了另一辆车,呼啸而去,车轮扬起的小石子纷纷落地。
十来个女孩连同刚才呕吐的那个都被赶回货车,一个“灰外套”跟在她们后面。算上我在内,现在只剩三个女孩了,我们中间还隔着她们离开后留下的空位。那些“灰外套”又交头接耳了一会儿,然后对我们说:“走吧!”我们移动脚步,唯一的去处只有一辆停在碎石路上的豪华轿车,后车门敞开着。这时,我们距离公路并不远,还能听到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远远地看到傍晚紫色雾霭中的城市街灯开始亮起来,我认不出这是哪里,这荒凉的路途和返家的拥挤街道相去甚远。
我迈开脚步,跟在另外两个被选中的女孩后面上了车。一扇暗色玻璃窗把司机和后座隔开。就在车门关上之前,我听到其他女孩聚集的那辆车上有点动静
那是一声枪响,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头,只是接下来我会听到的十几声枪响中的第一枪。
我醒来时,浑身是汗地躺在一张缎面床上,心脏急促跳动,恶心反胃。我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把身体挪到床垫边,俯身吐在华丽的红色地毯上。就在我吐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有人拿着抹布开始清理呕吐物了。
“每个人对催眠气的反应都不一样。”他轻声说。
“催眠气?”我含混不清地问,正想用白色蕾丝花边的袖口擦干净嘴巴时,他递过来布餐巾也是华丽的红色。
“是从轿车的通风口吹进去的,”他说,“这样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了。”
我想起在轿车里,我们和司机之间隔着的玻璃窗,那应该是不透气的。我还模糊地记得从四周的通风口呼地喷进的一团气体。
“另一个女孩,”这男孩一边对着呕吐物留在地毯上的污渍喷上白色泡沫,一边说,“她发疯似的往卧室窗户上撞,太不理智了。窗户肯定都是锁死的,而且还装了防碎玻璃。”虽然他说出的话很可怕,但他的声音低低的,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丝同情。
我转过头去,看到窗户关得紧紧的。窗外一片明亮的绿色,与远处的蓝天相接,比我家周围的景色美得多。我家窗外就只有黄土和母亲花园里那些枯萎的花草,我曾经想试着让它们恢复生机,但最后也没能做到。
从走廊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让这男孩紧张了一阵。但他接着埋头把白色泡沫擦洗干净。
“我帮你吧。”我主动说。虽然把地毯吐得一塌糊涂,但刚才我还一点儿也没有感到羞愧,因为自己是被人胁迫来的。不过现在,我知道这男孩不是要谴责的对象,他跟那些把我弄来这里的穿灰外套的搜捕人不是一伙的因为他年纪太小了,可能跟我差不多大。说不定他也是被迫来到这里的。虽然我从没听说有十来岁的男孩失踪。不过50年以前,病毒刚出现的时候,女孩们也很安全,所有的人都很安全。
“不用了,已经擦干净了。”他回答说,然后拿开抹布,地毯上已经看不出污渍了。他拉开墙壁上的一个把手,那是一个垃圾道的张开口。他把抹布扔进去,再松开手,垃圾道又紧紧关闭。他把刚才的那罐白色泡沫清洁剂塞进围裙口袋,继续本来要做的事从地板上端起银质托盘,放到我的床头柜上。“要是你感觉好些了,就吃点午饭吧。这次不会再让你昏睡过去了,我保证。”他看上去好像露出微笑,但只是好像,然后神情专注地依次掀开扣在饭食上的金属盖子。里面有一碗汤和一小盘蒸蔬菜配土豆泥,上面浇着肉汤。我被人绑架,被下药,被锁在这个地方,却可以享用美味的午餐。这种感觉糟透了,我差点儿又要吐出来。
“那个撞窗户的女孩她怎么样了?”我问他。我不敢提起走廊那头尖叫的女人,也确实不想打探她的情况。
“她冷静下来了。”
“还有一个女孩呢?”
“她今天早晨就醒了,我想房子主人带她去参观花园了吧。”
房子主人。听到这个词,我感到一阵绝望,又重重地躺回枕头上。这座大楼归房子主人所有。搜捕者满街搜寻合适的目标,绑架来卖给他们。没被挑中的女孩,碰上仁慈的搜捕者会被卖到妓院,但我遇见的那些“灰外套”,却把她们赶到货车,全部枪杀。第一声枪声一遍一遍地回响在我被催眠气迷昏后的梦境中。
“我到这儿多长时间了?”我问他。
“两天了。”他递给我一杯热饮,我本想拒绝,但看到拴茶包的细绳垂在杯子外面,而且闻到了香气。是茶。我和哥哥罗恩每天的早餐和晚餐都会配茶。这种香气就跟我家的一样。那时母亲总是站在炉子边上,一边等着水烧开,一边哼着曲子。
我晕沉沉地坐起来,接过茶杯,端近了,深深嗅着茶香。只有这样,我才能忍住眼泪。男孩肯定感觉到这茶给我带来的巨大情绪波动,肯定感觉到我要作出夸张的反应,像是号啕大哭或像那个女孩一样发疯地去撞窗户,所以他已经起身朝房门走去。他静静地走了,头也不回,把我一个人留给悲伤。但眼泪并没有流下来,我把脸压在枕头上,迸发出骇人的、像野兽般原始的尖叫声。我以前从没想到自己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这种愤怒,是我从未体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