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12550字
他们经过时我屏住呼吸。细碎的脚步和摇摆的车轮越走越远,似乎漫长地没有尽头。我们没有出声,又等了一会儿,确定足够安全了,才像换气一样大口吸入空气。
“他们要把她带去哪?”我喘着气问。
虽然这里已几乎完全陷入黑暗,我还是很清楚地看到加布里埃尔脸上悲伤的表情。他摇摇头。“管家沃恩可能打算把她当做研究对象,”他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研制解药。”
“但是,”我声音嘶哑,“那是罗斯啊。”
“我知道。”
“林登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不一定,”加布里埃尔说,“我们不能告诉他。我们从没看到这些,也从没来过这里。”
我们找到能用的电梯,回到厨房那层的走廊。这里有金属器皿和瓷盘子相互碰撞的嘈杂刺耳的声音,还有主厨在大声骂着一个人是懒骨头和其他人的爆笑声。他们并不知道那个讨人厌的妻子正在他们脚下走廊的阴冷小路上迂回行进着。
“嘿,金头发的来了!”有人喊道,这已经成为我在厨房里的正式绰号了。尽管新娘们不该擅自离开妻子楼层,但他们似乎并不介意我在他们工作的地方闲晃。我没问过他们,加布里埃尔说那是因为我比林登的上一个妻子和那个小的(他们叫她“小丫头片子”)好应付多了。“金头发的,你怎么了?满脸通红的。”
我摸了摸眼睛下面柔嫩的皮肤,想起刚才哭过。那好像已经过去一百万年了。
“我对贝壳类过敏,”我把湿透的手帕塞进口袋,回答说,“臭味都飘到我们那层了,害得我眼睛都肿了,你们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怎么样?”
“她坚持要下来亲自跟您说。”加布里埃尔也顺着我的话说。
我们朝厨房走去的一路上,我都努力装出恶心的样子。其实那气味让我想起家的味道,还把我的食欲又引出来了。
“比起你的饮食要求,我们还有更大的麻烦呢。”主厨说,从布满汗珠的脸上掠起一缕头发,朝窗外点点头。天空变成诡异的绿色,闪电穿透云层。不到一小时以前,外面还是阳光普照,鸟鸣一片。
有人给我拿来一个小纸盒,里面盛着草莓:“这是今天早晨刚运到的。”我和加布里埃尔一人抓了一把,站着窗户旁边。跟蓝莓一样,这些草莓比我吃过的颜色都鲜艳。甜甜的果汁溢满口腔,小小的种子卡在臼齿里。
“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了?”加布里埃尔说,“好像有点早啊。”
“今年可能会有一场大暴雨,”一个厨师跪在烤箱前,皱着眉毛盯着里面烘烤的东西,“甚至可能会达到三级。”
“什么意思?”我问他,接着往嘴里扔草莓。
“意思就是要把你们三个小公主锁到地牢里。”主厨嘘声吓唬我说。我刚要相信她时,她却使劲在我肩膀上一拍,放声大笑。“房子主人会为他的妻子采取一切预防措施的,”她说,“如果风太大,你们就会去暴风雨掩蔽所。别担心,金头发的,我保证那里肯定特别舒适,而我们就留在这里给你们做饭,然后再端给你们。”
“你们还要冒着暴雨工作?”我问。
“当然了,除非停电。”
“别担心,”加布里埃尔说,“这房子不会被刮跑的。”他浅浅地笑着,暗示他知道我期待发生什么事。我们互换眼色,他先是试探性地咧嘴一笑,然后变成我所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而我也报以微笑。
几分钟之后,天突然暗下来,乌云压顶,我俩乘电梯返回妻子们的楼层,午餐手推车在我俩中间。上面有给另外两个新娘的龙虾浓汤;因为我说对贝类过敏,所以我的那份是一小块淋着酱汁的鸡肉。两人都没说话。我试着不想起罗斯,但除了轮车经过时她垂在被单下面的已没有了生命的手,我看不到别的。就在几天前,这只手还给我编过辫子。我想起林登眼里的悲伤,如果他知道他从小就深爱的那个在橘树林里喂马儿吃糖果的小女孩就要在这房子里被解剖,他会说什么呢?
我独自待在房间里,午餐一点儿也没动,泡着热水澡,我和着泡沫洗干净加布里埃尔的手帕,举到面前看着它。我试想在另外的时空,刺绣上的花朵也许真实存在着。那么有生命力,那么的锋利,危险又可爱。花朵好像从一片睡莲上伸出来。我记下这个图案,然后到图书室查阅。我能找到的最接近的答案是荷花,是生长在东方国家的花朵,可能源于中国。我在水生植物年鉴中找到不足一页的相关内容,上面只说了睡莲的样子,也许它们是比较接近的物种,但并不相同。查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没能找到让人满意的解释。
我去问加布里埃尔,他说侍者们都是从盛布餐巾的塑料桶里拿的手帕。他不知道是谁订购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可以留着它,因为还有很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其他两位妻子还没起床之前,加布里埃尔就给我送来早餐,他把六月豆卷在餐巾里或藏在盘子下面,有次是放在薄饼中间。他把草莓片摆成埃菲尔铁塔和带有矛状桅杆的船只的样子。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就算我还没醒,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像做梦一样。我感到温暖的缎带伸进潜意识中,让人觉得安全。睁开眼睛看到早餐托盘上的银质盖子,就知道他在附近。有的早晨我醒过来,我们会小声聊天,房间里不开灯,黑暗中仅能勉强辨认出对方的脸庞。他告诉我自从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个孤儿。9岁的时候,管家沃恩从拍卖会上把他带回来。“并不像听上去那么恐怖,”加布里埃尔说,“在孤儿院里,有人教你做饭、缝补、清洁等技能。他们还会给你做个成绩单,有钱人就可以根据这个出价了。迪尔德丽、艾尔和阿代尔也是这么进来的。”
“你一点也不记得你父母了吗?”我问他。
“差不多是吧,我甚至几乎不记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他说。听到这里,我的心开始下沉。他告诉我,没有人,甚至佣人都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他们订购食物、布料和想象中的任何东西,却从没有亲自去过商店。只有送货的卡车司机、管家沃恩和林登偶尔他也想出去。我在电视上看过房子主人和他们的第一妻子参加社交活动政治选举、剪彩仪式之类的但加布里埃尔告诉我林登不喜欢社交活动,他有点像隐士。要不然呢?在这里,就算走上一整天,也走不到头。但我没有失去希望。林登经常带罗斯参加聚会,她说如果林登爱上我的话,我想去哪里他都会带我去。
“你不想念以前吗?”我问道,“那些自由的日子。”
他笑了。“其实在孤儿院里也没什么自由,不过我还是很怀念海滩,”他说,“以前经常能看到窗外的海滩,有时他们让我们到海滩玩。我喜欢看船只起航。我常想如果能选择别的工作,我希望能在船上工作,或许会去造船。不过我还从没抓到过一条鱼呢。”
“我哥哥教过我钓鱼。”我说。我们坐在海边的混凝土马路上,把脚悬在路边。我记得鱼线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拖住,卷轴不受控制,倒转开去,罗恩接过鱼竿,给我演示如何把鱼钓上来。我记得那鱼白银色的躯体,所有的肌肉绷紧,像簧片一样来回拍打着钓钩,眼睛鼓得大大的。我把它解下来,想捧在手里,但是它一下就跃出我的手掌心,跳进水里,溅起点点水花,然后就消失了。或许是去拜访法国或意大利的遗迹了,那就一并带上我的问候。
我试着把这体验讲给加布里埃尔听,但我觉得自己模仿拉钓竿和收卷轴的动作都很糟糕,不过他还是聚精会神听着这一切。我讲到鱼儿跳进水里溅起水花时,他还笑了。我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我们的笑容,却听不见笑声。
“你吃过钓来的鱼吗?”他问。
“没有,很远处的鱼才能吃,都是用船捕来的。离陆地越近,水质污染越严重。钓鱼只是为了玩乐。”
“听上去很有趣。”他说。
“其实有点恶心。”想起那冰冷的黏嗒嗒的鱼鳞和充血的眼睛,我说。罗恩认为我是最差劲的捕鱼人,还说幸好这些鱼都不能吃,如果它们成为食物的来源,他肯定会被负责伙食的我饿死。“钓鱼是我哥哥在工作之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随着想起哥哥而泛起的思乡情并不太让人难受,因为有加布里埃尔的陪伴,有一盘薄饼和他藏在餐巾里的六月豆。
林登白天从不理会我们,但是开始每天邀请我们三个和他共进晚餐。他跟我们谈起他父亲的研究工作,以及科学家和医生们对研制解药所持的乐观态度。他说他父亲正在西雅图参加会议,与其他研究工作者交换心得。我心里暗暗在想管家沃恩的心得是否有关于罗斯的内容,他会不会把她命名为对象a或是病人x,她的手上是否还涂着粉色指甲油。塞西莉总是对我们丈夫说的任何话题都有兴趣。珍娜还是一看到他就觉得厌恶,不过她已经开始用餐了。我越来越熟练地装出对他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受到暴风的影响,灯光一直忽明忽暗,本来天气晴好的下午却少见地下起了阵雨。
后来有天晚上,林登特别有兴致,他宣布为了祝贺我们结婚两个月,准备举办一场大型晚会好好庆祝,张灯结彩,还会请来现场演奏乐队。他甚至让我们决定在哪个花园举办。
“橘树林怎么样?”我说。加布里埃尔和另外两个侍者正在收拾我们用过的盘子,听到这话立刻面色苍白,一脸沉重地互换眼色。他们知道我这话的分量。以前罗斯在橘树林度过的无数日子里,他们为她端送过无数餐饭、无数杯茶。那里是她最爱的地方,是她和林登结婚的地方一天下午她含着六月豆,满怀惆怅地告诉我那里是他们初吻的地方。在那里,在她20岁生日一周后,林登发现她昏倒在橘树林的阴影里,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嘴唇青紫。那天他头次面对罗斯不久于人世的悲剧命运,而他却没有能力救她。这世上任何药片药水都不能多换回些短暂的飞逝的时间。
橘树林晚会。听到这个词,林登脸上立刻露出痛苦的神情,我没有一点犹豫,他带给我的痛苦比我能回报给他的多太多了。
塞西莉,一点没有注意到当前的气氛,说:“啊!好啊,林登,我们还从没去过那呢!”
林登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然后放在桌上。“我原以为在泳池旁边会更有趣,”他静静地说,“温暖的天气最适合游泳了。”
“但你说了让我们选的。”珍娜说,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话。连同侍者在内,所有人都看着她。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然后看看林登,优雅地从叉子上咬了一口牛排,接着说:“我投橘树林一票。”
“我也是。”塞西莉说。
我也点头表示赞同。
“那看来是一致同意了。”林登对着他的勺子说。余下的时间里,大家都默默地吃完饭。晚餐盘子收走之后,又端上甜点,之后是茶。后来林登说有点头疼,需要一个人待会儿,想点事情,所以我们就都离开了。
“你真厉害。”加布里埃尔陪同我们进电梯时悄声对我说。就在电梯门在我俩之间关上之前,我冲他微笑。
一上楼我就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躺在床上,吮吸着蓝色的六月豆,想象着大西洋的海水拍打着我和罗恩脱掉鞋子的光脚。我想起码头沿岸的渡船,看着它们划出一条小径延伸到地平线,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感觉是那么安全,哪怕只能存活片刻,也是那么幸运。这是我死后的所在,把骨灰撒进海里。我想下沉至雅典废墟,想被冲到尼日利亚,想在鱼儿和沉船之间穿梭。我会常回曼哈顿,呼吸那里的空气,看看我的孪生哥哥过得怎么样。
不过,我哥哥不太喜欢谈论四年后将要发生的事,那时候我已经死了,而他还有五年的寿命。我想知道他现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从这里逃脱,或者至少要在死前跟他联系上。但是我心里的某个地方,比那可怕的地下室还要黑暗,我担心自己的尸体将会成为管家沃恩研究工作的一部分,而我哥哥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出了什么事。
正是这样,所以我并没有对林登·艾什比感到任何歉意,尽管他因为我晚饭时说的话,也许正在某处伤心。
在这大楼里,很难分得清时日,因为每天都差不多,而且我也还是林登的囚犯。我从没跟哥哥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从我们学走路开始,母亲就把我的手放到他的手里,告诉我们以后都要待在一起。我们也是这么做的。我们一起走路上学,紧紧依靠对方,防范旧楼废墟和废弃的汽车里潜藏的危险。我们一起走路上班,在那间充满父母生前回忆的黑暗房子里,晚上用声音陪伴着对方。在这之前,我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他一天。
我以为双胞胎应该总能感应到对方,虽然距离遥远,我还是应该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就像我在家里听到他在隔壁的声音一样。我们应该可以交谈,就像在不同的房间里一样他在厨房,我在客厅打破父母死后的沉寂。
“罗恩。”我低声呼唤。但这声音不会传出我的卧室之外。我们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
“我还活着,不要放弃我!”
像是回应一样,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知道不是塞西莉,因为她总会接着提问题或要求。迪尔德丽不会敲门,加布里埃尔也不会在这个时间出现。“谁啊?”
门打开了,我看到珍娜的灰眼睛。“我能进来吗?”她细声细气地说。
我从床上坐起来,点点头。她抿着嘴,脸上露出我看起来是最接近微笑的表情,在我的床垫边上坐下。
“我看见你提议橘树林时主人林登看你的眼神。”她说,“那是为什么?”
本能警告我要当心这个忧郁的新娘,但是我正处在悲痛的心情中,防卫心有些松懈我想加布里埃尔会把这种情况叫做下桅,让自己随着不知去向的水流漂浮。而且她看上去那么胆小,没有一点恶意,身上穿的白色睡衣就像我那件一样,长长的黑头发像面纱般垂在肩膀。所有这一切让我想把她当成姐姐,当成知己。
“是因为罗斯,”我说,“他是在橘树林里爱上她的。那是她最爱的地方。她生病以后他就再也不忍心去了。”
“真的吗?”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斯告诉我的。”我说,然后停下来,不再透露罗斯说过的关于我们丈夫的各类事情。我不想把他的脆弱面告诉别人,比如他小时候曾患非常严重的传染病,后来保住性命,却丢了几颗牙,因而镶上金牙。这些事情在某种程度上让他显得没那么阴险,而像是等到合适的时机我能击败或智取的人。
“所以他看起来那么伤心。”她说着,从衣服底边拔下一根棉绒。
“那就是我想看到的,”我说,“他没有权利把我们带到这儿,我想他也绝不会意识到这点。所以我要伤害他,就像他伤害我那样。”
珍娜低头盯着腿,嘴唇扭曲着,我想那可能代表微笑或大笑,但是她的眼睛涌满了泪水,声音断断续续地说:“我的姐妹都在那辆货车上。”
她肤色黯淡,低声抽泣着,连带床也跟着晃起来,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房间里更冷了,梦魇比我想象中的更无处不在。在这座充满花香和格外亮丽的花园大厦里,梦魇更加可怕。我想起到这里之后萦绕梦中的枪声。珍娜有几个姐妹呢?是哪几个呢?是第一声枪响?还是第五声?第六声?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提议橘树林的时候,虽然我都不知道那地方在哪,但我看到你的话刺痛了他,”她呜咽着,用拳头蹭了下鼻子,“我想让他受到伤害,所以我赞同你的提议。他还不知道,是吗?不知道他都夺走了什么?”
“是啊。”我轻声同意,把加布里埃尔的手帕从枕头套里拿出来,递给她。但她摇摇头,显露出非常痛恨这地方的神色,就直接把鼻涕擤在衣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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