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本章字节:8674字
“我只剩下两年了,”她说,“外面也没什么可挂念的,虽然被困在这里,但我不会让他得逞。我不在乎他会杀了我,那样他就不能拥有我。”
我想象着她冰冷僵硬的尸体被推进地下室的实验室里,脑袋里浮现出管家沃恩挨个地解剖儿媳的场景。
我确实理解她的愤怒,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很善于说谎,但这次谎话却帮不上忙。珍娜对将来的事不抱一丝幻想,她知道情况绝不会好转。我要否定她吗?
“如果你还能出去呢?”我说,“你会怎么样?”
她耸耸肩,透过泪水不相信地哼了一声,“能去哪呢?”她说,“不,或许也能完好地出去。”她摇摇手腕,夸张地晃着袖口的褶皱饰边,在袖口上擦干净鼻涕。她看上去那么的无望,像一具骨架,一个鬼魂,一个已经死去的漂亮女孩。她看着我,眼睛里还有生命的踪影。“你真的跟他过夜了吗?”她问,但是语调不像塞西莉那样有侵犯性。她并不粗鲁,她只是想知道。
“罗斯死的那天,他晚上睡在这里,”我说,“只有睡觉而已,就是这样,没有别的。”
她点点头,费力地咽下口水。我摸摸她的肩膀,她吃了一惊,但没有躲开。“我真的很抱歉,”我说,“他是个可怕的人,这是个可怕的地方。喜欢这儿的只有塞西莉。”
“她会明白的,”珍娜说,“她读的都是怀孕和印度爱经那类的书,但是她并不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这也没错。珍娜,总是安静得像个影子,但她一直关心着共夫姐妹。她总是为我们考虑很多。
她坐了一会儿,忍住最后一声抽泣,重新打起精神。我从床头柜拿起一杯水给她,她小口喝着。“谢谢,”她说,“谢谢你晚饭的时候站出来,让他也尝尝痛苦地滋味。”
“谢谢你支持我。”我说。刚刚她在走廊消失之前转过头看我时,我想她嘴边的应该是个微笑。
我睡着了,做了个可怕的梦。梦见悲伤女孩的漂亮眼睛、暴涌在灰色货车里的蝴蝶和锁死的窗户。到处都是女孩们,像橘花一样从树上凋谢,落到地上,发出让人难受的沉闷撞击声,裂开了。
有时晚上我会进入更深层的梦境。声音消失了,视线变模糊。只看到一片白色,还有土壤腐烂的气味和外科手术手套的胶皮味。后来,穿着防化服的管家沃恩猛地把床单从我面前拉开。我想尖叫,但做不到,因为我已经死了,眼睛定定的,瞪得大大的。他拿着手术刀,准备在我胸口中间的位置切下去。我正要感受这疼痛,突然一个声音闯入梦中。“莱茵。”这个声音说,
“莱茵。”
我睁开眼睛,猛喘气。心脏在胸腔发出沉重的响声,身体立刻充满了噩梦中所没有的生命力。在凌晨的黑暗里,我仅仅能辨认出加布里埃尔的蓝眼睛。我叫出他的名字,想看看能不能发出声音,也想确认他是否真的在这里。我看到床头柜上的早餐托盘闪着银光。
“你刚才一直来回翻腾,”他低声说,“怎么了?”
“在地下室。”我低声回答。我把手腕挂在前额,上面都是湿汗。“我被困住了,出不来。”我坐起来,打开灯。光线太强,我遮住光,使劲地眨眼。这时能看清加布里埃尔了,他坐在床边,就在几小时前珍娜跟我讲述她的噩梦时坐的地方。
“一定看到了可怕的事。”加布里埃尔同意。
“但你看过更可怕的?”我说,并不是在询问他。
他点头,表情阴郁。
“比如?”我说。
“罗斯夫人有过一个孩子,”他说,“那是一年前的事,孩子没有生下来。我想是脐带绕颈死掉了。房子主人和罗斯夫人把骨灰撒在橘树林里,但我不知道骨灰是不是真是那孩子的。我不知道通常人们死后会发生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任何真正的墓地,人们死后不是变成了灰烬,就是彻底消失了。”
罗斯有过孩子。我从来都不知道。那孩子,或是那些骨灰,被撒在橘树林里。
“加布里埃尔?”我声音里都是真实的恐惧,“我想离开这儿。”
“我在这里待了9年,”他说,“我一半的生命都在这里度过。大多数时候,我甚至忘了这里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
“嗯,有的,”我说,“还有海洋,离港的船只,在人行道上慢跑的人,晚上亮起的街灯。墓地的碑石上刻着名字。那才是真实的世界。这里的并不是。”
但我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不久,我自己也几乎都忘了这些。
晚会还是在橘树林举办。塞西莉让可怜的艾尔忙了一下午,给她调整礼服,重新化妆,做发型,洗掉,再做,再洗,再……每次打扮好,她都喊我去看。每次妆化得都很漂亮,不过她年龄太小,就像小女孩穿着妈妈的高跟鞋,努力想要装扮成成熟的女人。
迪尔德丽给我做了一件柔软的橘红色衫裙,她说这裙子在晚上灯光的照耀下会让人光彩夺目。我的头发保持原样,波浪长发,各种深深浅浅的金黄色。虽然她没说,但我知道她看着镜子里身旁的我,肯定会认为我和罗斯非常相像。我猜想等见到林登时,他看到的肯定不是我,而是他失去的女孩的化身。我只希望能以此赢得他的宠爱。
傍晚我们来到橘树林。舞台搭好了,乐队正在给乐器调音,还有一群我从没见过的人。这里不像大楼里???他的地方。这是一片荒野,野草高低不平,有的跟不舒服的鞋跟一样高,有的与膝盖齐平,探进裙子里,像有弹性的纤细手指。蚂蚁沿着水晶玻璃杯的边缘爬着,成队爬上树。所有的草木都笼罩在一片嗡嗡沙沙声中。
这里的大多数面孔我都不认识。有些是侍者,忙着安置食物加热器或是调整纸灯。另一些人穿着考究,头发抹得油光光的,都是第一代人。“他们是管家沃恩的同事,”迪尔德丽悄悄对我说,站在折叠椅上调整我的内衣带,防止它滑落到肩膀上,“房子主人没什么朋友。罗斯病了以后,他甚至都不离开这房子。”
“在那之前他都做些什么?”我微笑着问道,好像她刚说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设计房子,”她说着,把我的头发抖松,蓬蓬地垂在肩膀上,“好了,你看起来美极了!”
我和共夫姐妹们开始时只坐着观赏,这是佣人们教我们做的。我们手拉手,共喝一杯潘趣酒,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等待别人引荐。第一代陌生人偷偷地把我们逐个带去舞池。他们把手放在我们的胯部和肩膀上,身体贴得很近,我们被迫闻着他们身上崭新的礼服和须后水的味道。我心里早就开始盼望他们早点放开我,好让我到橘子树下喘口气。后来珍娜站在我旁边,其他人都去跳舞了。虽然她对这里的囚禁生活充满憎恨,但仍不失为一个极出色的舞蹈家。或快或慢,她的身体就像一团火焰,就像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女。她长长的纤细的四肢像垂柳般自在地舞动。她边跳边冲林登微笑,他脸红了,被她的美征服了。但我知道这微笑里的真实含义,我知道她今晚为何如此尽兴。那是因为他死去的妻子还在这儿徘徊,他还非常的痛苦。她想让他知道这痛苦永远不会消失。
她的微笑就是她的报复。
此时她在我身旁,从树枝上摘下一只橘子,在手里翻转着,说:“我看我们今晚可以轻松脱身了。”
“什么意思?”我问。
她冲前方点点头,我看到塞西莉正在林登的怀里慢舞着,甚至还能看到她咧开的嘴里露出白牙齿。“她现在已经俘获了他的心,”珍娜说,“他一秒都不让她离开。”
“没错。”我说。他所有的舞都是跟塞西莉跳的,剩余的时间就是惊喜地盯着珍娜,他一眼都没看我。
珍娜又被邀去跳舞,她的舞姿和迷人的微笑招来众多的敬慕者。我一个人品着水晶杯里的潘趣酒。凉爽的微风吹过我的头发。不知道罗斯是在哪里病倒的,是正在为准备的鸡肉够不够而争吵的侍者们所站的地方吗?是塞西莉和林登偷溜出舞池,躲在高高的草丛里说笑的地方吗?那些骨灰都洒落到什么地方了?那些骨灰究竟是什么?真的是林登和罗斯死去的孩子吗?
夜色沉下来,客人们越来越少,珍娜和我坐在草丛里,阿代尔和迪尔德丽给我们梳理乱发。哪儿也看不到林登和塞西莉,我们晚些时候溜回去睡觉时也没看到他俩。
第二天午后,塞西莉蹒跚走进图书室,脸色苍白,神态茫然。嘴边一直挂着模糊的微笑。头发乱蓬蓬的,就像经历了一场带伤亡的小规模战争。
加布里埃尔端来茶水,塞西莉还是像往常一样加了很多糖。她不跟我们说话,脸上还带着枕头的压痕。每次挪动腿脚时都痛得直发抖。
我坐在松软的椅子上,珍娜在书架间踱来踱去。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天气真好。”
她看上去不对劲,一点儿也不对劲。以前的活力都不见了,声音温和得像风铃。她就像一只被驯服的野鸟,迷惑地打量着这看来并不算糟的囚笼。
“你没事吧?”我问她。
“哦,没事。”她说。她的头歪向一边,又转到另一边,然后轻轻地枕在桌子上。珍娜在房间那头瞥了我一眼。她不用开口,我就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既然塞西莉终于从我们丈夫那里得到了她想要的,这就意味着林登已经把罗斯安全地藏进回忆里,他已经准备好拜访另外两个妻子的床榻了。
塞西莉看上去娇弱而无助,可能还是快乐的,我说:“来吧。”轻轻扶她起来。她没有反抗,而是用细弱的手臂挽着我的后背,让我送她回房间。
我觉得,林登是个恶魔,他是个卑鄙的人。“你难道没看见她还是个小孩吗?”我喃喃自语。
“嗯?”塞西莉扬扬眉毛。
“没什么,”我说,“你感觉怎么样?”
她爬上床,床铺还没整理,就像她刚刚离开似的。她枕着枕头,迷蒙的双眼看着我,说:“棒极了!”
我给她盖上被子,注意到床单上有一小块血迹。
我坐在旁边看着她入睡,听着在窗户下筑巢的知更鸟的叫声。前阵子她还想让我来看的,虽然只是一个想找我谈话的孩子的借口。我对她不够好,也不公平。她的茫然、幼小,失去父母,在孤儿院长大,最后的命运不是成为新娘就是成为尸体对于这些,她都无能为力。她不知道自己有多脆弱,也不知道在那货车里有多么接近死亡。
但我知道。我拨开她脸上的乱发,说:“做个好梦。”
这是这房子里所有人都期望的最好的事了。
我对林登的作为感到非常愤怒,根本不能容忍他出现在眼前。那天晚上他来到我的卧室,没有询问能否到床上来。我没有掀开被子,他也没再往前走。我打开灯,装作刚醒来的样子;而实际上,我一直在等他来。
“你好。”他轻声说。
“你好。”我应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