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登说：“你和珍娜相处得很不错，是吗？”

我们手拉手穿过沉睡的冬日仙境般的橘树林，周围全是白色和更深的白色，一条小径从跟我一般高的雪堆里伸出来。我不知道???么远的南方的冬天会如此寒冷。

“她就像我的姐姐。”我说，在我呼出的白雾中点点头。林登看着我们拉在一起的手，我戴着迪尔德丽织的绞花手套。他把我的手举到嘴边吻了一下，我们继续往前走。我说：“她不常跟你聊天，是吗？”这10个月以来，珍娜一直恨他把自己囚禁在这里，恨他杀死自己的姐妹。我不能责备她。如果塞西莉觉察到珍娜和林登之间的紧张关系，她很可能就不会非要一争高下了。如果珍娜想成为林登的第一妻子，她很轻易就能变成我的竞争对手。她又漂亮又优雅，如果你不是杀害她家人的凶手，她还会非常有同情心而忠心。

“通常，我们都不怎么聊天。”他说，“昨晚她让我到她房间去，我们整晚都在一起，你知道的，”他有点脸红，“后来我们谈了会儿。”

我皱着眉头，“谈了？谈了什么？”

“谈你啊，”他说，“她担心你，我们谈了孩子出生的压力和所有的事。”

“林登，”我说，“那又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你的。”他同意，“但是珍娜说父亲一直把你们三个看得紧紧的，尤其对你来说，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时间，很难照看目前这种状态下的塞西莉。”

“确实三个妻子整天待在同一层楼里有些挤。”我同意，但也很困惑，不知道珍娜到底想做什么？

林登朝我笑笑，他鼻子和脸颊亮得发红，黑色的卷发从针织帽里凌乱地露出来，像个小男孩。他还是罗斯照片里的那个孩子。“那我想我们应该改变一下。”他说，“我跟父亲谈过了，嗯”他停下脚步，从羊毛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个裹着彩色包装纸的小盒子：“还有一周才到冬至日，但我想现在就把这个送给你。”

我摘下手套，解开漂亮的蝴蝶结。我动作很快，因为手指都要冻僵了。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个小盒子，我打开盖子，期待看到一些不切实际的，像钻戒或金戒指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都不是，而是一张系在银项链上的塑料卡。所有的侍者脖子里都戴着这个。

是电梯的钥匙卡。

终于实现了，我终于成为第一妻子了！而且我也得到了相应的信任！我控制不住喉咙里冒出来的尖叫声，赶紧捂住嘴，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自由。正装在小盒子里刚刚送到我手中。“林登！”我喊道。

“目前，它还不能把你带到所有的楼层，只能到一楼，不过这样你就能出来了，而且”我扑到他怀里，他没有说下去，深深地嗅着我的头发。

“谢谢你。”我说，尽管他不知道这礼物意味着什么，而且他永远不会知道。

“你喜欢吗？”他悄声说，有点吃惊。

“当然了。”我说，抽身退回去。他还像小男孩一样笑着看我，这表情跟他父亲太不一样了。寒冷的空气让他的嘴唇更红，我觉得他完全就像迪尔德丽父亲画的肖像画。那么温和、愉悦、可爱。他捧起我的脸，我们接吻了，这是十个月婚姻中的第二个吻，这也是第一次我没有缩回头。

我回到妻子的楼层，喊着珍娜的名字穿过走廊，钥匙卡在脖子上晃动着。林登嘴里淡淡的味道还留在我的舌尖上，跟走廊上迎面而来的熏香味道冲撞着。我好像游览外太空之后刚返回家。

我找不到珍娜，塞西莉还在睡觉，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她打鼾的声音。我叫来迪尔德丽，她说艾尔也不知道珍娜在哪，不过不用担心，她走不了太远。没错，她走不了太远的。所以我就到图书室等她，顺便查查看是否有更多关于莱茵河或是花椒树浆果的资料，但是当然什么也没找到。后来我拿起一本介绍蜂鸟生命周期的书来读，直到林登叫我去吃晚饭。

塞西莉，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在电梯里突然重重地靠在我身上，抱怨背痛。侍者提议把晚餐送到她房间里，但她说：“别傻了，我要跟其他人一样和我的丈夫共进晚餐。”

我们来到餐厅时，珍娜和沃恩已经坐在桌子旁了。她面色苍白，我和塞西莉按着年龄顺序，在她身旁坐下时，她几乎连眼睛都没抬一下。珍娜上个月满19岁了，她悄悄告诉我，还剩一年。我说等我计划好，让她跟我一起逃跑，但她拒绝了。就算她的身体变成沃恩的实验品，她也不在乎。到那时，她会离这里远远的，远远的，跟她失去的家人在一起。

现在，我坐在她旁边，想着珍娜走了之后，沃恩会把谁的骨灰交给林登。我已经向自己保证到那时候我不会还留在这里，参加葬礼。

林登也来了，饭菜十分清淡。塞西莉看上去很不舒服，肯定状态不好，她都没有对我脖子上戴的钥匙卡发牢骚。她不舒服地扭来扭去，后来叫侍者拿个枕头靠在背后，而且那侍者把枕头放在她椅子上时，她也没有大喊大叫。

我一直希望能见到加布里埃尔，但是端来晚餐的侍者里没有他。那颗六月豆还在我兜里，他的手绢还在枕头套里。希望他没事，希望能早点听到他的消息。我的担心肯定很明显，沃恩看出来了，他问我：“你还好吧，亲爱的？”我说只是有点累，塞西莉说敢打赌肯定她更累一些，而珍娜什么都没说，这让我更加担心她。

我努力和林登愉悦地谈话，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塞西莉偶尔插嘴进来。珍娜拿叉子乱戳着煮胡萝卜，沃恩让她吃些东西，虽然他面带微笑，但声音却非常吓人。

吃完甜点，有人护送我们回去。塞西莉什么也没说就去睡觉了，我和珍娜退到图书室深处的书架旁。“你拿到钥匙卡了？”她说。

“多亏了你。”我说，回想起清晨我撞见她和林登在房间里，“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我没有特意这么做。”她说，手指漫不经心地滑过书脊，“他好像已经打算这么做了，我觉得他只是需要别人在后面推一把。而且我又不想当第一妻子，不管怎么样，一年以后我就要死了。”听到她无所谓地说着这些话，我的心都要碎了。“塞西莉可能会比我们活得长，但她肩负不起这些责任。所以就只有你了，我就是这么跟林登说的。莱茵，应该是你。你已经让他相信你喜欢他了。你做得很好，连我都要相信了。”

我对林登的好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但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对他的感觉，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所以我只能说：“谢谢你。”

“但是听好了，要小心。”她说，斜靠过来，以她特有的专注语气说，“今天下午你出去的时候，我从侍者那打听出了加布里埃尔在哪。”

“什么？”我说，“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你跟他说话了吗？”

“我努力想办法了，”她说，“侍者送午饭的时候，我又发牢骚了，后来在电梯里我按了应急按钮，电梯把我带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我说，吞下一口唾沫，“为什么你要去那儿？”

“加布里埃尔被无限期地另派到那里了，”她说，眼睛里立即填满怜悯，“对不起，我本想找到他的。但是我一到走廊里，就正好撞上了管家沃恩。”

我感觉像是胸口挨了一脚，弯下腰，大口地呼吸，最后瘫坐在地上。“他被困在那里都是因为我。”我说。

“不是那样的，”珍娜跪在我身旁，“地下室里有很多房间。有暴风庇护所，紧急医院，还有佣人们用的布料，装满生化防护服和医疗补给品的货柜。也许这并不代表有什么坏事啊，管家也总是在重新调配员工啊。”

“不，”我说，“我知道是我的错。”我太鲁莽了，他吻我的时候房门大开着。大开着！我怎么那么笨！我们那时听到的声音很可能就是沃恩，然后他在被发现之前就像蛇一样溜走了。

我捶着地板，珍娜赶紧抓住我的拳头。“你听我说，”她说，“我告诉管家说迷路了，但我不认为他会相信我，他很可能不会再准许我出去了。”

“对不起，珍娜”

“不过我会想办法转移他对你的注意力，我会的我也不知道。我计划借故大发脾气，或者让塞西莉来做，当众大吵大闹，引过来很多人。这时候你就有机会下楼去找加布里埃尔，明白吗？”她把我前额的头发拨开，“你会找到他，会看见他没事的。”

“你真的要这么做？”我说。

她笑了，此刻她跟临终前微笑着的罗斯简直一模一样。“当然了，”她说，“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我们肩并肩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她的问话在我脑子里回荡。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她在走廊里撞上沃恩以后，整个下午都在哪里？那天在蹦床上，她暗示她很害怕，但是我没有勇气追问她害怕什么。

“珍娜，”我说，“他对你做了什么？”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管家沃恩。”

“什么也没有，”她回答得有点太快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他在地下室抓到我，然后就带我上来了。”

“你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我说。她低头看着地板，我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珍娜。”她和我对视了一秒钟。在这骇人的一秒钟里，我看到她眼睛里的伤痛，我看到有什么东西碎了。然后她回过神，站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地下室里有什么？”我说，跟着她朝门口走过去，“你只去过暴风庇护所。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生化防护服和紧急医院的？”

珍娜和我有条不成文的??议，不让塞西莉搅进来。我们一直关注她的安全，但是因为她和林登还有沃恩太亲密了，我们不敢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但我从没想过珍娜也会对我保留秘密，而且现在我想她已经保留这个秘密一阵子了。她停下奔向房门的脚步，低头看着脚，咬着下嘴唇。我脑袋里响起哥哥的声音。你的问题就是太感情用事了。

但是我怎么才能不感情用事呢，罗恩？我怎么才能不在乎呢？

“请告诉我。”我说。

“没什么事的。”她轻轻地说。

“告诉我他做了什么！”我大声喊，不顾刚才一直压低声音说话，“他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她也喊回来，“就是他将会对你做出的事。他知道上次你想逃跑，希望我能劝你留下来，但我一直都在努力帮你，所以就闭上嘴，让我静一静！”

我惊呆了，只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出图书室，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壁炉里的全息图案也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