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10:03
|本章字节:6596字
我们凌晨才从新年晚会回家,一道雾蒙蒙的蓝色光线透过我卧室的窗户照进来。从卧室门口我可以看到走廊那边塞西莉的房门开着,听见她的呼吸声和她身体在缎面毯子上翻动的沙沙声。她隔壁的房间空着,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为何,那种寂静让我睡不着觉。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然后穿过走廊,来到珍娜的卧室。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借着凌晨的微光,我看到她的床铺整整齐齐,一本平装本爱情还摆在床头柜上。这是她留下的唯一踪迹。在门口,我还看到糖纸夹在她读过的最后一页。
甚至连她的气息那种漂浮在空气中让侍者脸红的香水和润肤露混合的淡淡味道,都消失了。她最后的日子里,那些都被缓解呼吸困难的浓重药油味道取代了,但现在那药味也消失了。吸尘器抚平了她的脚步痕迹,抹去了带走她遗体的轮床印记。
我等着,等着她的鬼魂出现,等着听她的声音。罗斯死后好几个月,我还能感觉到她在橘树林徘徊。即便只是我的想象,但也是我能感觉到的。不过就算珍娜的灵魂还存在世间,也不在这里。她的镜子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我掀开毯子,爬到她的床上。床单闻起来有崭新的气味,说不定就是新换的,因为我不认得这白底紫色小花的床单。原来的缎面被子也换了,她的被角上有樱桃汁的污渍。除了平装书,她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我永远不会知道那天下午她在沃恩的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永远不会和我一起逃走,去看大海。她再也不会跳舞,不会呼吸了。
我把脸埋进床垫上她死去的地方,想象着她的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我费了番力气才唤起关于她声音的清晰记忆。
你就要从这里出去了,太让人羡慕了。
“是啊。”我对她说。
过了一会儿,幸好终于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这是我最后一个无梦的夜晚。之后,加布里埃尔总是出现在我脑海,他独自在我脚下那个可怕的地方。我想到他长期受闪光灯的照射而变得灰白的皮肤,他呼出一团云雾。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梦见他躺在帆布床上睡着,旁边的冷冻箱里装着死去的共夫姐姐们的尸体。
我担心沃恩发现我们的计划后伤害他,杀死他。沃恩说他从林登一出生,就开始研制解药。即使我相信他不是出于有益的目的,但我也知道他确实在做这些事。我也相信林登是他唯一关心,唯一要拯救的生命。如果他不能及时治愈儿子,那博文就会成为备用品。
有天晚上,我做了个可怕的梦。博文,像他父亲一样,又高又瘦,在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卧室里,亲吻着迟疑的新娘。他跟她说他爱她,可她背后的手里却握着把剪刀,美丽却心怀恶意,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要了他的命。没有人警告他,没有母亲爱护他。他只认识在地下室解剖林登的尸体并疯狂地寻找解药的沃恩。那我呢?我已经死去很久了,和共夫姐妹们一起被冷冻起来,保存得好好的。我们圆睁着双眼,一副惊恐的表情,双手什么也触碰不到。四人并排,睫毛上挂着冰柱。
有东西碰到我,我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作响。我条件反射般地奋力从共夫姐妹们的尸体旁逃脱,拼命跑出沃恩的地下室。
“嘿,”一个温柔的声音悄声说,“嘘嘿,嘿,没事的,你刚做噩梦了。”我翻身起来,林登躺在我旁边。月光暗淡,我很难看清他的样子。他把头发从我脸上拨开,“过来。”他说着把我拉向他。我没有反抗,双手颤抖着抓住他的衬衫。他温暖的脸颊贴着我,融化梦中我冰冻的皮肤。
我听到走廊那头婴儿在打嗝,接着开始号啕大哭。我翻身想起来,林登又把我拉了回去。
“我得去看看。”我说,“是我不好,我把他吵醒了。”
“你在发抖。”他说,把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而且你可能还有点儿发烧。你觉得不舒服吗?”
“我没有不舒服。”我向他保证。
“待在床上,”林登说,“我去看看。”
可我想去,我想确认博文还只是个婴儿,梦中那个瘦弱的男孩不是真实的,至少现在还不是。我下了床,林登跟着我穿过走廊来到塞西莉的房间。她挣扎着把自己从床上拉起来,头发凌乱,眼睛半睁着。
“我去看他,”我小声说,“你接着睡吧。”
“不。”她说,就在我刚走到婴儿床前时,她把我推开,“你不是他的母亲,我才是。”博文呜咽着,打着嗝,她把他抱在怀里,嘘声哄着他,温柔地哼着歌,坐到摇椅里。她解开睡衣上面的纽扣,准备喂奶,但博文却把脸从她胸前转开,还是呜呜地哭。
林登走到我身后,胳膊搂住我的肩膀。“也许叫奶妈过来比较好,亲爱的。”他对塞西莉说。
她看看他,眼里溢满泪水。“不许你那么做,”她猛地说出,“我是他的母亲,他需要我。”然后猛地停下来,又把注意力转向儿子:“博文,请你……”
“父亲说新生儿头几周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林登还在试着劝说,“不容易接受哺乳。”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塞西莉说,“肯定有些不对劲儿。”她扣上睡衣纽扣,站起来,把儿子抱在怀里,来回踱着步子。他慢慢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刚才并不是饿了。”我说。
塞西莉不再说什么,把博文放进婴儿车,弯身亲吻他的前额。她没有看到我的梦境在那个世界里,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变成没有母亲的年轻人,拥有他自己的不情愿的新娘她也会做噩梦吗?她曾经想到过吗?哪怕一次,她只是他生命中很小的一部分,有一天只会成为他遥远的记忆里那个红头发大肚子的女孩,在键盘上弹出优美的和弦。如果他还记得她的话。
“以前我父母工作的实验室里有个托儿所,”我告诉她,暂且把自己的原则丢在一边,让林登听到了有关自己生活的事,但这些话并不是讲给他听的,“那里所有的婴儿都是孤儿,孩子太多了,得不到一对一的照顾。所以技术人员就播放摇篮曲的录音,哄着他们别哭。但是被抱着的孩子好像总会更警觉,他们比别的孩子更爱笑而且能更快学会东西。”
我说话的时候,塞西莉一直盯着婴儿床,这时她抬起头看着我:“这是什么意思?”
“我猜这是说孩子们理解人类的接触,他们知道有人正关怀着他们。”
“我谁也不记得,”塞西莉小声说,“我在孤儿院长大,不记得有人曾经关爱过我。我只想让他知道我是他的母亲,而且我在这里,我会一直照顾他。”
“他知道的。”我小声回答她,伸出胳膊搂住她。
她用手擦擦眼泪:“他不用听录音,他有妈妈,他有我。”
“他有的。”我同意。
塞西莉捂住嘴忍住又一声呜咽。她一直都很情绪化,但生下博文和失去珍娜后,她全部情感好像都耗光了,日渐消沉。我希望林登能安慰她,这样的话,她会比较容易适应我的离开,但也有他不能抚慰她的时候,她的悲伤来得太没道理或太沉重,他根本无法理解。就像现在这样,她把手伸进我的手里,紧紧地握住,而我们的丈夫只是门口的一道阴影。
“过来,你应该接着睡觉。”我说,她跟着我来到床上。等我给她盖好被子,她已经闭上眼睛了,她总这么疲惫。
“莱茵?”她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问。但她很快又睡着了。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才发现林登已经走了。他可能在我安慰塞西莉的时候溜走了,怕自己把事情弄得更糟。塞西莉的脾气非常脆弱,尤其现在她一直为珍娜的事伤心。这么强烈的感情把他吓坏了,我想可能因为她的哀伤让他想起了失去罗斯的痛苦。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着共夫妹妹和她儿子有节奏的呼??声,在月光下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轮廓。突然,一种必死的恐怖感觉向我袭来。用不了多久,塞西莉就将失去她仅有的共夫姐姐,还有不到四年,她还会失去她的丈夫。总有一天,这层楼就只剩下空荡荡的房间,能陪伴博文的连个鬼魂都没有。
然后,他也会死去。
无论他的母亲有多爱他,爱都不足以让我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