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正站在我身后，羡慕我整套的装扮。她脸上大地色系的细致妆容让她突然间看起来像个大人。跟我一样，她用卷发钳卷过头发。虽然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但她还是非常漂亮。“你看上去真好看。”她说，“今晚你肯定会征服所有的人。”

我没有告诉她不论有没有礼服，我都不想去参加那晚会。我更愿意爬上床，用被子蒙住脸，大哭一场。但这不是第一妻子应该做的事。而且迪尔德丽、艾代尔和塞西莉正看着我，所以我露出微笑，像我母亲留给父亲专属的笑容那样。

我被自己轻而易举地伪装成满意这里的生活，深爱这房子里的丈夫的样子吓到了。

林登穿着简洁的黑色礼服这是所有房子主人的标准礼服装扮出现了。我注意到他上装的翻领跟我的礼服都是蓝绿色，看到金属电梯门上我俩的倒影，手挽手，绝配的一对儿。电梯门开了，我们迈步走了进去。

“玩得高兴点！”塞西莉说。

电梯关门后，林登说：“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

我不知道如何应答，虽然我早就注意到塞西莉的变化。甚至从珍娜去世之前开始，她就一直反常地闷闷不乐。我想也许是因为沃恩总从她身边把博文带走，而且谁也不知道他对博文做了什么。大家都清楚新生儿是富人家寻求神奇解药的实验品，而且沃恩一直都那么神秘，不过博文看上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告诉林登，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我都认为他让那么小的女孩怀孕是非常自私，而且错误的做法。另外我还担心说不定他会开始再逼我生孩子。我16岁了，实际上已经是个老姑娘了。

“她只是累了，”我回答说，“你要多帮她带带孩子。”

“我很想帮她，”林登说，“有塞西莉和我父亲在，我还能记得自己儿子的样子已经够幸运的了。”

“林登，”我小心地试探着，“你觉得一直以来你父亲都对孩子做了些什么？”

“测心率，抽血检查健康情况吧，我想就是这样。”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说。

“这些对你来说很正常？”我说。

“什么是正常？”他说，“第一代人直到20年后他们的孩子开始一个个地死去，才意识到孩子们濒死的境况。谁知道我们的孩子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他说的有道理。我低头盯着闪亮的高跟鞋。世界正在分崩离析，我却如旁观者一样，穿着漂亮礼服。我听到珍娜的声音在说，别忘了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别忘了。

林登抓住我的手。我觉得他在这样的时刻都跟我同样害怕。我冲他微微笑了一下，他碰碰我的肩膀，也笑出来。“这样好多了，”他说。

我们到了轿车里，他倒了两杯香槟，我没喝完我那杯，也没让他喝完他的。“晚会上还有很多呢。”我说。

“真像第一妻子的口气啊！”他大笑起来，亲吻我的鬓角，我不由自主地红起脸。这是他第一次大声说出这称呼第一妻子。虽然几天之后就不是我了，但现在我可以为他假装以这身份和他共度余生。

“你觉得那里会有摄像机吗？”我问。

“有很多。”他说，然后表情有点担心的样子，“或许我应该让你戴上那副绿色的隐形眼镜，”他说，“我不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有多么特别。”

我正了正他的领结：“对你来说，是因为这双眼睛，我才显得特别吗？”

“不是的，”他说，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轻柔，他拨开我脸旁的卷发说，“这只是表面的涟漪。”

我笑了。在这一刻，我觉得我父亲对母亲就是这样的感觉，我几乎要确信我们的婚姻是真实的。路过的陌生人会认为我们在一起生活多年了，而且我们还要共同度过余下的生活。我一直自信自己是说谎的高手；但却不知道这演技同时也愚弄了自己。

我俩挽着手进入晚会大厅，乐曲声喧嚣，我们一下子就淹没在人群中。晚会在高级酒吧里举行，这里有舞台和螺旋楼梯。顶上两层舞台都采用了单面玻璃地板，所以能看到下一层的人，但看不到上面的人。没人能从下面看到我的裙子走光，我放心了。因为直觉告诉我某些房子主人是会想偷窥的。

沃恩的一个同事用了大约两分钟走过来，他挽着两个嬉笑的黑色头发的女子，端着霓虹酒杯。她俩看上去不比塞西莉大多少，穿着配套的倒挂金钟款式的礼服，消瘦的身体像裹着塑料糖纸。他介绍她们是自己的妻子双胞胎，两人都怀了孕后来他亲吻我的手时，那两个女人就轻蔑地盯着我。

“她们嫉妒你太漂亮了。”他们走后，林登悄悄对我说，“顺便说一句，你看上去美极了。离我近一点儿，别被人抢走了。”

没错，一生中被抢走一次已经够了。

我靠近他一些，因为我并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因为大多数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妻子们都已经喝醉了。这是后新年晚会，林登解释说午夜的时候，他们还会重新倒数，迎接新年。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天知道。不过，我们也没有几个新年可过了，现在多加几个有什么关系呢？”

“说的好。”我说，他拉着我走进舞池。

我的慢舞跳得好些，因为几乎不用动。但是，看了眼晃动着的闪光灯就知道今晚不会有慢舞。我努力跟上林登的步调，他一直耐心地引导我。可我所想到的只有珍娜，飓风来袭前一天的下午，她教我和塞西莉跳舞的样子。她会喜欢这晚会的，即使她不喜欢林登。她在舞台上旋转的时候，能虏获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心折于她的高跟鞋下。我有一种迫切的冲动想回到家告诉她晚会的景况，但我随后想起，她已经死了。

林登伸出胳膊把我推出去。他兴致很高，还没喝多少酒。我转完站定后，他飞快地吻了我的唇。

“介意我打断一下吗？”一个男人问。可能“男人”都不是适当的词。他跟我差不多年龄，身材矮胖，胡萝卜色的头发反射着五彩缤纷的灯光，脸色苍白倦怠，甚至都看不清他的容貌。他挽着个高个子的金发女人，她穿着亮红色礼服，唇色也是同色系，看上去还清醒着，上下打量林登。

林登犹豫着，看了看我。

“来吧！”那男人说，“就一支舞，我们交换舞伴。”

“好吧，”林登说，拉起红礼服的手，把我交给胡萝卜头，“但我非常喜爱我的莱茵。你可别太迷恋她。”

我觉得恶心，因为这男人身上有种熟食店里大盘子上各种肉类混合的难闻气味，而且他喝得太多了。我的黑色鞋子让他踩了不止一次，沾满脏鞋印。他太矮了，我正好能看过他的头顶，看到林登正和他的妻子跳舞。她似乎很享受，可能跟一个清醒的丈夫在一起让她觉得安心。但他不是她的丈夫！他是我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停下脚步。矮胖胡萝卜头撞上我的胸口，大笑着说：“你真是太笨了，宝贝。”但我好像听不见他说什么。我的？不，林登不是我的，我只不过在演戏。晚会、钥匙卡、第一妻子的头衔这些都是虚幻。再过几天，我和加布里埃尔就会逃走，这里全部的生活都将成为遥远的记忆。我刚才在想什么？

我强迫自己不再看林登和金发女人，她显然很享受跟个头相当的男人跳舞。跳完后，我离开舞池，走到点心桌旁边，趁别人还没下手，给塞西莉挑了些奶油卷和巧克力小蛋糕。转身要走的时候，有个侍者说可以帮我先冷藏着。

我犹豫着，看着在混乱的灯光里舞动着的身体。红色、绿色、蓝色、白色、橘色的五彩星星图案在墙壁上旋转。我在这玻璃上漂浮，身下还有更多的身体，更多的灯光，更多的音乐震颤着地板。看着他们，我更加钦佩迪尔德丽的时尚嗅觉了。大多数妻子看上去都像穿着锡纸，满眼银白、金属粉、金属绿和浅蓝色。舞台上6英寸的高跟鞋和夸张的珍珠项链看上去像有一吨重。女人们都化了浓妆，灯光把她们照得像放射源，她们的白牙都发着光。

几个妻子把我拉进她们的舞圈，我随她们去了。这是让摄像机拍到我的好机会，而且至少比跟她们的丈夫跳舞好多了，也确实很有趣。她们大多跟我一样，都不知道怎么跳舞。珠宝首饰哗啦哗啦地撞在一起，我们拉着手，乱舞着，好像就要死掉一样，笑声消失在音乐声里。因为那些搜捕人，我总是害怕新年的庆祝活动，总是担心有人会闯进我家。但我在这里很安全，能享受美食、华服和音乐，还能咯咯地嘲笑自己拙劣的舞步。侍者们端着托盘，霓虹酒杯里盛着饮品，液面还晃动着。我猛地喝了一口，一转眼就喝完了。酒精带来的温暖传遍四肢。不得不承认今天的晚会给我的感觉好多了。

这些一再重复着的晚会就是为了给人安慰。不管是虚假的新年庆祝会还是洗礼宴会，主题都一样：生命。活着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吧！

后来，灯光不再闪烁，音乐渐渐停止，扩音器里传来声音宣布离???夜还有一分钟。妻子们都飞奔去找她们的丈夫，留下我一个人。几秒钟后，林登抓住我的手腕，我感受到他熟悉的胸膛贴在我背后。“原来你在这儿啊，”他说，“我整晚都在找你。”

“你的女朋友呢？”我脱口而出。

“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着，他把我的脸转向他，“我只是忘了你对金发女郎没有抵抗力。”

“哦，你说她？”他说，“她公公是一直跟我合作的承包商。我想让他高兴点儿会对我的工作有帮助。”

“好吧。”我说，看着墙上大幅屏幕上倒数距零点的秒数。2019

“别生气了。”林登说，捏捏我戴着黑色手套满是汗水的手，“我也不喜欢看你跟他跳舞。其实音乐一停下来的时候我就想跟你道歉了，但一直没找着你。”

109

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在所有房子主人和管家中，我只允许他这样对我。不管是否喜欢，他都是我熟悉的人，是我离海岸那头遥远家乡最近的人。

“你是唯一一个我无法抵抗的金发女郎。”他向我保证。可怜的我这时还要大笑，他也笑了，捧着我的脸，说：“我爱你。”

32在一片假烟火和假星星的海洋中，他吻了我。我们一起跨进虚假的新年。在这虚幻的时刻，我嘴里蹦出只是看上去很应景的话：“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