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朽文明背后的黑暗

作者:南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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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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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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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486字

在这个国度的献祭进行到最高潮的那刻,两位神之使者又悄悄拉上白色斗篷,退出了人群。


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那对乌尔姐弟。在带着他们离开神庙广场后,两人弄明白了金发小男孩出声叫喊的原因。那只用来献祭的小羔羊,本来是他们家里唯一仅有的重要财物。然而在他们的父母成为卡雷尔家的奴隶后,那只羔羊也顺理成章被赶入了卡雷尔家的羊圈。对小男孩来说,那只羊羔是他最亲密的同伴,这次缠着姐姐偷偷瞒着父母前来神庙观礼,却没想到居然在祭坛上看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羔羊,情急之下,当然会高声叫喊。


“想要羔羊吗?”听完这对金发姐弟的叙述后,司珞安挑了挑眉,接着带同他们回到了位于神庙后方的住处,从那姆克祭司的羊圈里牵出一头雪白的小羊羔,说是送给他们的。与普通民众的羊羔不同,祭司的羊羔身上都烙着特殊的记号,一般情况下,没有主人同意,谁都动不了这只羊羔。


那对姐弟高兴极了,抱着羊羔匍匐在两人面前,长长念了番感谢神之使者赐予之类的话。


面对激动到连身体都在微微发颤的乌尔少女和男孩,司珞安却只是淡淡凝视着,琉璃色眼底带着含义不明的微光。十郢流见状,忙扶起他们,吩咐了几句便将他们送出去。


他回到庭院时,那女人依然维持着之前的表情,靠在一棵棕榈树下,抬头透过树叶的间隙,凝望着天空。他走到她身旁,与她一样靠着树干,仰望天空。


天空依然很美,那种蓝,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


“其实,我本意并不是为了救他们。”许久,她开口了,语气有些薄凉。


“我知道。”修长的手臂轻轻揽上她的肩,那个优雅的男人靠了过去,动作极其温柔,带着安慰意味,“你只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在所有民众面前公开稳固神之使者的身份,好让那个王没那么容易就对我们下手!”


“所以你看,无论在未来世界,还是回到这个远古的过去,我的本质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样令人讨厌。就像那些马里族人,如果我没有出现,也许塔依拉现在仍幸福地和她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遥远而陌生的名词,她早已将亲情从脑海里淡忘去,却不料它仍留在内心的最深处。


“你啊,”他看着手臂中的她,微微一笑,“与其同默翰德雅那些人一样评价你为怪物、战斗机器、遗世孤立,不如称你多愁善感还恰当一点!你放心吧,塔依拉的事我会放在心上,你要救她,我们想办法入宫就是。只要你想做的事,我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他的话,令她回头看他。


黑色的深邃眼瞳近在咫尺,风拂起她的发丝,发梢处轻轻抚在面前男人的脸上。


两个人很近,近到只要他一低头,便能吻上她紧抿的淡色双唇。他很想那么做,但他硬是忍住了。


空气里,渐渐飘来花朵的甜香,隐隐约约,散在他们四周,仿佛要把两人重重包围一般。


走出走廊,踏入白色庭院,少年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司珞安被那个黑发男人抱在怀里,两人互相凝视,距离近到只够呼吸而已。


原本就凉意弥漫的心在这一刻感觉到生生的刺痛,有巨大的失落和黑暗在瞬间包围了他。


他是真的,一点,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每次在旁边这样看着,他总是有被抛弃的感觉。而这次,他们居然靠得这么近,好过分!司珞安好过分!


少年后退两步,拽紧了手中的东西,沿着走廊后的楼梯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脚步声令司珞安脱开他的手臂,二楼的曲廊上,那个少年的背影看起来落寞而悲伤。她心里没来由的一紧,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街上遇到什么了?”看到刚刚踏入走廊的那姆克祭司,她连忙问,“是不是——”是不是不小心露出了羽翼?


“司珞安大人,真是对不起!其实琉拉他很有礼貌也很安静,不过可能因为长得太过秀气漂亮,买东西时有很多少女和男人上前搭讪。我想过让他早点回来,可是后来祭祀献祭开始时人太多,把我们两个冲散了,我找了他很久,直到刚才我才在屋外看见他,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那姆克脸上带着歉意,“真是抱歉!让神之使者担心了!”“……”少女就算了,居然还有男人?!“那他有没有说冲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被好色的男人非礼了?想着那张中性美丽的脸庞,司珞安不由得想歪。


“没有。琉拉他什么都没有说,大人,真是抱歉!”三十开外,一脸宽厚老实的那姆克祭司又是一番歉意连连。


“不能怪你,你先去忙吧。”想到那个少年个性里时而显露的孤僻,她自然不会为难那姆克。


那姆克祭司应着,突然又想起什么,“司珞安大人,今天献祭时,我也在神庙广场,虽然对于大人的气势和行为很感动,但是,您得罪的那个人是卡雷尔大人!他是巴比伦的第一贵族,身份几乎直逼祭司长大人,得罪他的话,恐怕……”


“没事的。我对国家里面的勾心斗角没兴趣,除了这次以后不会再去找他麻烦。”她不在意地回了句,打发掉那姆克祭司,思绪早已飘到另一个问题上。


要去看看他吗?


司珞安回头以眼神询问十郢流,后者朝她无奈地摊摊双手。


她盯着东面的房间看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去问一下。


二楼东面的房间门紧紧关着,但没有反锁,她轻轻一推,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开了。


走入房间向右转,先入眼的是一张木制长桌,桌上刻着简单的花纹,与她房间的那张是一样的。但今天,这张桌子却令她注目许久,不是因为桌子本身,而是出现在桌子上的一抹玄色。


她走上前,轻轻提起,才发现那是一件玄色的夏季长裙。长裙无袖收腰,裙摆轻柔及地,款式简约,只在肩膀两处用暗银扣环加以固定住前后的衔接口。


是一条很漂亮的裙子。


难道之前那姆克祭司说他买的东西就是这个?怎么看,他都不可能是买给自己穿的吧!这一看就是女装的款式,难道是买给她的?


琉璃瞳底,浮现诧异。


她拿着裙子绕过长桌,来到垂着纱幔的床前。那个少年正伏在床上,脸朝里,丝绸般的黑色长发散落在薄毯上,听见她的脚步声靠近依然一动不动。


“裙子,我看到了,很漂亮,是送给我的吗?”她站在床边问他,少年却静静无声。


“怎么了,琉拉,到底为什么事不高兴?是不是今天有很多人和你说话,你不喜欢他们,所以不开心?”她在床沿坐下,伸手抓紧他的一缕黑发,在手心轻轻揉着,“琉拉,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在不开心什么?琉拉,你真的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回头看我,是不是睡着了?既然这样,那我要走了。”


少年背对着她,出乎她意料地倔强着。


他今天到底怎么了?司珞安摇摇头,准备放弃哄孩子开口这种高难度的事。


“那好吧,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我先走了。”她拍拍他的背,放下手里的裙子,转身离开。


纤长手臂,在下一刻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力度之大,让她跌回床上。


一个柔软的气息靠了过来,在她面前寸余停下,浅蓝色的眼瞳里,有还未完全散去的怒气——他竟然在生气?司珞安一愣,今天令她诧异的事还真不少。


“别走——”他低低出声,尽管生气却不肯松开手,“琉拉并没有要赶司珞安离开啊……”他不安地看着她,而她最终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她拿起裙子,“这个买给我的?”


“嗯。”他点点头,狭长的美丽眼睛闪出流光,“因为司珞安总是穿着和士兵一样的短裙简衣,所以琉拉想给司珞安换一件漂亮的衣服。司珞安穿上,一定会比其他人都漂亮。”紫色的发,琉璃色的眼,还有看起来总是令他感觉很舒服的神情,他的司珞安是最美丽的。


“谢谢,我很喜欢。”从三岁开始到现在,她没料到第一个送她衣服的,竟是原本被昂教授认定为灭世主的少年。顷刻间,有一股暖流自胸臆间上涌,朝着她的眼眶而去。她吸了口气,压下了眼底的湿润。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她不知道自己竟会被感动至此。


“司珞安换上它吧!”听到她说谢谢,他更加欣喜了,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琉拉帮你换!”


“……”额前划下n道黑线,少年一脸雀跃,已经伸手去解她腰间的衣带,“琉拉,”她按住他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换——”


“为什么?”少年不解地看她,“上次琉拉的衣服不也是司珞安换的吗?这次琉拉帮司珞安换,为什么不行?”


“……”黑线继续增加,直到布满整张脸,她想她这一辈子所有的狼狈加起来都不及现在,“因为、因为我和你不一样——不能帮着换衣服!”


“可是上次你不也帮我换了……”他不太高兴地嘀咕。


“那、那是——”难道她能说,他本来就是光脱脱被封在冰里的,不要说她,在之前的二十年里,他早已被研究他的学者们看了个遍……


看来,有些事,她现在得稍微和他解释清楚:“不能帮我换衣服,是因为司珞安是女人,而琉拉不是女人……虽然你也不算男生,但还是不能帮我换,因为我是女人,女人的身体——呃……”天,她究竟在讲些什么。


“身体怎么了?”黑发少年认真地睁大眼。


“算了,总之我回房间自己换,你等一下过来看我。否则,我会生气!”她拿着衣服,转身欲走。


然而,象牙色的纤长手臂再度拉住了她。


“琉拉——”她开始痛恨自己的力量不及他,“又怎么——”


话的余音,被他瞬间吻上她唇角的柔软双唇给截住。她呆了呆,有片刻失神。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


清新甜酥的气息在她唇角贴了许久才撤离,他满脸通红地看她,眼底一片炫丽妩媚,漂亮的不可思议。


“琉拉,你、你做什么?!”她最近怎么老是结巴啊。


“上次在河边,十郢流也是这样对你的。”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完全忘记那天还有今天的事,不然他真怕自己会被心中的冷给一点点吞没,“下次,只能让琉拉这样,不可以让十郢流这样。”


“……”司珞安这回整张脸都黑了。


这两个家伙!一个要比救人,一个要比亲吻!


到底怎么了?当她——默翰德雅纵横星际的高级助教是摆着看的吗?


“司珞安快点回去换衣服,琉拉一会就来看!”少年全然不知,正为触碰到她香软唇角而喜悦无比。他推着她,直至将她推出门。


门关上后,来自一万年后的某高级助教抱着裙子发愣久久,门内,少年细致五官扬起绚烂光彩。


日落后,这片土地顿时黯淡下来。


蔚蓝与土黄色构筑的远古世界,因为没有未来的科技照明而陷入深沉。苍穹那端,无论月亮与星辰如何努力,那微弱的光泽始终都不可能达到这个国度的每一处。


这是月光与星光无法企及的某屋深处。


柔白的手拉下覆住头部的斗篷,露出一张容颜艳丽的女子脸庞来,黑暗中,那双碧色的眼瞳因屋宅里另一人的叙述而逐渐闪出异色。


“那个女人!”她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夜里听来尤为森冷。


“那两个人的来历实在诡异,什么神之使者,汉谟拉比那家伙怎么可能信这一套!”这是另一人的声音,苍老而阴郁,带着毒蛇般的恐怖感,“根本就是想假借神的名义,消弱我们这一方的实权!那个小子,比起五年前继位时真是愈加长进了!他要制造出一个左右国家和民心的神之使者,难道我就没有方法来对付这个神之使者吗?”


黑暗中,连那艳丽女人都被对方阴毒的语气所撼住,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您、您想怎么做?”


“挡路的人,当然要除掉!”对方阴恻恻地勾起唇角,“其实,这不也正是你心里所希望的吗?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汉谟拉比对于那个异族女子,不只是君臣关系这么简单!那个小子,应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吧,那张脸和那份见识气魄,的确很吸引人啊!”


听出对方语气里浮起的惊异赞叹,金发的艳丽女人不由紧张起来,“您、您刚才不是说要除掉她吗?”


“呵呵呵呵……”对方发出冷沉笑声,“不用着急,那样的女子很难控制,我是绝对不会冒险去拉拢她的,所以她不会取代你的位置,你可以继续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不过,你最好清楚记得你当初被送进宫时我告诉你的那些话!不要试图反抗挣扎,不要以为可以像他一样,脱离我的掌控。那种事情,发生过一次,我就绝对不会让它再发生第二次!明白没有?”


“是!”黑暗的屋内,女子惶恐不安地点着头。只怕惹恼了对方,会失去现今的所有。


对她来说,有一些东西是她绝对不可以失去的!


暗沉的夜里,这个在很多很多年岁后被称之为不朽的国度,正在此刻的夜幕下悄悄展现着它不为人知的黑暗一面。


经过那天那一吻后,司珞安这几天总是想着办法避开琉拉。倒不是怕他,而是不知道怎么应对。那个纯净而透明的孩子,有时实在让她哭笑不得到极点!


因此,这天中午,当那姆克祭司为她带来一份邀约时,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邀约者是那对金发的姐弟,为了感激她那天的施救和赠予,他们决定请她去作客。得到邀约时,她并没有深思,然而跟着那个引路人一路经过交错街道来到一间以艳丽红色和白色彩釉砖砌的高大屋宅时,才猛地顿悟,那对姐弟只是奴隶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派人请她来到这种一看便是贵族的房屋作客?


虽然心里明白了几分,但凭着对自己身手的那份自信,她还是一脚踏入了这座屋宅。果然,穿过庭院之后,在立着数根黑色玄武岩的长厅里,她看到了那个令她厌恶的中年贵族——卡雷尔!而那对金发姐弟,正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见她出现,如见到救星一般朝她跑去,飞快躲到了她的身后。


“呵呵,看来神之使者真的很受这些外族人、奴隶们的欢迎呢!”卡雷尔庞大的身躯端坐在正中的象牙椅上,手里握着黄金制成的酒杯,笑容满面,眼底却透着锐利锋芒。


司珞安没有回答,只是很快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厅上有八名护卫,厅外还有四名。即便他们同时上,她也应该可以带着这对姐弟逃脱!


“听说,这几天巴比伦城的奴隶们都异常高兴,一边研读着法典里的新内容,一边拿出珍藏的谷物、面粉、蜂蜜送去神使的住所。即便是那些自由民,也在闲暇之余歌颂着你的事迹。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从身份可疑的女巫变成人人敬仰的神使,真是令人惊叹!”卡雷尔缓慢地犹自往下说,“就连陛下,在今天的议政会上也提到了你的名字,似乎有意让你加入议政行列。”


“抱歉,我对那些没兴趣。”司珞安不想再听废话,“我今天来只是收到了这对姐弟的邀请,现在我想带他们先离开,卡雷尔大人,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几句算不上礼貌的话语后,她拉着少女和男孩,转身朝厅外走去。从屋内至屋外的过程中,她一直极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不敢有丝毫松懈。直到带着他们离开贵族房屋,来到街尽头的拐角处,才放缓脚步。正当她欲开口询问时,左手臂突然一阵刺痛,低头发现瓷白的臂弯处,扎着一枚极细的铜针。


少女拽着弟弟,迅速从她怀里退开,痛苦而惊慌的脸上泪水泛滥开,她边退边说着对不起。


司珞安很快察觉到不对,只是一枚极细的针,却令她手臂麻痹,眼前发黑。


这是——毒?!


她惊觉。在人类的历史上,在枪械类武器尚未被发明之前,毒是一种很常见的刺杀武器。但是在公元8301年,却没有这样的东西。所以此刻,除了扶住墙壁稳定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什么都没法做!


行人稀少的街道尽头,在紫发女人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她在模糊间看去,只看到一头金子般灿烂的短发。


在时局动荡不安的世界里,阴谋与灾难总是在身边围绕不去。她当然明白世界是残酷的道理,也清楚在献祭那天自己救那少女的心思并不单纯,但被天真无邪的少女陷害还是令她心情有些沉重。在身体麻痹的那一刻,看着少女痛苦而绝望的眼神,她很快明白了这一针背后的缘由。可恨的不是她,而是那个躲藏在背后利用弱点控制她的人。


她躺在一间陌生房间的床上,在睁开眼睛至身体逐渐恢复知觉这段时间里,始终没人进过房间,然而凭着敏锐的听力,她却察觉到房间外某个人的呼吸。


透过床对面的半圆形窗户,可以看见遥远天际一抹昏黄余晖。她已经昏迷这么久了?


司珞安撑起半个身子,回忆昏迷的一幕,心中顿悟到某些事,朝着房门处开口道:“伊恩,你可以进来了!”


房门在片刻后被人推开,来者脸上带着尚未退去的惊讶,金发碧眼,果然是在神庙献祭时于她之前阻止行刑的伊恩。


“作为女人,你真是太过聪明了。”他关上门,在床沿坐下,“放心,你中的秘毒已经解了,再休息一会应该能恢复行走。”


“你救了我?”她挑眉,眼中却没有丝毫感激,“虽然我对巴比伦的政治没有兴趣,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到底是汉谟拉比的人,还是卡雷尔的人?”


这一句话,令他彻底惊愕,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可能啊……你怎么会……”


“这样说吧,你赶来救我的那刻,其实我意识还没完全消失。我的体制毕竟和你们有些区别,那些毒性发作得比较缓慢,所以,你对那些被派来欲将我除去的家伙说的话,我有听到部分。卡雷尔,曾经是你的主人吗?”


伊恩消瘦的俊脸一时间涌上许多种不同的情绪,悲愤、错愕、惶恐、憎恨还有淡淡愁绪,许久,他站起身,退后一步,然后在床前缓缓跪下。


那样无声而干脆的下跪,带着全然的虔诚和决心,令司珞安心头一震。她想伸手扶他,却被他拒绝。他告诉她,希望她可以让他保持这个姿势,把他所要说的话说完。


“其实,我是乌尔人。和献祭那天差点被割去舌头的奴隶姐弟一样,是这个国家地位低下的外族人种!乌尔,比巴比伦还要往南的美丽城市,在三百多年前,由苏美尔人建立的乌尔第三王朝,那就是我的故国。曾经也有过极为辉煌的时代,只可惜,因为掌权者的太过专制,乌尔第三王朝只维持了区区一百年便灭亡了,很多年后,入侵的阿摩利人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定居下来,建立了繁荣巴比伦王朝!这两百年来,乌尔人从无上的位置上摔了下来,很多人不堪贫穷,纷纷来到巴比伦卖身成奴。奴隶的身份一旦确定,便是一生的事,从此后,即便新生下的小孩,也摆脱不了奴隶这两个如烙印般的字!对他们来说,奴隶不是人,只是货物,就连家里饲养的牛羊,都比奴隶值钱……”讲到这里时,伊恩那双碧瞳深不见底,他的视线仿佛穿越时光,回到某段痛苦而不堪回首的记忆中。


“没有错,卡雷尔曾经是我的主人,他一手培养了我,然后把我送去那个人的身边,目的就是为了最高的那个位置!”伊恩眼底缓缓透出憎恶的光,“可是,那个家伙一定没想到吧,从来都卑躬屈膝,对他言听计从的傀儡在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后,会倒戈相向,成为他的敌人!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知道我那个身为奴隶的母亲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发疯、自杀,我的父亲为什么又会突然死去!那个畜生以为我不知道!其实,那天晚上我什么都看见了!”


跪在她脚下的金发男子竟如孩童般瑟瑟发抖起来,然而靠着顽强的意志力,他终于令自己从那个痛苦的回忆中走出来,重新开口:“王是我所有见过的人里,最智慧、气魄、拥有非凡洞察能力和远大梦想的人!在被送去他身边的第三天,我明白,这个人将是这片土地的拯救者!除了他,没有人能将这个国家推上无人可及的巅峰!即便是赌,我也要赌这一次——倒戈那次,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我赌赢了!他把我留在了他的身边,让我跟随他,一起应对国家内外的各种纷争。其实,我也想过,那个人在初见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站在我背后的人是谁,可是他的智慧就在于此。他给了我选择的机会,然后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汉谟拉比,阿亚瑟斯……”司珞安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感觉到在这个乱世中所谓王者的重要价值。


“对现在的我来说,是不是同一个种族已不再重要。只要可以让这片土地和平,不再有征战,不再有饥荒水灾,我一点都不介意站在最高位置的那个人是谁。可是,要统一这片土地的路途实在太艰难了,在正式对战周围国家之前,必须要做的是拔去国内的祸害!可是,如今在王身边的那些女人,全都是抱着不纯目的的。娥比娜、克斯乌拉、瑟蒂,在队伍里你所见到的那三个女人,背后分别有不同的贵族支撑着。他们年长力衰,长年的酒色金钱早已让他们失去征战的意志力。他们主张和平,每次议政会上,都与王抱着完全相反的论调。我因为身份低下,没有办法进去议政会帮助王,王的权力被他们所牵住,根本没法所心所欲地统治这个国家!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再继续下去,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站出来,站去王的身边,帮助他,一同来拯救这个国度!你拥有神使的身份,又有施恩宽容的气度,还有你的身手、头脑、见识、气魄……你几乎拥有了和汉谟拉比王一样的宝贵品质!而更加完美的是,你是个女人,完全可以站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治理这个国家,把巴比伦推向巅峰!”


“等等……”司珞安摁着开始发痛的太阳穴,不得不打断激昂万分的伊恩,“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要我当那个人的女人?!”


看着伊恩凝重地点点头,司珞安只觉这事荒谬到了极点,“伊恩,你真的是太忠心了,除了操心国事,操心族人,操心救我,还要操心你们那位王的结婚大事。你这样,不会觉得很累吗?”


“呃……”伊恩有些愣愣地看着她,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是这种反应。


“好了,那个远古人种的事你就不必和我多说了,现在天快黑了,我手脚也基本能动,我得先回去,省得我的同伴担心。你呢,如果觉得心情不好,不如去泡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放松休息一下,再准备一堆美味的食物慢慢品尝,这样你会觉得好很多!”司珞安说着,越过跪在地上的人,朝门口走去。


“神使大人!”伊恩愕然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司珞安拉开门,回头,朝他微微提起笑容,“对了,最重要的是,伊恩,你要记得为自己找个可爱的女孩。你如此坚定的信念,如果能用在恋爱上的话,对方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说完,那个拥有柔软紫发的女人轻轻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房间里,金发碧眼的男人有些失挫地低下头去。


居然对于站去王的身边,都不为所动!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对巴比伦来说实在是比铁器更加重要的宝物啊!


窗外的昏黄天际,终被暗沉暮色所取代。


这个国度的黑夜,再次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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