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永烈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1:46
|本章字节:11794字
七七事变后我们都回到了济南,跟着战线也逼近了济南。我们三个向父亲共同提出要求参加抗日救国工作,当时父亲未加反对。但是,这件事在他脑筋里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便觉得大大的不妥当。他反对的理由:(一)是我们小孩子出去做不了事,同时,战争的环境,复杂的社会对于女孩子是多么不利和危险。(二)中国不能只需要抗战的工作,将来还需要一批会做建设工作的人。我们应该在家里埋头念几年书将来为国家做教育事业,这也是很重要的工作。说我们不服便加上骂:“咱们村子上我还找不出第二家来,无论男孩子、女孩子都想出去当兵!”骂我:“你自己要走还不算,还要把你妹妹带走,你来到家里把家里的人都联合联合蒙走了吧?你还留一个给你娘送终不?”我听到这些话时,很想让妹妹留在家里,但是妹妹坚决跟我出来。父亲对培新管松些,因为是“隔了一辈的人”。
结果父亲让我们回老家,让培新种庄稼地,我和紫薇帮母亲做些事。如果我们一定要走,那时他不负责,是从母亲手里走的,将来母亲也不会怨。
我们既打定主意出来,便听从了父亲的命令回到临淄,在临离家之前回家看看母亲是应该的,同时从母亲那里出来也较容易些。回到临淄住了一夜便骗母亲说济南学校就要开学,我可以借读去,第二天一清早便走了。到济南住在“平津流亡同学会”,预备等车南下。
培新随29军军管训练班先我们南下。
不久二哥从北平脱险到济,与他同路南下。他到临大,我们来西北。我们是这样从家里走出来的。
四妹来到西北学了一年日文,能读书报及会话,现在工作。我来到这里从1937年11月起到现在都是在学习,大概还要学5个月的样子。
在这儿学了半年虽然常常觉得自己进步很慢,但与未来西北之前比较起来是多知道了不少东西,对革命的基本的理论有了初步的认识。过去只知道革命是对的,但是为什么产生革命及中国是什么性质的社会,中国革命的性质是什么便不知道了,学了政治经济学对这些有了初步的认识。
据于若木回忆,当时大批的平津流亡同学集中在他父亲创办的山东第一师范,分批去延安。她记得当时李昌也在那里。她和妹妹于陆琳一起,在乔彬的带领下,从济南奔赴延安。
同行的还有陆平。陆平是笔者所熟悉的,因为他后来在20世纪50年代担任北京大学校长时,笔者正在北京大学求学。
于若木强调说,她离开山东时,乔彬从中共山东省委给她开具了一封组织介绍信,这一点在当时极为重要。有了这封组织介绍信,她一路上得到中共各地组织的帮助,很顺利地到达西安。
在西安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由于有组织介绍信,于若木马上被安排搭乘一辆装棉被的卡车前往延安。棉被堆得老高老高的,18岁的于若木就坐在棉被顶上。还好,那时还不算太冷。
于陆琳记得,1937年10月到达延安时,她和姐姐一起被安排住在招待所。住在对面房间里的是陈伯达,当时,陈伯达带着夫人、儿子刚来到延安。
到了延安,于若木便持中共山东省委介绍信前往中共中央组织部报到。她后来才知道,那封介绍信很被看重。因为从全国各地到延安的中共地下党员不少,但是很多人限于当时的环境,没有带组织介绍信,这样在进入延安之后,中共中央组织部要对这些党员进行必要的审查。于若木由于有正式的组织介绍信,表明她历史清楚,所以颇得组织的信任。
于若木记得,她到陕北公学那天,正好遇到前来报到的朝鲜族作曲家郑律成。
到延安后,她改名于若木。“若木”是她自己取的。笔者问起“若木”的含义,她说,那是在她从济南出发前,找了本《辞源》,从《辞源》上选了这个名字。“若木”出自《楚辞离骚》:“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若木,按《山海经》解说,是一种“青叶赤花”之树,长在“日所入处”。她的父亲从小给她讲解《楚辞》,所以她喜欢《楚辞》,取了“若木”这个名字。
在报到之后,于陆琳和于若木一起被分配到成立不久的陕北公学学习。陕北公学成立于1937年7月底,第一任校长兼党组书记是成仿吾。校址最初设在延安东门外的清凉山下,不久迁往杨家湾。
于陆琳记得,她和姐姐于若木分在同一个队里——5队。这个队一共13个女生,于陆琳的年纪最小,被大家笑称为“十三妹”。当时,在这个队里,除了于若木两姐妹之外,还有卓琳三姐妹。后来,卓琳成为邓小平夫人。吴亮平夫人三姐妹也在这个队。
于若木在陕北公学学习不久,就被派去护理陈云。其中的原因之一,便由于她有正式的组织介绍信,被视为在政治上很可靠,符合“老实可靠”的条件。
于若木在那封写给大哥的信中,这么写及四妹于陆琳:“四妹来到西北学了一年日语,能读书报及会话,现在工作。”
学习日语,是为了从事破译日军密电码的工作。这是一项在当时极为机密的工作,于陆琳能够从事这项工作,表明组织上对她的充分信任。
于陆琳在给大哥的那封信中,也这么写道:
我们现在都很好,也许比你想象的更好些。虽然都离了家并弄得四零五散,但都是在为了目前的抗战,为了民族解放的事业而工作着,所以感到格外的高兴。
“你我都是老实人”
笔者问起于若木来到陈云那里从事护理工作,怎么会从“病人与看护的关系转到了夫妇关系”?
于若木说,陈云最初问她的历史,她作了回答。这样,他开始了解于若木,也简单地向于若木介绍了自己的身世。
于若木还回忆,空闲时,陈云让她唱歌。那时,她唱了一支苏联流行歌曲《祖国进行曲》,开头是“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广大……”这首歌在北平学生中是一首脍炙人口的歌。
后来,陈云向她问起有没有爱人,谈过恋爱没有。于若木回答说:“我还不懂。”
陈云说,他现在也没有爱人。他如实地告诉于若木,他过去结过婚,后来分手了。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相处日久,陈云向于若木说了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话:“我是个老实人,做事情从来老老实实。你也是一个老实人。老实人跟老实人在一起,能够合得来。”
这样,他和她日益接近,关系日渐密切,慢慢明朗化了。
不久,于若木的二哥于道源来到延安。这在于若木的妹妹于陆琳写给大哥于道泉的信中曾提及:
你大概还不晓得我也同我三姐来到西北了吧。我们来了不久之后,二哥也来了。不过,学习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就出去了,现在在鲁西的游击队内工作。
陈云郑重其事地把于若木的二哥请来,向他很认真地说了他和于若木的婚事,征求二哥的意见。在陈云看来,于若木的二哥是在延安唯一能够找到的代表女方的家长。
二哥知道陈云是一个很老实又有很深革命资历的人,对陈云和于若木的婚姻欣然表示同意。
1938年3月,陈云和于若木在延安结婚。
于若木说,她和陈云的婚礼特别简朴,因为陈云不喜欢铺张。结婚那天晚上,陈云花了一块多钱,买了些糖果、花生,请中共中央组织部的一些同志热闹了一下,就算是办了婚礼。
后来,消息传开来了,有些人要陈云请客。当时,陈云手里有点钱,论请客也请得起。可是,他没有请客,因为他以为没有必要摆场面。
于若木说,别以为当时在延安婚礼都这么朴素,也有人大操大办呢。延安一家报社的主编结婚,在延安的“合作社”办了几十桌宴席。当时,“合作社”是延安的最高级的“宴会厅”。那位主编因为常写文章,有稿费收入。不过,婚宴几乎花尽了他的积蓄。不久,他死于肺结核,死时还未能还清婚宴的债!
于若木还说,陈云的记忆力很好,在延安,他能叫出上千名干部的名字。陈云认为,他作为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应该熟悉干部。
陈云和于若木结婚不久,邓小平从太行山回到延安。邓小平得知陈云和于若木的恋爱经过之后,写了一首打油诗相赠:
千里姻缘一线牵,
鼻痛带来美姻缘,
中山政策女秘书,
先生路线看护员。
诗的第三句中的“中山”指的是孙中山。孙中山跟宋庆龄的结合,初缘起于宋庆龄担任孙中山的秘书。诗的第四句中的“先生”指的是陈云,而“看护员”当然就是指于若木了。
从邓小平这首打油诗可以看出,早在延安时期,邓小平与陈云的关系就相当亲密。
笔者向于若木提出了一个细节问题:她和陈云之间如何称呼?
于若木笑了,因为还没有人向她问过这样的问题。她告诉笔者,陈云在家里总是喊她原名“陆华”。在陈云看来,别人都喊她“于若木”,而他喊她“陆华”,显得很亲切,成了“爱称”。至于于若木呢,当着别人的面,总是称他“陈云同志”。两人相处时,叫“陈云同志”当然显得很别扭,直呼“陈云”又觉得不尊敬,因为在她的眼中,陈云如同兄长。她实在找不到恰如其分的称呼,所以干脆在家里无称呼!这种“无称呼”,在于若木看来,是因为两人的政治水平、政治地位相差悬殊而年龄又相差较大所造成的。当然,两人有时分处异地,写信时,她则称他“云兄”。
于若木曾经这样说道:“使我们走到一起来的,正是我们共同的共产主义理想和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基础。在这一共同理想和思想基础上,陈云同志总是循循善诱,不断提高我的思想和觉悟水平,逐渐弥补我们之间因年龄、职务、生活经历的不同而造成的差距。也正是在这一共同理想和思想基础上,我总是不仅把自己当成他的妻子,而且当成他的学生和下级。我欣赏他的智慧和工作的果断,更敬重他那像水晶一般透明的党性和人格。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的家庭生活自然是融洽和谐的。”
婚后,于若木仍在中共中央党校学习。党校在延安城东郊区的桥儿沟,离城里相当远,所以她只有在星期六下午才能到陈云那里,星期日吃了中饭回校。“住礼拜六”便是这么来的。
于陆琳记得,当姐姐于若木和陈云结婚之后,她曾经去看姐姐。
那时候,于若木和陈云住在中共中央组织部的窑洞。那是一排三孔窑洞:一孔窑洞是陈云办公室,一孔窑洞是陈云卧室,还有一孔窑洞陈云秘书贾震住。
那天,正遇上日本飞机轰炸延安。到了中共中央组织部,于若木恰巧又不在——她一早就去看望徐冰(后来曾担任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了。于陆琳急得哭了起来,陈云连忙安慰她,并派出几个警卫员去找于若木。这时候,日本飞机的轰炸非常厉害,中共中央组织部那里的窑洞中了7枚炸弹。当时,陈云把于陆琳安排在最安全的地方——两孔窑洞之间的通道里。日本飞机几度前来轰炸,于陆琳安然无恙。直到下午,于若木回来了,于陆琳这才破涕为笑。
于陆琳在陕北公学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进入中共中央党校学习。中共中央党校就在中共中央组织部附近,于陆琳常常去看望姐姐于若木和姐夫陈云。
那时候,于若木在中共中央党校第19班。在她的同学之中,有社会科学家马洪。
于若木在中共中央党校学习党的建设、政治经济学、马列主义等,学了5个月之后,结业。然后她进入在延安刚刚成立的马列学院学习。马列学院成立于1938年5月5日,那天是马克思120周年诞辰。马列学院是当时延安第一所专门学习和研究马列主义理论的学校,被誉为延安的“最高学府”。首任院长由张闻天兼任,院址设在延安北郊的兰家坪。
于若木记得,来马列学院讲课的,大都是延安的名家。比如,她听过张闻天讲列宁主义和战略与策略,王学文讲政治经济学,吴亮平讲列宁主义问题。陈昌浩、艾思奇也来讲课,印象最深的是陈云来讲党的建设。陈云所讲的革命的坚定性,给了她很大的启示。这样,陈云跟她又多了一层关系,即师生关系。
在马列学院的学生中,既有于若木这样不到20岁的高中生,也有丁玲这样的“名人”学生。李先念、宋平当时也是学生,所以,后来李先念、宋平见了于若木,都说彼此是“同学”。
于若木记得,在马列学院的同学中,还有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思,杨虎城的儿子杨拯民。林默涵也在马列学院学习过。
在马列学院学习期间,于若木依然“住礼拜六”,即在星期六回到陈云那里。
从1938年起,于若木在马列学院学了3年。1941年,她因为怀孕,妊娠反应很大,不得不离开马列学院,回到家中休息了一段时间。
这时,马列学院成立研究室,于若木在研究室学习。
在1942年1月,于若木生下长女,由她取名“陈伟力”。她觉得这名字响亮,好叫,又有一定的含义,陈云也认为取得好。
我问,怎么会由你来给女儿取名呢?
于若木说,生了儿子,由陈云取名;生了女儿,由她取名。
陈云很喜欢孩子,把孩子交给保姆带,他都有点不放心。最初,妹妹于陆琳前来照顾于若木和孩子。后来,于若木就自己带孩子,带了一年多。
1944年3月,陈云调离中共中央组织部,担任西北财经办事处副主任。当时,正值陕北财经极为困难之际,中共中央调陈云解决这一难题。西北财经办事处的主任为贺龙。
这时,孩子大了一些,于若木就担任陈云的机要秘书,为他收发文件,处理来往的重要公文。
到了1945年1月,于若木再度临产,又是妹妹于陆琳前来照料。
据于陆琳回忆,一天夜里,于若木即将分娩。当时尽管立即派出警卫员,前往延安中央医院请大夫接生,但由于路很远,来回用了很长时间。于陆琳记得卫生部长贺彪就住在后面山上,她马上上山去找他。山很高,又不知道贺彪住在哪一孔窑洞,于陆琳就挨门挨户查问,最后终于找到贺彪。
贺彪赶到时,孩子屁股已经出来了。幸亏他来得及时,顺利接生孩子。但是,孩子出生时,已经不会啼哭——这是相当危险的信号。就在这时,延安中央医院的大夫带着器材赶到,给孩子打了一针,孩子终于“哇”的一声哭了……
于若木生下的是长子,便由陈云来取名。那时,发电报习惯于用韵目代日。陈云常拟电报,所以对电报韵目极为熟悉。长子是在13日出生的,13日的韵目是“元”,所以陈云就给长子取名“陈元”。这“元”字还有另外两层含义,即“元”月出生;“元”又是“第一”之意,也就是长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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