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衣露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0
|本章字节:10504字
就在s城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陷入僵局的同时,陆东皓面临的是他人生有史以来最严峻的困局。
这是一个圈套。
当他跟袁五被关在这栋小木屋之后,他意识到这次来柬埔寨是有人精心编织的圈套。
朴将军隐匿不出,而木屋前面巡逻的武装人士让他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
“他会不会杀了我们?”
“应该不会,要杀早杀了。”陆东皓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但手指轻点床边的举动却暴露出了他的紧张。
每一个人做事必然是有动机,有人故意把他困在这里,说明了那个人跟朴将军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协议的内容足以让朴将军抛弃他这个常年来的合作伙伴,只有收益高于成本,朴将军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推论结果嫌疑最大的就应该是maro。但倘若是maro的话,杀了他总比软禁他更符合利益诉求。但是不排除软禁的结果是要跟白昭谈条件。
还有第二个推论,跟朴将军达成协议的人就是白昭,他只是为了把他困在这里,困在这里,没收了手机和所有跟外界取得联系的设备,肯定是s城出了什么事,而事情是他不愿意陆东皓出现在现场或者是干预的。陆东皓瞬间就联想到了甘尚川。
无论是哪一种推论,都让他不应该坐以待毙。而强大如他,冷静的思考下的结果其实离事实已经不远了。
只是第二种推论的结果让他感觉有些难受。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那个最亲密的战友,兄弟,真的会在他背后开枪。叛徒,真是一个让人伤感的字眼。
“小五,我们要逃出去。”他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下定了决心。
此时身在s城的白昭心情似乎很好,局面正朝着他所期望的那样一步步推进着,那种可以主宰全局,判定棋子生死的感觉的确比以往隐匿幕后做某人的影子要来得畅快得多,虽然他并不会承认这样的快感,因为在他看来,如今所作的一切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等他回来,一无所有的回来,满身伤痕的回来,心甘情愿的回来。
回来不是一个动词,而是一种选择,一种归宿。他坚信,这是他所期待的唯一归宿。
因为心情好,所以他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于景然短暂的妥协,因为他相信接下来他要告诉景然的故事,会让这位心存犹疑的男人彻底断了心里那点残念。
故事的讲述人并不是他,而以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想必也不会把这样的故事讲得如何动听缠绵。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那段故事还有更好的讲述方式。
我们总喜欢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白昭这样一个人,显然更擅长做而并非说,他只习惯于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做事,走在他认为正确的道路上。
所谓的熟悉的方式,自然跟他送给景然的第一份见面礼一样,有照片,有单据,有录音,有录像,那才是一个无可争议强大的证据链,而这样一个证据链说出来的事实远比家,政客,演说家的言语所煽动出来的事实更加让人无可辩驳。
可以虚构,文字可以想象,但是由一张张标注了日期,地址的照片所呈现出来的细节所提供的空间想象力远远胜于任何的文字。
这是对于景然心理的打击远远甚于前不久才做出的那个决定。
呵,真讽刺,不是?你倾尽全力想要保护的那个女人居然是别人的情人?
所有的碎片终于聚拢,拼接成了一个圆。而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她含糊其辞消失的五年,她绝口不提的过往,她突如其来的回归,甚至于追溯到醉生梦死的倒掉,她的存在如同一丝微不可见的发丝,串联起了整个故事的脉络。无她不成棋。
而她所作的一切都有了出处,不是为了回来跟青梅竹马共叙前缘,甚至也不是为了依托初恋情人安身立命,她的离开和归来,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陆东皓。
那个隐匿在地下王国的神秘男人。而直到看到这样的事实,他才恍然明白,白昭所谓的见面礼是什么意思,因为与高绍南一案相比,陆东皓才真的算得上大礼。
太大了,大到他有些猝不及防,即使是在跟高绍南对抗的时候,即使在他雷厉风行打黑行动的背后,他都没有想过他会跟陆东皓正面交锋,这不符合他的利益法则,而他即使所图甚大,但也绝对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要把这样一个庞大的集团连根拔起,因为这是蚂蚁跟大象的对持。
早在年幼时,陆家在s城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那时的他已然明白事物总有规则,一则为白,一则为黑。陆家就是隐匿在s城地下的黑。他没有想过这世界真的会只有一种颜色,而他始终认为黑与白只是两条毫不相交的平行线,他不想让自己变灰,那就不要去碰触那抹黑,在自己没有把握可以完全吃掉他之前。
但是,白昭把这样一个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用心不可谓不险。
他渐渐觉出这些东西的真意。
第一,白昭要让景然断了对甘尚川所存的那点残念。是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又或者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让自己白痴到为了别人的女人去放弃去妥协。他用丰富的证据构筑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让一个即使毫无想象力的人都能清楚描绘出它的轮廓。
这样的故事并没有让景然产生任何类似于悲伤的情绪,又或许被蒙蔽后醒悟的愤怒已经凌驾于任何低落的悲伤的情绪,足以让他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喝光了整整一瓶酒。是的,他需要酒精,越多越好。如果能醉,那是最好不过。
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一生中,有没有类似的时刻让他感觉如此痛苦?
或许有过,但程度远远不及此刻。
当年,当他得知甘书记被行刑的时候时,他痛苦过。但那样的痛苦,更多的是因为茫然无助,因为内疚,因为羞愧。他在放任她的离开,用一种无能为力的姿态看着她消失于他的生命中。而这样的痛苦,在岁月的积淀中,渐渐凝成一块带泪的琥珀。总有一块地方竖着一座墓碑,用于缅怀逝去的美好,用于铭记自己年轻时的怯懦。他学不会奋不顾身,所以第一次他输给了强大的世俗,输给了父母,同时也输给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十年来一个负碑而行的人是如何把那颗琥珀藏于深不见底之处,如阿克琉斯之踵。也没有人知道,小川子这样一个人,早已不是单纯的初恋那么简单,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名字,意味着的是他跟青春有关的一切。
所以,没有人能明白那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感动。没有人能想象他在再次重逢后种种与冷静无关与成熟无关的举动。即使是在他知道了川子曾经遭受过的厄运,她是怎样被高绍南那群人骗去了醉生梦死,又遭受过怎样的***,他内心泛起的只有心疼和更加的愧疚。他以为他懂她。他以为她的不表态不拒绝是一种对自我的嫌弃,他以为她的欲拒还迎是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他以为她的冷漠和距离是一种因为岁月隔阂造成的时差。什么都是他以为。他自以为他懂她的全部,年少,遗失的过去和现在。他知道她不再是当年的小川子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在流离失所之后,她跋涉的终点只有一个,就是他,景然,她的那个景哥哥。
但是,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
五年前,甚至更早,她的生命中早出现了另外一个更加举足轻重的男人。不管这个故事的开端是如何的狗血,他也不想弄明白为什么她会跟他在一起。但是那间公寓的房产证明,那些一口一句“川子姐”的录音和视频,无数的人证和物证都在指向一个事实,她是陆东皓的女人。而且,长达五年之久。
他是男人,并非懵懂无知的少年。他太明白像陆东皓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男人能够拥有那么长的耐性跟一个女人待在一起五年意味着什么。他不会幼稚地意味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肉体交易,更不相信这只是停留于作乐层面上的男女之欢。他把她保护得那么好,让外界的人嗅不到一丝风声,他让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即使是在谈生意需要避嫌的时候,而当这个男人在给予这一切的时候,甘尚川,她居然没有拒绝。而照片里眉角眼梢,两人之间的默契交流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居然在他面前装着根本不认识陆东皓!他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在高尔夫球场和酒会上两个人如同陌生人般的寒暄,而他甚至还像个小丑一样为彼此引荐?这简直是莫大的羞辱!
而就是在前不久,两个人牵着手从甲板上跳下的瞬间,长焦镜头捕获的在岸边姿势亲密甩鱼竿的照片,都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恐怕,他该是世界上最自作多情最自以为是的男人了吧?
愤怒,让他把桌上所有能看见的物品都扫落在地,愤怒,让他把照片都撕成碎片燃烧成灰,愤怒,让他恨不得立刻冲到甘尚川面前掐着她的脖子问她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愤怒,是他自以为傲的控制力里以为最能控制的一种情绪,但今天晚上,景然的愤怒足以燃烧掉他三十余年来的所有理智。
愤怒像是一种灾难,让这个平时整洁干净的书房犹如台风过境,愤怒像一把烈火,将他烧得双目赤红,愤怒更像刚刚喝光的那瓶烈酒,让他醉,让他心碎。
某位以写***出名的女写手在网上开了一个盘口,询问所有的男性网友:你们在什么时候会哭?
回答这个问题的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因为距离被迫跟交往八年的女友分手,在火车站送别的时候忍不住在长椅上落泪;因为在kv又听到那首歌想起初恋觉得感伤;因为在分手的夜晚走在地铁站下听见一位盲人在拉那首《梅花三弄》;因为吵架摔碎了那个叫家的模型玩具;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追不到的那个女生你站在她宿舍的楼下唱了一夜的歌……
男孩的眼泪很可贵,但也很廉价。因为,年轻的他们会为所有值得悲伤的事情哭泣,用于祭奠所有值得的或者不值得的青春与美好。
男人的眼泪很罕见,但也无所谓可贵。他们再也不会为了这些细碎的细节所感伤和落泪,泪腺像是一个铁锈了的水龙头,更像是老年人的前列腺。他们不再用眼泪来表达情绪,眼泪更像是一种昂贵的演技。比如说参加领导的葬礼,比如说在为灾区捐款时悲伤含泪的特写,再比如在演讲时配合着激烈的情绪起伏闪烁的眼角。眼泪,是成熟男人的道具。
可是,现在,此刻。景然感觉得到有股咸咸的液体像冰凉的蚯蚓一样在脸上滑过,他甚至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的眼泪。因为,他明明觉得脸部的肌肉已经麻木得不属于自己,他明明已经感知不到痛,但那一细股液体凉凉的,滑滑的,渗进嘴角,才缓缓地沿着下巴的曲线消失无踪。
不知道是谁说的,说真正的悲伤没有眼泪。景然讽刺地想笑,这真是他妈一句最白痴的谎言。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说那一夜在景然身上发生了什么,至少,第二天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景市长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照例去了政府大楼办公,甚至照例早到了五分钟。他照例让秘书把前一天的工作纪要用邮件的方式发给了远在外地疗养的书记,虽然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那位书记除了重大的会议外,都不怎么关心具体的事物。然后,他连续开了三个会议。下午三点,他去了一家企业调研和考察,在参观该企业的过程中,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创意园区的案子办得怎样了?”市长助理连忙走到他身旁低声报告了进展,“为什么拖了那么多天还没有进展?不要因为人家有外资背景就束手束脚,一定要查,认真地查,仔细地查,该承认责任的企业就必须要承认责任,一定要给所有受到损失的招商企业一个说法,否则以后谁还会到我们s城来投资开厂办企业呢?”
景市长看似神来之笔的一句话足够点醒下面做事的一层又一层的官员,从市长助理到检察院,再到检察院办案的具体工作人员,他们在这一句话中领悟到了领导的真实意图和趋向,上面有了方向,下面才有了做事的方法。而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定下了现在检察院正在办的两件案子的基调。
愤怒之后的冷静,让空气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大年初一这天早晨,原本在北京过年的景然出现在了s城缙山的半山腰。那里有一座凉亭,站在凉亭里举目四望,还可以看到山顶上飘渺的烟。缙山的香火一直很旺,很多外地人也会不远千里去争得大年初一的头柱香,在庙里一掷千金的行为并不鲜见,但这样的习俗却这样畸形而又连绵不绝地传承了下来,年复一年。
山里的气温要比市区里低一些,在这四面通风的凉亭,景然站在那里,似乎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
“景市长也相信那些?”白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如鬼魅般的突然出现也没有打扰到景然看向山顶上的视线。
“信不信,有些事总归是要做的。”说的好像是上头柱香的事情,但事实上很多事情都在默默印证这样一句话,无论你相信或者不相信,情愿或者不情愿,有些事情总归是要去做的。
白昭笑了笑,看了看四周,确信这周围没有耳朵,脱下了手套,坐在凉亭的长椅上,“景市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过完春节就开庭。高绍南的案子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