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3
|本章字节:18556字
秦小悠是在那条暗无天日的走廊里,遇上林佑安的。
有风,有蒲公英,还有心里一些微小的震动,长长地散不去。
我始终记得那一年的夏天。街角的红绿灯、窗台上的栀子花,还有,一些被撕裂的痕迹。就像被生生地卡在记忆,我一回头,就在。
我和林佑安,也是在那个时候遇到的。
一场车祸,死掉了三个人。其中的两个,是我们的至亲,他爸,我妈。我曾经看过那天的报纸,有现场拍摄的图片,罗美薇那辆红色精灵smar像一枚被挤压的橙,皱得斑驳凌乱,街面上有些血迹,很触目惊醒。一辆大巴车为了躲闪一只过马路的流浪狗紧急转向却迎面撞上了她的车。
大巴车上有三十五个人,二十一人受伤,死亡两人。
死的人是刘晓帅,林振凯。若是平常,我定然不会记得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的名字和罗美薇的摆在一起,我不得不记住。刘晓帅是司机,林振凯,就是林佑安的爸爸,那天,他是从大慈县出差回来,却没有想到在城郊的时候出了车祸。而罗美薇是打算去大慈县看探望生病的外婆。
不过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风轻云淡。我都还记得罗美薇早上离开的时候对我说,晚饭前就会赶回来。但她再也没有回来。是在她离开后,所有的阳光都被晒光了,我开始做噩梦,总是梦见我就在车祸的现场,看到两辆车突兀地撞在一起,有很多尖锐的声音,而我无能为力,无助和绝望是一条蛇,紧紧地扼住了我青春。
有时候,我也会梦到林佑安,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藏青色的牛仔裤,如一棵桐树一样挺拔笔直,他与我擦身而过,眼睛里都是悲伤,是那种很疼很满的悲伤。
彼时,我十六岁半。
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对于我来说,成长是从这里开始的。
罗美薇是被从车祸现场直接送到殡仪馆,秦源到学校来接我。那个上午我总觉得有些不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画三角图的时候,我的直尺突然断裂了,弹在我的手上,有些疼。上到第四节课的时候,我看到秦源出现在教室门口,他的脸色很苍白,嘴唇很苍白,他像一下衰老了许多,很佝偻的模样。老师出到教室,他们小声谈了几句,我看到老师诧异的表情,然后抬眼望向我,说,秦小悠,你出来一下。我只是茫然被动地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时,老师抬起手关爱地拍拍地我的肩膀。
我问,爸,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让我跟他去一个地方。车在校外等着,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知道他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车开了大概20分钟,或者更久的时间,他停了下来,转过头看住我,几近艰涩地对我说,小悠,你已经长大了,你要努力承受一切也许对我们来说很难的事,虽然我们都希望事情不要发生,但既然已经发生了,面对现实,这很重要。
你能答应我,会勇敢的面对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心里的不安就像一个破掉的口袋,漏了一地。
有一会儿他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说,妈妈遭遇了……车祸,很严重。
车祸?怎么可能?她在哪里?我低呼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地淌了下来。他抬手紧紧地抱住我,我听到了他的哽咽,隐忍压抑,无比痛苦。
妈到底怎样了?我们去医院!爸,爸,我们应该去医院!我要去看妈,快带我去看妈!我哭喊起来。
小悠……他的声音虚弱颤抖。
爸,带我去找妈!
……小悠,你听我说,妈,已经不在了!
我的身体就像被雷殛一样,又疼又碎!什么叫不在了,怎么会不在了呢?早上她还替我准备了早餐,强迫我要喝掉整杯的牛奶,现在,现在,她却不在了,她去了哪里?
女儿,妈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已经泣不成声。
不!不!有声音从我身体里迸裂出来。我打开车门,开始往公路上奔跑,我不要听他说,我再也不要听他说,我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他说的。妈还在,她去看望外婆,说完晚饭前回来,说好了周末会带我去海洋馆看海豚,说好了暑假教会我游泳和骑脚踏车……
风在耳边呼呼的,我感觉到天昏地暗,感觉到茫无边际的绝望,感觉到整个人都已经灵魂出窍,完全无法控制我的步伐。
秦源追了上来,他老泪纵横地紧紧抱住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他只是不断地说,小悠,小悠!
你怎么能对我撒谎?你怎么能欺骗我!告诉我,妈只是去外婆家了,告诉我,妈晚饭前就会回来,爸,求你,求求你!告诉我真话,别骗我!
妈妈在里面……爸抬起手指指一个有白色尖顶的房子。
我的目光烫伤一样地看到了几个字,殡仪馆。
然后,身体就软绵绵地坍塌了下去。
2
如果一切只是一场梦,那这个初夏是如此美好。但当我醒来的时候,那些疼痛就纷沓而至,我知道,我的世界如一场雪崩一样坍塌了。
从此,我的生活再也不是一个圆,那一个缺口永远也无法地愈合。而我,丢失了最亲,最爱的人。而明明,她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却已经咫尺天涯,生死两别。
我始终牵着秦源的手,生怕自己会尖叫着转身逃走。
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走廊,没有一扇窗,只有昼亮的灯光在墙顶上挂了一排,白茫茫的一片。一步又一步,我看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悄无声息,痛苦卓绝。
在走廊的尽头,有几个痛哭的人,然后我看到了林佑安。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触碰到了一起,他的眼睛那么忧郁哀伤,蓄满了破碎的泪水。我想,那一刻我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疼痛大到了无法处置。
有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过来,也许见过太多的死亡他已经麻木了,只是对我们说,跟我走。
我的脚步停滞了一下,秦源感觉到了,回过身用手掌揩过我的脸,我才感觉到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你可以不进去的……他迟疑地说。
我轻轻地摇摇头,鼓足了所有的力气才能迈开步子。这间屋子寒气瘆人,而我,浑身疼得每一个细胞都像要被剥离一样。蓝制服的男人揭开一张白布,有个中年女人扑了上去,哭喊着倒在那具冰冷的身体上。
那个男人就像一张死亡通知书,他又揭开另一张白布。我就一眼看到了她!“她”是罗美薇吗,她很像,却又不像。罗美薇怎么可能这么难看?她的脸肿胀淤青,头发凌乱。但她穿着她最喜欢的鹅黄色开司米的外套,领口有白色的滚边……这是她在大洋百货我替她挑选的,她穿着它在镜子前喜滋滋地问我,好看吗?
导购讨好地说,若是不是说你们是母女,我还以为是姐妹呢!罗美薇就笑了,她得意洋洋冲我说,以后有人的时候就喊我姐好了。
但它实在是很衬罗美薇的肤色,非常妥帖地好看。
秦源一下蹲到罗美薇身边,手抱住头,失声痛哭起来。而我,失声了,身体仿佛被一粒子弹击中心脏,只能无望地沉落下去,向着仓皇的深渊沉下去。
是大片、大片的无能为力。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躺在那里毫无生机的罗美薇,在心里不断地哀求,醒来,求你,醒来好吗?我需要你,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半晌后,有一块手帕递到了我面前。我抬眼,就看到了林佑安。
哭出来,会好一些。他轻声地说。
在那一刻,我对他有了惺惺相惜的情愫,因为,我们在同一天,失去了至亲,我们有着相同的哀伤,有着最共同的悲伤。再没有人,能够了解我们切肤的疼痛,了解我们所遭受的是怎样的创伤。
我缓缓地接过手帕,伏下身轻轻地擦罗美薇的脸,她那么爱美,她一定不允许自己这么难看。有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了下来。
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
我总是会不由地落下泪来。睡的时候,醒的时候,行走的时候,作业的时候,那些眼泪就像一个泉眼,汩汩地,不经意地就涌了上来。
我想念罗美薇,无比的想念。
这房间里盛满了她的气息,午夜辗转的时候,我会赤着脚打开每一扇门,我想,她会回来吗?会回来探望我吗?
我有想过我的十六岁该有的模样,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十六岁,会是这样的,充满了眼泪和失去的绝望。
幸好,很快就是暑假。我实在没有办法平静地听课,望着黑板的时候,我会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
秦源抽了更多的时间陪我,他做罗美薇拿手的菜,但他的盐放多了。他也带我去海洋馆,带我去泡沫剧喝奶茶太平洋影城看电影,他试图让我走悲伤里缓过来。其实我知道,他的难过并不比我少,夜里醒来的时候,我会听到他在房间里低低地哭泣,他和我一样,思念着罗美薇。
在罗美薇离开之前,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他们从来没有要求我过什么,不喜欢上培优班就不上,不喜欢像个女孩一样的穿裙子也不勉强,甚至有时候作业太多,罗美薇还会帮我解决一些。秦源给了罗美薇一个腻腻的称呼,家宝。因为她是他家的宝贝,她是他的大女儿,而我是他的小女儿。甚至,他买零食都会准备两份,罗薇薇一份,我一份。
秦源的工作很忙,他是检察局的副局长,但不管多忙,一有假期都会带着我们出去旅行,我们去海南看海,去西双版纳骑大象,去甘肃看沙漠,去新疆吃马***葡萄……
但,幸福是会长脚的,它自己会逃。
过往的种种就像一张被划了一道的碟片,音乐只响到一半,就嘶哑了起来。
3
秦源不在家的时候,我会翻出以前拍的dv来看,在那里面,罗美薇是鲜活美丽的。我的手会不由地触碰上去,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掌心是冰凉的。
一个下午,我突然决定去车祸现场看看。车祸已经过去两个月,我除了在报纸上看过那惨烈的现场外,一次也没有去过出事地。
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说因为意外而死亡的人,他们的魂魄会经常出没在上一次死亡的地方。他们是在那个地方走散的,想找回家的路。
那么,罗美薇会不会也在那里,在那里找寻回家的路吗?是在第四十九天的时候,我有在家里的地板上撒上面粉,有人说在第七七四十九天,亡灵若是有牵挂的人,就会回来探望。那一夜,我整晚没睡,我瞪着眼睛看着地板,希望那上面会出现一些奇迹。
但,没有。
我成为了一个偏执狂,我偏执地想要寻找罗美薇的灵魂。我去找通灵的神婆,我去寺庙占卦掷签,我在空寂的夜晚点着蜡烛拿出笔纸请笔仙,我还在零点时分对着镜子削苹果……
但,没有。
罗美薇没有来探望过我。
其实暑假后,我一个人时几乎很少出门。我会害怕,严重地缺乏安全感,我会感觉到我和其他的孩子已经不一样了,而我,是残破而衰老的。
出门的时候,天色有些黯淡。
我乘公车到了城郊,快到的时候,我决定走过去。那一段公路应该和所有的公路都一样,平淡无奇,但那里,却是车祸发生的现场。两个月过去,来往的车辆行色匆匆,没有谁停留下来,也没有人记得两个月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的身体很困顿,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这狰狞的现实。我只能拖着自己的步子,缓缓地朝前走。路边立了很大的路标,写着,事故多发地。
我轻轻地蹲下去,从背包里拿出几张我的照片。我想要把我的照片邮寄给罗美薇,我不想要她忘记我。
打燃火机,有橘红色的火,吞噬了我手里的相片,我的手被烫了一下。
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我感觉到我的头顶罩着一片阴影,下意识里抬头是,看到的,是林佑安。清洌的风里,他有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眉眼温和,白色的衬衣有淡淡薄荷的香气,手搭在脚踏车把手上,脚踏车前面有铁丝篮,蓝里装大束紫色鸢尾兰。
我的心,兀自地怔住了。
他浅浅地微笑,像四月的的阳光,又像晨曦里的一滴水珠,我竟然在瞬间感到了安稳。
我想,不管他们在哪里,都会希望我好好地。他说。又说,我是林佑安。
秦小悠。我说。
他把鸢尾兰轻轻地递给我,我把它摆在了路边。我知道鸢尾兰的花语是想念,这是我们邮寄到天堂的想念。
我和林佑安沿着栅栏外的人行道沉默地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心里感觉到一阵的难过。他突然想起似的拍拍后座说,你上来,我载你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迟疑,坐上去的时候手轻轻拉住他衬衣的一片。我对他有很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个旧友,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彼此已经了然。
他把脚踏车骑得又稳又快,那么漂亮的姿态,夏日的阳光里,我感觉到自己像一枚叶子,舒展了一些。
他带我去来到是海边。有这片海域有我从未见过的奇怪的颜色,一半是绿色一半是蓝色,像两块连在一起的布料,并不显得突兀。
有一片沙滩延伸进去,呈出一片花瓣的形状。我和他向花瓣的顶端走去,那里是绿色和蓝色的分界处。
林佑安看着不解的我说,这是河水和海水交汇的地方,绿色的那边是河水,蓝色的是海水,所以有这美丽的景色。以前我常常来这里玩,以后,这里也属于你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
走。他把脚踏车随意地倒在沙滩上,脱了鞋子牵起我的手朝一波一波涌来的浪花里走去。
他掬起一些水朝我泼来,我略微地愣了一下,不甘示弱地也朝他泼了过去。我们就着温润的海水追逐和玩耍起来,许久没有这样轻松的心情,那些阴暗潮湿的部分在遇到林佑安的时候,就像照到了一丝阳光。
快看!林佑安弯腰指着一枚被冲上沙滩的海星对我说。
那是一枚紫色的海星,却也只有一个外壳,有一角还缺失了。他捡起来递给我看,它很漂亮,是吗?
好可惜。我说。
他走上沙滩,然后找了一个地方开始挖起沙来。
我把它种下去,也许明年就会长出很多的海星来。他的脸上挂满了温柔的笑容。我说好,接受他离谱的想法。
直到傍晚的时候,我们才离开。他用脚踏车载我去公交车。8路公车很快就来了,我朝他挥手说再见,然后上了公车。
我坐下的时候,看到他骑着脚踏车跟着公交,赶紧拉开窗户。
他把两手圈在唇边大声地喊,你还会来海边吗?
我点头,说,会。
他的被公车远远地甩在身后,我看着他的影子越来越远,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手帕来,那是林佑安给我的,我曾经用它来擦拭妈妈的脸。
我静静地沉思,而林佑安在我脑海里,来来回回。
4
回去的时候,秦源已经在家里了。他和衣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的鬓角已经有了些白色的发丝夹杂,我忍不住一阵地心酸。
回身去卧室拿了条毯子轻轻地搭在他身上时,他就醒了。抬眼见是我,关切地问,去哪里了?
出去逛了逛。我撒了谎,不想要告诉他,我去过罗美薇出事的地方了。在那里的时候,我的眼前会闪现出两辆车撞在一起时的画面,我心会紧紧地收缩起来,很痛楚。
他说,小悠,今天我们出去吃饭吧。
我回房间换了身衣服,才看到自己的牛仔裤边角抖落出一些细沙,在地板上。
秦源带我去必胜客吃披萨。
他为我点了许多菜,芝士披萨、水果沙拉、香辣鸡翅……我吃的时候,秦源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神有些困顿,我询问地望向他时,他有些躲闪地点燃了一支烟,还没有抽已经有工作人员上来制止。这里是不能吸烟的。他有些仓皇地把烟熄灭。
爸,你有话说?我注视他。
停顿了片刻,他终于缓缓地迟疑地说,小悠,你妈离开我真的很伤心,但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爸爸希望有人来照顾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手里的刀叉一下就跌到了盘子里,发出很响的一声,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但我是如此的敏感,对命运已经像一只惊弓之鸟,我预感到我的生活又要发生变化了。
我悄悄地把手挪到桌下放到膝盖上,两只手重叠地握在一起。
小悠,爸爸知道这也许太快了点,但孟阿姨人不错……你们会相处得很好。他迟疑地说。
孟阿姨是谁?好半天,我终于问出口。有指甲掐到我的掌心,生疼。
她是爸的同事,很善良,她一定会善待你。
那么……那么你是要结婚了?真该恭喜你!我不无嘲讽地说。没有等他再说话,我哗啦一声站起来,又几乎踉跄地要摔下去。
小悠!他哀求一样地拉住我的胳膊,你要理解爸爸!
我不理解!我怎么能理解!妈死了才两个月,你就要找个新的女人!她一定比妈年轻比妈漂亮比妈更加温柔了!我偏激地喊起来,根本不顾餐厅里许多人的目光聚拢在这里,我的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我想,我的十六岁到底怎样了?
命运的转折为什么要有如此大的手笔,我无法承受,也承受不了!而他,根本不是征询我的意见的,他只是告诉我这样一个事实,以后我们的生活里,会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插进来,她扮演的是妈妈的角色,但她不是我的妈妈,她再好再美再善良,也不是罗美薇!
我不能像对罗美薇一样地对她撒娇任性甚至发脾气,我也不能像爱罗美薇一样自然地爱她,她是一个多么陌生的名词。空洞的,只有忐忑和不安。
整夜,我都在哭,抱着罗美薇的照片。我听到秦源敲我的房门,小声而讨好地说,小悠,爸爸保证,她会和妈妈一样地爱你,爸爸也保证,会像以前那样爱你。
我翻了身,把自己压在枕头下,嘤嘤地啜泣,心里充满了怨恨。他不是那样爱罗美薇吗,怎么才两个月,就忙不迭地要娶其他女人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上班了。在茶几上留了个纸条,宝贝,我知道你无法理解爸爸,但在爸爸的心里,始终是爱你妈妈的,成人的世界是有些无奈的,也许等你长大了,你会懂的。爸爸希望你快乐的长大,像你妈妈在时一样。
但已经不一样了。
远远也回不到过去了。我的青春从此单薄无力,我人生从此都会有忧伤的边子,我的快乐里也带着一抹哀愁,因为我失去了与我来最重要的家人。
望着镜子的时候,我几乎不敢认自己,惨白的脸色,眼睛浮肿,嘴唇隳裂。我抿了抿嘴唇,眼泪又夺眶而下。
我想妈妈了。我想起以前这样的早晨,我快乐地吃着妈妈做的早饭,我唧唧喳喳地说着我昨天夜里的噩梦,撒娇地嗔怪她,你怎么都不到梦里来救我呀,太不仗意了。然后她就哈哈地大笑起来,乖啦,下次再做噩梦,妈妈一定到你梦里来救你。
下午的时候,我再一次去了海边,但没有遇到林佑安,我感到有些失望。我去找我们上次埋的海星,可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大约是我记错了位置吧。
隔了几天,秦源出门前对我说,晚上会带一位阿姨回来吃饭。我一下就明白了,那是他要娶的女人。这几天我一直和他无声地抗议,我不理他,不应他,不管他怎样说笑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但是,我怎么都无法阻止的。他是真的真的要娶别人了。
我看着罗美薇的照片,问她,我该怎么办?但她只是微笑地看我,并不回答。
傍晚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她果然很年轻很漂亮,穿乔其纱的大洒裙,大波浪卷发,带大圈圈的耳环,化着精致的浓妆。有些讨好地向我伸出手来,这就是小悠,长得这漂亮。
小悠,喊阿姨。秦源有些急切地说。
姐姐好!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怎么这么不懂事?他有些生气,但语气并不重。
本来就是,她的年纪做姐姐还差不多。我旋即转身回房间,“砰”一声关上门。在我看来,这是他的背叛,他背叛了罗美薇,也背叛了我!
半晌后,我听到外面有琴声,我知道是她在弹。
那台钢琴是罗美薇的,她其实不太会弹琴的,只是说喜欢,秦源便送了她这样一台钢琴。为了那架钢琴,她跑去报了钢琴班,挤在一堆孩子中间学指法。她出事的时候,刚考过钢琴五级,她对我说过要考到十级,给他一个惊喜。可是这个惊喜再也没有。
而现在,她精心布置的家里,来了新的女主人,翻着她的书柜,用着她的厨房,弹着她的钢琴。
5
隔了些日子,秦源对我说,我们要搬家了。
他有些雀跃,房间比现在更大了,你的卧室会刷成天蓝色,有新的床和书桌,他还说,小区里有很大的花园,有开放的游泳池。并且,在九月,你就会转到那所小区附近上学。
那是一所全省重点高中,小悠,这是你孟珂阿姨托关系才办到的。
我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经过。我对那个新家没有一点的热情,我只是知道,我要离开这个熟悉的家了,我将要去的,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过是一个夏天的时间,一切都改变了。
开校前,又去过那个海边几次,但一次也没有遇到过林佑安。
而他们到底还是结婚了。我是从外婆那里知道秦源结婚的真正原因,因为孟珂已经怀了孩子,怀了秦源的孩子。
外婆气急败坏,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也许你妈在的时候……外婆迟疑地看我一眼,收了声。
我知道她的怀疑,在我,也是有的。我一直对孟珂很疏离,好在秦源允许我开校之前都可以住在旧家里,但开校以后必须搬到新房里,方便上学。我原本想一个人住,他不同意。因为这一场婚礼,他在我面前突然地矮了下去。与我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种讨好的卑微,而我,却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地与他相处。
九月,终于开校了。我搬到了他们的房子。房子是完全由孟珂装饰的,很色彩斑斓。橙色的窗帘,米黄色木地板,咖啡色真皮沙发,大花的墙贴……这和罗美薇的品味相差太远,罗美薇喜欢素净,房间都是纯白,或者浅色调的。我进到这个家里,怎么都觉得别扭。
但,还是有让我惊喜的事。是开校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林佑安。
在七中的门口,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回过头去,是林佑安。他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衣,蓝色牛仔裤,单肩挎着书包,挺拔而英俊。我的心突然急促而强烈地嘭嘭嘭跳起来,而他就像蒙太奇的镜头一样,那么唯美地朝我走过来,那些粗大的巴西木,那些空气里缓慢流淌的桂花香,还有人来人往,都不过是朦胧的背景。
他,朝我走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常常想起他来,为什么在去海边见不到他时感觉到失望。因为在我心里,他早已经是与众不同的朋友,是可以跟我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分享和分担的心灵伙伴。
是隐匿的,靠近的,是熟悉的,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