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明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54
|本章字节:9142字
这一点和阳阳还是比较谈得来。不计后果的阳阳常寄来异想天开的信,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她要用自己的积蓄陪我到九寨沟住上半个月,信上白纸黑字写着“住”而不是“玩”。我像个正人君子加以回避,不是不想而是知道不可能。然后她就写来一些更大胆的要求,说我能找到去特区的途径,她情愿放弃学业和我去冒险,还说她们的南方同学几经辗转在台湾打工,收入差不多和美利坚合众国一样。我以为她家有精神病史,联想到她那位疯狂的哥哥,心里没少嘀咕,最后她给我抖落个令人沮丧的包袱,原来她是在为自己的一篇论文搜集一些精确的心理特征,接受这方面调查的不止我一个。我知道真相后,真想一脚踢飞她那漂亮的小臀部。我马上给她写了封挺恐怖的信。可她不乏幽默回了信,一点儿不在乎,信上说调查的结论和她的判断相差无几。
如果是真的,阳阳这篇论文等于没写。
我们又恢复了友谊。这有点儿怪,本来是不可能的,都因为我确实无所谓,懒得生气和着急。阳阳承认她真的有点儿喜欢上我了,但不能和我好,不是文惠的缘故,是我太乏味、太自爱、占有欲又太强,尽管是个有情趣的人,符合她的想象,但不符合她的实际要求。我只有张着大嘴惊讶的份儿。我拼命承认我的贫穷和没有事业,若是我妹妹也不会让她嫁给像我这样不名一文的家伙。我很可能伤害了阳阳,辜负了她的友情和寄托。以后她很少给我来信了。我认为自己太寂寞,和她玩了一场游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感谢上苍,我们都没太认真,我们的错误在于我们实际都不熟悉自身的角色。我像个贼一样把阳阳的信件都烧掉,用对文惠那种很实际的生活态度埋葬了和阳阳这些日子的露水式情感。我很快做到了。我充分利用了我阅历的优势,我经历了的磨炼,习惯过一种双重的生活,性格的力量已经完全被社会砥平砺尽,之所以还没有丧失人生最绚丽的花冠感情,是一颗不安分的心和低级的欲望在做最后的挣扎。
文惠还是发现我和阳阳通信的事。多事的田大妈让她把信带上楼。她没好意思看,只是问写信人是不是女的,看字迹像是。我告诉她是金月亮的小妹。她没再多问,笑了,很平静地笑了。
后来,文惠又问起信的事,我告她早不知塞哪儿去了,并问她当时为什么不看?我马上表白我不主动让她看是对彼此的信任。她说只是随便问问。我这样理直气壮显得有点儿小题大作。我也后悔,何必那么不冷静,像是让她抓着把柄,脸憋得像被踩住的鸡脖子。我瞪着眼扯假话挑文惠的不是,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我猜她感觉出来了。我和阳阳的关系算不算移情两说着,如果瞒着文惠,我肯定会自责,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也没做对不起她的事。
这些天文惠也不知抽什么疯,天天上我这儿来,也不说话,就这么干坐着弄得我连起腻的念头都不敢有。沉默好像是女人的看家本事,她有主意不言一声,没主意照样一声不吭,弄得好像有多大心计。我有点儿沉不住气,再三追问。她却告我做的事我心里明白。最终我基本还是讲出来,说基本的,把接吻的情节去了,男人傻就傻在这儿,以为女人在这方面的平静是一种许诺,殊不知她们的大吵大闹才是埋葬这类记忆的最好药方。文惠有意的怂恿,让我也自以为是地以为身上忽然涌现出振奋人心的魅力,言谈话语间不知不觉带出点儿炫耀。她满意了,说是给了我一机会,否则我们的关系彻底完蛋。她说她讨厌一切形式上的东西,喜欢最直接地表现自己,也喜欢别人这样。她是胡说,把我的话学去了,还挺像的。打她学习回来,变得矜持许多,处处弄得好像挺有身份、有来历的样子。这就常常让我想到她粗糙的皮肤。我也知道,两者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顽固的念头却打消不了。以前我不是这样。
潜移默化的醋意,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间隔好些日子的一次得手,我想肯定是误会,我再也无法回到生龙活虎的状态,因为我时时都能从文惠眼睛里读到“将来怎办”四个字。我也在想,将来怎办?我不愿对文惠明说。对另一些人是平静的,出于无可奈何也罢,出于本性懒惰也罢,我现在确实有点儿习惯眼前的日子了。我等待生活,我把“等待”看得和理想、希望同等重要,同时,我也清楚我是千百万个喜欢习惯于自我欺骗中的一个。
我把思路清理一下,得和文惠讨论另外的问题。她在问我:“你在想什么?”
“将来怎办?”
“我真以为你稀里糊涂混呐,还知道将来。”
文惠兴奋了,她喜欢这个主题。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冰箱彩电床上用品装修房间呢?”
“都会有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开个玩笑,最重要的是你。咱们很长时间没能开诚布公地谈了,你也不傻,应该比我聪明,这样下去总不行吧。退一万步讲,就是为你自己,你也该努力试试……”
“又来了不是,不就一项专长吗?”
“你来劲是不是,我好意劝你就跟往火坑里推你似的,爱怎办就怎办吧。”
“这最好。”
“真的,我发现你真变了,变得有点儿玩世不恭。可你过不了落魄的生活,一点儿苦也吃不了。告你,咱们要是想维持下去,这可不行。”
“你看着办吧。”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就是那个小姑娘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豆蔻年华的大学生肯把命运拴在你身上,真是笑话。”
我想乐来的。“我和阳阳就是一般的关系,你瞎说什么。”
“别以为我吃醋,你还没让我爱到那地步。”
“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其实,我也明镜似的,不说出来完了。”
“你说呀,我真不在乎。”
“咱们心里会吧。”
“你他妈不说咱没完。”
我说:“你最好别带脏字儿。最近从你的气质上看挺进步的,怎么一开口就有从酱缸里捞出来的咸菜疙瘩味儿。”
“刘希圣你也真损。我知道,你想和阳阳好,把我甩了,没门。”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文惠嘟着大脸蛋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持续一段时间,她可能累了,也可能扫兴,忽然抄起衣服要走,被我一把拉住,摁在床上。我不正常的心态和胡搅蛮缠确实能抑制我近似绝望的无聊。我承认我把文惠当成一个大玩偶。她多不容易啊,北京城像她这样的大姑娘千千万万,要摊上我也是够难为她的。如果一个男人,不能从虚荣上满足一个女人,至少应该是温存的。我没把她看得太高,但在今天的社会里,她不爱钱财,不图地位,只望我能有个稳定的职业,并不过分,甚至在任何一个社会,这个愿望都是渺小而平凡的,但这我都不能给她,对她是有些不公平。
我说:“文惠,你冷静点儿,别生我气,你要知道我心里有多烦就好了。我知道你也烦,咱们就这样往前走呗,我真是无意伤害你,一顺嘴儿就说出来了。其实,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一定也明白,我真觉得配不上你,我有什么呀,除了勃勃野心,真是一无所有。这些日子,我在家里呆着,思想可没闲着,在想好些事,想的最多的是你,是咱俩的关系。我真不敢给你许愿,不敢答应你什么,那样你会认为我太虚,可心里觉得你跟我着实不易。不管怎么说,我肯定要努力。你别太急,咱们都到了没有什么退路的年龄,遇事该冷静。当然,尤其是我。我心里确实想过无数次,人家文惠跟我真是什么也图不着。想到这些,心里特不是滋味,跟我这几年,给你买过什么?”
文惠眼神变了,她不让我说下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阳阳?”
“没有,真的没有。”
“也没什么,就是喜欢也是正常的。”
“那我说,就算是喜欢吧,怎么说呢,就像喜欢一个梦,一个哲学概念。”
“梦?概念?”
文惠皱着眉头,叨叨来叨叨去的。我装作把这件事很快忘掉的样子,她又不好意思深问,只是反复问自己:梦?概念?我看文惠也让我折腾得有点儿五迷三道了。
文惠老是有意无意提醒我别忘了阳阳,时不时酸酸地道出“梦、概念”的话,好像她很需要。我懒得再解释,苍天可鉴,如果她喜欢这样也没什么错,我甚至有意成全她的平衡。迄今为止,我无欲无望,不得不把眼皮底下的痛快事看作生活的最高境界,溜溜饿上一整天,然后找到一家可心的小饭馆细嚼慢咽,再然后点燃一支烟,时光就这么慢慢流逝。我很少下楼,整个楼道却都知道我没事干了,见面胡打听,他们不问你找到工作没有,而是恶毒地问你在哪儿发财。我把恶毒强加给周围的同类,希望是最后一次。
天气很好的一天,田大妈找到我,开开门见她端着大号搪瓷盆,要从我的房间接点儿水清洗楼道。她不敲别人家的门是知道我闲置在家,是这个楼道最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她当着文惠的面都能对我说三道四,肯定也了解了我的地位。她端着大盆说:“这是最后一盆了。我知道你准在家。”
“今天是星期日,大家都在家。”
“反正你没事,一周又可以睡七个懒觉。”
“我要知道这样,我就不在家了。”
“不在家干嘛?你现在干什么呢?”
“什么都干。”
“希圣,听大妈的话,快找个事儿,要不总让人看着不正经。我讲的是实话。你说是不是?”
我强颜作笑,就差把老太太推出门。她为了证实我现在的身份,端着一盆水居然不酸不累和我聊天,该算是一种关心。我很庆幸还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可以撒欢玩耍,亦可孤零零品味寂寞,需要的话,还可以呼朋引类,通宵达旦折腾。我在想文惠的话,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适合我的事儿?我真不清楚,所干的一切,大凡没有愿意的,仅仅是需要和习惯,怎么能够生成热情呐。
我也弄不明白和我毫无干系的人为什么要把期待强加在我头上。没有人愿意告诉我这些。这一点特别让我想阳阳,我想阳阳并不是对文惠的报复,而是阳阳身上寄予了我的某种期望。她从不问我怎么谋生,只可惜我在她心目中不过只是用于试验的公猴。她还给我来信,我总是在文惠没发现之前把信撕掉。我可以制止的,但我的生活太乏味,无伤大雅的偷偷摸摸常常让我来点儿小小的振奋。到底是文惠厚道,很快她就把阳阳的事忘个一干二净。我也得承认我和阳阳之所以维系这种联系,是我信写得极精致极少,兴许这就是魅力所在吧。阳阳的事,我和王子和讲过,告诉他我的意志很脆弱,脑子只要稍闲下来,全是和女性有关的思考。王子和说因为我未婚,说女人全是盐罐子。我说:“你老婆才是盐罐子,女人是蜂蜜。”比较搓火的是我闲的没事和文惠聊起这事。她想了好久,也不言声,吭吭哧哧嗫嚅半天把我那本字典翻了又翻,然后说太甜太咸都不行,中庸之道嘛。我的老文惠可是不软,很懂得辩证法。我脱口而出,“刮目相看,知道甜咸适宜了……”话出口,已经来不及了,她翻眵着大双眼皮儿,没有二话,把我的电视从饭桌上给扔了下来。我也有点儿傻,半晌不知说什么好。她拎起包,把门狠狠带上。她走了一会儿,我才从地上把电视机搬到桌子上,只有上帝才相信,就咱国产那看了七八年的破玩艺儿,竟然还能看。
文惠开始拒绝接我的电话。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把对文惠的觍皮觍脸当作排遣没劲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