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钧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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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九日,是满族的祖先女真人围猎的日子,不只是为了获取猎物,更主要的是比试骑射的功夫。康熙帝谨遵祖训,每年到这一天都要去木兰围场秋猎。
这一年,康熙帝听皇子们的师傅奏说,近来几位阿哥读书习武大有长进。但毕竟没经过亲临沙场征战,只在皇宫锻炼,很难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趁着秋猎的机会带着皇子们去见见世面,既能试试他们的真实本领,又可让他们不忘祖辈艰苦创业的功绩。他主意既定,便传谕皇子们整装待发。
到了九月九日这一天,康熙帝传下旨意:不准礼部兴师动众地大设卤簿,只乘一辆黄盖绿呢的骡轿车,一些近臣在车后陪侍,太监李全德架海东青和二十名内监也骑马跟着。由纳兰容若带领三十来名精干侍卫前后簇拥着康熙皇帝,从东直门出京向木兰围场迤逦而行。
这木兰围场,是顺治皇帝当朝时圈成的,周围数千里。它位于燕山与内蒙古高原之间。其中有古北口、喜峰口、冷口等关卡,可谓雄关重重,要隘处处,地势异常险峻。
康熙君臣一行,走了数日。驾过达兰苏墨地方,纳兰容若的眼神尖,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躺在道旁。他料定是灾民,因饥饿所致。这两年,南平三藩、北伐叛乱,加上南涝北旱,庄稼歉收,有些农民无粮糊口。他有心禀报康熙皇帝,唯恐伤了圣上的尊严;若是不报,眼见人饿死又过意不去,再说也有失朝廷的威信,便硬着头皮奏与皇上。康熙便传谕过去看看。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头饿得昏迷半死。康熙命赐他二十两银子,令喜峰口驻防游击杜升将他善养好后,送回原籍。
一日,康熙皇帝带领群臣与皇子们来到木兰围场。他下了骡车,一跃纵上专为他备的白龙马,猛地一抖缰绳,那马咴咴地连声长鸣,前蹄腾空而起,跟着又轻盈地踏落地面,嘟噜嘟噜地打起响鼻,身后文武百官和侍卫,雁翅般勒马列侍两侧。皇上又轻加两鞭,那马久圈御厩,此时到了方圆数千里的大围场,如鱼得水,一撒欢儿,就奔到塞上。康熙环顾四周,草树连绵,狐狍竞奔,草原一望无际,视觉天高地阔,耳畔秋风呼啸,烈马嘶鸣,呈现一派燕北雄壮豪迈气魄,不觉感慨万千。他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怀着深厚的感情。自从亲政以来,他一直将它当做行围习武的场地,自有一番深远的打算,却不知皇子和群臣们是否理解。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回头一看,四位皇子一个个衣冠整齐,稳坐雕鞍,恭候在自己身后,倒也有几分英姿。不过,康熙帝总以为儿子们好像潇洒之气有余,尚武精神不足。
皇上策马飞奔。纳兰容若双腿一夹,催马跟着护驾。群臣与皇子们也随着赶过去。这时,三五只狍子和十来只黄羊被马蹄声惊得“呼”地从草丛中跑出来。康熙大喜,觉得这倒是考查儿子们武功的好机会,便命太子允先射。允迅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上弓,没射中。康熙不悦,接着又命长子允射。只见允从容地抽出一支雕花狼牙箭,开弓如满月,“嗖”地射了出去,一只黄羊“哞”地叫了一声翻倒在地,挣扎几下不动了。康熙在马上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李全德,放出朕的海东青!”
“喳!”李全德答应着,解开拴在臂上的海东青。只听它尖叫一声展开双翅,直冲碧空,在天上踅了一圈儿,俯冲下来,掀翻一只狍子,伸出钢钩一般的两爪,钳住脖,扇动翅膀,飞到康熙帝面前,轻轻地叫了两声,撒开那狍子。群臣都异口同声地拍手叫“好”。
圣上却眉头紧蹙地冲着儿子们说:“你们的武功相差甚远,要多加努力才是!”
“谨遵皇阿玛教诲!”皇子们惭愧地答应着。
康熙若有所思地一松缰绳,白龙驹忽地奔了出去。众人不解其意,急忙纵马相随。马蹄,尘土飞扬,围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跑了一会儿,皇帝猛然勒住马,众臣也随着勒住马,只见圣上环顾周围,高声问道:“此为何地?”
“红山。”有人回奏。
圣上常来此地围猎,怎会不知是红山,众人都感到诧异。跟着,康熙又问太子:“允,你说此为何地?”
允稍微思索,答道:“是皇阿玛围猎习武的地方。”
康熙失望地哼了声。太子心慌意乱,以求助的眼光看着哥哥允。
大阿哥眼珠一转,脱口而出:“是皇阿玛打死猛虎之处。”康熙听了,觉得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急了,正要训斥,纳兰容若奏道:“此乃圣上击溃叛匪噶尔丹之处也!”
龙颜顿转喜悦,轻轻点点头,颇有感触地说:“总还有人记得,聊慰朕心!”
红山,就是闻名遐迩的乌兰布通古战场。康熙年间,厄鲁特蒙古准噶尔部的首领噶尔丹,受沙皇的操纵与唆使,率领十多万兵马吞并了喀尔喀蒙古,又以追击喀尔喀蒙古的头人为借口,经过内蒙古乌珠穆沁大草原,挥军南下。眼看噶尔丹的大军就要通过克什克腾旗的达尔湖畔了,就在这紧急关头,康熙皇帝亲自率领清军将士们,离开京师,昼夜兼程,直奔乌兰布通。没及清军赶到红山,噶尔丹已经占据了红山的最高峰。一方在山下,一方在平地,两军对垒,射利箭,搭矛钩,抡大刀,挥长枪。双方成千上万的将士纷纷浸在血泊里,幸存的人也都杀红了眼,杀声震天,血溅征衣。就在两军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刻,康熙帝亲自点燃了一门巨炮的药捻儿,突然“轰隆”一声撼地震天的巨响,一颗炮弹不偏不斜地落在红山顶上,一下子把叛军打得落花流水。噶尔丹丢盔卸甲地带着一千多名残兵败将逃回科布多……
康熙帝沉默不语,良久,才带着几分胜利者的骄傲神态和些许感伤的情绪说:“此乃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之处。汝等多有不知!何以铭记先祖创业的功绩?何以保住万里江山?”说罢,叹息不语。皇子与群臣都尴尬地面面相觑,周围一时鸦雀无声。
还是纳兰容若心眼来得快,他灵机一动,高声说道:“若承继先祖雄风,必当瞻仰此战场。我等何不赶快礼拜圣上当年的‘点将台’。”经他一提醒,果然群情振奋。
康熙帝看着身边的侍卫纳兰容若,微微点头,心中暗赞:“此人颇知朕心也!”这时,众人齐往点将台奔去。眨眼工夫便见前面巍然屹立一块巨石,高数丈,这就是当年康熙帝指挥清军将士大战噶尔丹时的点将台。众臣都以敬仰的心情,登上去眺望,只见山峦起伏,松涛狂啸,似乎当年战场上千军万马呐喊、金鼓画角悲鸣,两军惊天动地鏖战的场面又展现在眼前。
正在康熙帝洋洋得意时,忽听一声低沉的长啸。太监李全德抢到皇帝面前,大惊小怪地捉住康熙的手臂向自己身后一拉,说:“皇上当心,有猛兽!”正在弯腰抚摸点将台那光滑石面的大阿哥,被太监这悚人毛骨的话吓得浑身一颤,康熙四下一看,并不见什么猛兽,便笑骂道:“李全德,有朕在此,万事不必惊慌……”话未说完,便噎住了。他已感到座下的白龙驹好像筛糠似的在发抖。突然,大阿哥的枣红马长嘶一声,蹄下一颤,几乎将他从马背上跌下来。他一怒之下,扬鞭要打马,却被父皇一声喝住。康熙侧耳仔细听了片刻,说;“马儿必是被猛兽所惊,你等快下台去!”
众人还没来得及下台,忽地一阵狂风,刮得树叶哗啦啦地响。康熙身边的高士奇说:“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皇上,还是躲躲好。”他已吓得脸上没了一点血色。刚被圣上点为三等侍卫的张玉祥竟吓得魂不附体,一屁股坐在地上,被纳兰容若一把拽起他来,劈脸打一记耳光,骂道:“你这孬种!丢魂儿啦?”
“拔掉他的花翎!”康熙一阵心悸过去,略微镇定,扫一眼张玉祥,生气地命令道。
话音刚落,乱石后草丛中传出哗哗啦啦的一阵响动。接着,一只斑斓吊睛的猛虎探出脑袋,虎头仰起来,又发出一声惊魂动魄的长啸,有些马竟被吓得瘫软在地上,就连康熙帝那匹久经沙场的白龙驹也惊得踉跄一步才站稳。
纳兰容若再也沉不住气了,“刷”地把袍子甩到地上;辫子绕到颈上,操起强弓硬弩,对众侍卫说:“护好圣驾!”便要去打虎。
“慢!”康熙高声喝道。皇上与纳兰容若的年龄相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猛虎面前,若是示弱,岂不失去了圣上九五之尊的威严。况且他已经打死过三只猛虎了,有什么可怕?又一想,这是锻炼皇儿们实战本领的极好机会,便摆摆手说:“汝等原地待命,皇子们跟朕前去猎虎!”说罢,他们父子纵马驰去。渐及近前,才看清那猛虎身强体壮,浑身黄缎子一般的皮毛,张牙舞爪冲着康熙父子咆哮。太子允见势急忙张弓搭箭,瞄准猛虎要射,大阿哥允也剑拔弩张,跃跃欲试地想动手。康熙帝看着儿子们懦夫之举,气不打一处来地呵斥道:“放下弓箭,往前冲,哪有百米之外射虎的?”
转眼之间,只剩下两箭之地远了,皇子们的坐骑惊得四蹄嗒嗒叩地打起转来,不肯向前,这时候几匹马已经勒不住了,一时显得手足无措。大阿哥见父皇策马扬鞭风驰电掣地往前跑去,吃惊地对太子说:“只有父皇去猎虎,吉凶难卜!”二皇子连忙拉弓搭箭,对准猛虎便射。虽然两箭都射中,但因距离太远,虎伤得不重。那猛虎身受两处伤,大吼一声,更加疯狂地逼近康熙。单人独骑跑在前面的康熙帝,回头一望,只见皇子们已吓住了,正向他喊:“皇阿玛,那虎太凶,快往回跑呀!”康熙听了气得大骂:“一群废物!胆小如鼠。”迅即摘下弯弓,拔出雕翎利箭,向虎冲过去,约莫箭力够得着,这才稳住马,张弓搭箭,弯弓拉得如满月,“嗖”的一声,偏巧,正赶上猛虎腾空而起,那雕翎利箭中到它的软肋处,疼得老虎大吼一声,顺着土坡滚到一条沟里。康熙勒住缰绳飞身下马,抽出腰中的宝剑正待追杀,只见那虎正在沟底拼命地挣扎,一见人来,引颈长啸,百倍疯狂地猛扑上来。康熙帝不愧为高手,他从容地侧身一跃,老虎扑了个空。等那虎掉转过头,将两只前爪伏地,弓着腰,后臀高耸起来,斗大的头左右一晃,忽地又向他扑来。
“孽畜!休伤吾皇,着!”随着突如其来一声断喝,一把寒光耀眼的匕首,流星闪电似的凌空飞起,冲着猛虎的头射来,那匕首恰巧刺进它张开的血盆大口。这只吊睛大虎“嗷”的一声哀鸣,咕咚一下摔在地上,口里的鲜血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抽搐几下,咽气了。
那飞刀刺死猛虎的正是侍卫纳兰容若。他慌忙擎住皇上双手倒身跪地,说:“奴才护驾不力!让皇帝受惊了,奴才罪该万死!”
“要不是爱卿相救,朕命休矣!”
康熙帝虽然命众臣原地待命,亲自带着皇子去猎虎。可是纳兰容若却多了一个心眼儿,他寻思,自己身为御前侍卫,皇帝去猎虎,万一有个闪失,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他不放心,便不远不近地一直跟在他们父子后面,眼见着皇帝与猛虎搏斗时,他幸灾乐祸地想:皇上变成虎粪可好,雪我胸中夺妻之恨!可又一寻思,康熙皇帝也算是个明君,可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就在猛虎张开血盆大口扑向康熙的千钧一发之际,他冲上前去向猛虎飞了一匕首。
皇子们见纳兰容若救圣驾返回,都忽地一齐跪在父皇面前,垂头丧气地说:“求皇阿玛恕罪,皇儿罪该万死!”
康熙帝火冒三丈地训斥道:“汝等如此贪生怕死,何能承继先王的业绩?何以保住大清的锦绣江山?从今往后,学文习武要从头开始,学业不成,勿来见朕!”
“是,孩儿谨遵皇阿玛之命!”皇子们灰溜溜地起身退下。
文武百官见皇帝猎虎未成,险被虎伤,十分尴尬,恼羞成怒,正寻衅出气,吓得一个个都不敢正视皇帝,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怕皇帝把火气再撒在自己的头上。
康熙帝教训完皇子,转过头来对群臣说:“纳兰爱卿眼明手快,今日又立下如此大功,该晋为一等御前侍卫。”
纳兰容若双腿跪地,谦恭地奏道:“谢主隆恩!随侍护驾,本是奴才分内的职责。”
这时周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众臣对纳兰公子都啧啧称羡,刮目相看。
九月的天是很短的。不觉,夜幕渐渐在木兰围场上降临,太监们有的忙着搭起牛皮帐篷,有的忙着点燃篝火,把黄羊肉、虎肉架在火上烧烤,随着吱吱的响声直往下滴油,散发出浓重的沁人肺腑的香味。太监打开宫中的御酒,一碗一碗地斟满。康熙君臣在荒郊野外支起的帐篷里,兴高采烈地大碗饮酒,大口嚼着野味,自是别有一番情趣。康熙帝三碗酒下肚,有了几分酒意,非常畅快地说:“纳兰爱卿为何不就着秋郊射猎填一首词?”纳兰容若沉思有顷,笑着说:“奴才在圣上面前献丑了。”说罢,用《风流子》曲牌子吟道:
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忆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作别,地无聊。算功名何似,等闲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斜阳影里,倚马挥毫。
康熙皇帝听了,笑道:“纳兰爱卿把射猎行乐看得比求取功名还有意思。好!众爱卿务须饮得尽兴!”
众臣都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康熙帝似有醉意,从帐***来,在凉爽的秋风中惬意地打着哈欠,伸个懒腰,望着木兰围场野茫茫的夜景出神。纳兰容若连忙跟过来,见皇上独处,沉默不语,凑到跟前,恭敬地说:“秋风凉,别冒着风寒,皇上还是回帐子里歇着吧。”篝火依然熊熊地燃着,纳兰容若见龙颜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忧虑。良久,康熙才开口:“朕欲就着海东青飞翔,赋一首诗。”说罢,颇有感触地吟道:
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
性秉金灵含火德,异材上映瑶光星。
轩昂时作左右顾,整拂六翮披霜翎。
期门射生谙调习,雄飞忽掣黄绦铃。
劲如千钧激盘石,迅如九野鞭雷霆。
原头草枯眼愈疾,砉然一举凌高冥。
万夫立马齐注目,下逐飞雀无留形。
爪牙之用安可废,有若猛士清郊垌。
晾鹰筑台存胜迹,佳名岂独标禽经。
纳兰容若听着,皇上的诗中不只是说海东青,好像还有求贤若渴的感慨,因说道:“皇上,本朝文武百官的实力雄厚,堪称在历朝中首屈一指。还有何所忧?”
“西域虽属吾大清的疆土,但噶尔丹受沙俄的唆使,实难控制。叛匪不定,朕心难安。”康熙帝喟然长叹地说,“朕想,西征为前无古人之举,要完成这一宏伟大业,有勇有谋的将才尚嫌甚少!”
康熙皇帝不愧是一位具有雄才大略的一代帝君。他有力地维护了祖国领土完整与安全。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初冬,噶尔丹在沙俄唆使下,率二十万大军来犯布鲁特。康熙亲率三十万大军西征,一举击溃了叛军。纳兰容若也随帝西征,他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立了战功。
面对眼前的荒野秋风,彻骨生寒,纳兰容若劝道:“深秋寒夜,皇上还是回驾吧。”康熙帝遂移动脚步,走近帐篷时,仿佛听见帐后有人涕泣,便停下仔细倾听,纳兰容若说:“八成是张玉祥,皇上今儿个不是拔了他的花翎吗?初来乍到,没见过那种惊人的阵势,其实他是很忠君的……”
“哦,”康熙帝一怔,像是想起这档子事儿,便向哭泣声走过去,站在默默饮泣的张玉祥身后,轻声地说,“张玉祥——”
张玉祥见皇上叫他,吓得一哆嗦,想必是来治他罪,立刻跪地等待发落。
康熙见他惊悸的样子,不免一笑,说:“初逢巨变,惊慌失措,乃人之常情。朕饶恕你这次。你向纳兰容若认个罪,叫他把花翎还给你,就说朕吩咐的。”
张玉祥趴地叩头:“谢主隆恩!”
康熙帝带领众皇子和文武百官并一些侍卫、随从们,在木兰围场一连狩猎十几日,才返回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