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雅蒙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41
|本章字节:9378字
方青孪在18岁的那一年邂逅了林耀扬。那一年林耀扬19岁,是市青年队的一名足球运动员,踢前锋的位置。那一年,他随球队一起去c城比赛,她坐在看台上,看一群人在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坪上争抢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不禁欷歔,世上怎会有人喜欢这种东西?身边的林岚碰碰她的胳膊,趴在她的耳边说:“看看红衫19号。”她顺着林岚的手指望去,那一眼啊,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万事万物都失了颜色,只有他,只有他。多年后,她回想起那天的情景,脑中总会浮出一阙词: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她后来知道,他是林岚的堂哥。球赛结束了,他所在的球队以0:3败北。林岚带她去见林耀扬,他垂头坐在休息室里,眼里含一汪令人心疼的悲伤。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包面巾纸,递与他面前,温柔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不行,下次再来。”他抬起头来看她,林岚走过来,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哥,这就是我时常跟你提起的方青孪。”
他说:“你好。”
她说:“你好。”
他们算正式认识了。之后他便离开了c城。可是自那之后,他便时常写信给她,有时谈起他的队友,有时谈起他的教练,有时谈起他们的赛事。她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关注起足球,昔日在她眼中的野蛮运动因为他的存在而大放异彩。她在给他的回信中说:“其实人生就像一场足球比赛,如果不按常理出脚,必遭红牌罚下。”三天后,她再次收到了他的信,他第一次没有提及和足球有关的东西,信很短,却让她忐忑了三天三夜。他在信中说:“青孪,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们的结合,从开始便注定是一场伤情。他再次踏入c城,这次不为足球,不为比赛,只为她。他到她的学校找她,他们躲在操场后的草垛旁偷尝禁果。她问他:“你会一辈子陪在我身边吗?”他不语,只是用力抱紧她,抱紧她……时间在那一刻停止了,交织在空气里的唯有他们的喘息。下课的铃声响了,有同学从教室里涌出,他替她系上最后一枚扣子,然后拉起她的手疯狂跑出操场。风呼啦啦地吹过来,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那个为了爱情奔赴到她身边的他。
她把他带回家中,他们的爱情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有着良好的素质和修养,他们只有方青孪一个女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希望她能考取一所好大学,将来可以过人上人的生活,而这种生活是他无法给予的。
她的父亲找林耀扬谈话:“小伙子,我们并不是说踢足球不好,可是一个男人毕竟要有自己的事业。”
他目光坚定地说:“踢足球就是我的事业!”
她的母亲接话:“可是我们并不需要一个以踢足球为事业的女婿!”
他怔住,转头看向她,失落得像个受伤的孩子。她拉起他的手就往门外走,耳边传来母亲的哭声,还有父亲的吼叫:“走了就永远不要再踏入家门!”父母的凄绝透过冷风送来,她的身子抖了一抖,还是走了。
那一年,她18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她18岁以前的愿望是考取中国最好的一所大学,将来为祖国的建设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并且一直为此而努力着。她出身良好,虽然相貌出众,却从未因早恋问题惹父母烦忧。在认识林耀扬以前,她每天过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家,学校,图书馆。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按父母规划好的一切稳步向前,却没想到,在她读高三的这一年遇到了他。如果没有遇到他,她现在很可能会是国家机关的某位工作人员,亦或成为c城某所高校的老师,每日以身作则,教书育人。也许会在茫茫人海中寻一个出色的男人,嫁过去,从此过着无波无澜的生活。可是这一切,因为遇到了他,全部成为昨日泡影。为了和他在一起,她毅然斩断了亲情,切断了和往日朋友的一切联系。她把身体交于他,把心交于他,把自己的整个世界交付于他,连退路都没有留。
“她真勇敢。”张明辉由衷地说。
“也很傻。”斯诺长叹一口气。那年夏天,那个女人悲伤的面孔重又浮现于眼前,一眨眼便落成一地碎片。她在心里沉沉的呐喊:“方青孪,你竟这样傻,这样傻……”
半夜,斯诺突然被噩梦惊醒,挣扎着起身,四周是一片茫然的黑,沉积在心底的悲伤一下子找到了爆点,她竟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吵醒了在书房里看文件的张明辉,来不及披件外衣,他疯也似的冲进她的门。壁灯被拧亮了,她一个人蜷缩在床边发抖。他走近,捧起她的脸,温柔地用唇拭去她的眼泪,他说:“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有我在……”
她紧紧抱住他,哭着说:“我看见她了,我看见她了……”
他四处望了望,轻声问她:“斯诺,我的斯诺,你到底看到了谁?”
“我看到了方青孪,我看到了,真地看到了……”她用力摇晃他的胳膊,眼泪簌簌落了一脸。这么多年了,她以为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式,释然了,放下了,接着便可怀着一颗静穆的心等待新生。可是当她再次踏入a城,重遇乔东,所有的往事全都卷土重来,那些悲伤再次以侵略者的姿态割划着她的心。逃不掉的,原来一切都是逃不掉的。
他心疼地看着她,悉心安慰:“是梦,斯诺,是梦……”
她突然安静下来,抬头看他,幽幽地问:“你说,林耀扬当初是否真的爱方青孪?”
“应该是吧,”他说:“一个人肯为另一个人奔赴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一定是因为爱着。”
斯诺摇头:“不,不,你错了,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方青孪给了他整个世界,他却只还她一段露水情缘,多么残忍?”
他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笑着说:“傻瓜,别想太多,都过去了,你该试着放下了。”
她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哀哀地问:“你要走吗,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说:“我不走,你安心睡,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觉得她就在这间屋子里,她在埋怨我,她说她不原谅我,”她警惕地环顾四周,然后侧头对他说:“你相信我,我真地看到她了。”
他不语,在她额头落一个轻轻的吻,眼里是一汪深深的爱怜。可是爱又如何呢?她想,他终不能理解她的感受。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小到大一路顺畅,生活平静,少有波澜。他一生遇到的最大难题便是如何爱她。他们出身不同,背景不同,生活的经历也大不相同,他们相爱,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在他们相爱的日子里,他全心投入,她却在心底放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昼夜不停地吞噬着内心深处对幸福的向往。她时常会想起母亲临终前说过的话:“你迟早会失去他的,一定会……”
她把被子盖过头顶,兀自陷入悲伤之中,一点一点陷进去……她看到方青孪在一遍一遍敲打着她的窗子:“斯诺,看一看我啊斯诺……”
方青孪去世的那年只有37岁,生活经历了一番沉重的起承转合,最终画上了苍凉的句号。她的父母趴在她的坟前几次哭昏过去。在她18岁的那一年,为了一个男人毅然离家而去,她的父亲叫她永远不要回来,她真的没有再回去过。多年来,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独自撑着。她并不是铁石心肠,只是,她的潦倒困境无法摊于父母面前。如果她放弃一切用心跟随的那个男人对她从一而终,哪怕生活过得多么无声无色,她也有一样炫耀的资本。可是那个男人早就对她厌倦了,不再抱她,不再看她,甚至不再理睬她。她在19岁的那一年为他生下一个女儿,从此,那个弱小的生命成为维系他们感情的唯一。
她的邻居上前搀扶起她的父母,说着一些节哀顺便的场面话。可是他们该如何节哀呢?多年前,他们的女儿带着一颗懵懂的心决然离开时,他们不但没有拦下,反而说出让她永远不要回家的绝情话。他们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真的没有再踏入家门。偶尔,母亲翻开旧相册,看到女儿那张清秀的面孔,总是忍不住痛哭失声。她曾是他们的全部希望啊,可是如今,希望变成了灰,只消轻轻一吹便散了。谁会想到,近二十年不见,再见面却是天人相隔?
她下葬的那一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她的父母用掉近半生的积蓄为她修建了一块上好的墓地,墓碑上面刻了一行烫金的大字:爱女方青孪之墓。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母亲,读着墓碑上的字,突然再次痛哭起来。爱女,爱女,她曾是他们的爱女啊,他们如此疼爱的女儿,何以走到今天这份凄凉之地?方青孪的女儿走上前,搀起老人,轻叫一声:“外婆……”
老人转头,突然愤恨地看着面前那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孩子,用力去捏她的手臂,女孩儿的手臂上随即出现一块淤青,她颤抖地叫着:“外婆,你怎么了外婆……”
“别叫我外婆!”老人愤怒地说:“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儿,是你,是你!”
女孩儿步步后退,跌坐在地上,很久很久抬不起头。
是她害死方青孪的。斯诺向张明辉讲起这个故事时,一遍一遍重复着:“是她害死了方青孪,是她!”
张明辉抚着她的头,轻声说:“别傻了斯诺,她有什么错?”
那一年,方青孪鼓足勇气把林耀扬带回家,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他们的恋情像包在纸里的火,再也瞒不住。她的母亲不容分说地命令她:“把孩子打掉!”她不肯,那是她和林耀扬爱情的结晶,叫她如何舍得?母亲气急了,扬起右手,颤抖着,终是不忍落下去。
“进屋去!”母亲命令她。
她不肯,母亲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房间。手臂上留下深深的五指印,她咬着牙,一滴泪也没有流。她的父亲找林耀扬谈话,言来语去地影射他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她终于爆发了,拉起他的手离开了家,这一走便近二十年。
在林耀扬离开她的日子里,她看着长大的女儿,曾不止一次在想,倘若当初没有她,倘若当初听母亲的话把她打掉,那么现在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有一段时间,她甚至视女儿为眼中钉。她去买菜,邻居们看到她,纷纷夸她的女儿漂亮,她隔着窗子去看在写字台前复习功课的女儿,再转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股莫名的悲伤突然袭上心头。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已经老了,老得连往日的一点光彩都寻不到,而她18岁的女儿正以侵略者的姿态掠夺着她的青春。傍晚,独坐床头,她在纸上写:“芙蓉凋嫩脸,杨柳堕新眉。摇落使人悲,断肠谁得知?”女儿从背后搂住她,笑着问:“妈,在写什么?”她推开她,用力撕扯着手里的纸,那些纸片稀稀疏疏落了下来,写了一地的残破。
她恨狠心抛弃她的那个男人,她也恨自己怀胎十月历尽千辛生下的女儿。可是所有的恨全都因爱而起,倘若不是那样爱着他们,她怎会如此恨着?
张明辉说:“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一个伟大的女性。”
斯诺问:“那么林耀扬呢,他能算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或许他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吧。”张明辉说。
她冷笑:“这就是你们男人,所有的不负责任都可以用‘苦衷’二字轻易带过。那么感情算什么,责任又算什么?”
张明辉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说不过你。可是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嘛。不管别人怎样,我是不会变的,我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
斯诺看着他,仿佛看到十年前的乔东,他捧着她的脸信誓旦旦地说:“斯诺不怕,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不离不弃……斯诺把这四个字在心里重复了上百遍,然后提起勇气把他带回家中,带到母亲面前。母亲却一眼看透他眼神中的游移,拉着她的手说:“斯诺,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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