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他独坐凉台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脚下的烟头落了一地。想起曾经，内心纠结着疼。记忆里那些令人感动的情怀，如今也只落得这样悲凉的场面，着实让人心酸。他想，也许自己并不应该来到这里，如果不来，可能事情还会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他来了，有些事情明明已经赫然呈现在眼前，虽然不问，并不代表不在意。他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他爱她，可是他不要和另一个人来分享她的爱情。

他捡起地上的烟头，低头在地上轻轻地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与此同时，于婉馨用口红在镜子上静静的涂：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窗外，处处笙歌。他们的黑夜，别人的歌。谁能了解谁的寂寞？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吗？”苏晓米伤感地看着唐奇峰，幽幽地说：“你曾经那样爱她。”

“可是我这里没有她想要的爱情。”他淡淡回应。

“不，你冤枉她了！”她急于解释什么，可是被他的冷漠神情打断。

“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另一个人的感情，也许分开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我努力过了，可是我终不是她世界里的那个人。”

她点头。想到自己与乔东的婚姻，似寻到了悲伤的相似点。原本该是最亲近相爱的人，可是他的愁不与她说，她的苦不道与他听，每天躺在同一张床上，却似最熟悉的陌生人。一张床，圈住了两个人，却圈不住两颗流离失所的心。

唐奇峰和于婉馨亦是如此。

有一天，于婉馨躺在沙发上，枕着唐奇峰的腿，问他：“你在想什么？”

“在想明天早上吃些什么。”他答。

“还有呢？”她问。

“还有……吃什么东西最有营养。”

她突然感到一股无名的愤怒，直起身子厉声责问他：“除了吃，你还能想些什么？”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伸手去捏她的鼻尖，嬉皮笑脸地说：“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我就是你的基础，你就是我的建筑。”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无奈地摇头：“你变了唐奇峰，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反问她。

“你以前脑子里充斥的全是崇高的艺术理想，你说你要做最出色的建筑师，你说你要建起你心目中的广场大楼。你说要和我在你亲手设计的房子里生活。这些，你现在都忘了吗？”

他冷笑：“这些，现在连我自己都不再相信了。”

她悲伤地看着他，低声问他：“以前那个雄心满志的唐奇峰哪去了？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把心思花在无谓的事情上面，吃什么早餐，有没有营养，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费心！”

“好吧，”他无所谓地耸耸肩：“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她双拳紧握，在心里默默劝着自己，冷静，冷静。他却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团聚，我不想因为这些琐碎问题跟你吵，更不想失去你。”

她长叹一口气，哀哀地说：“我也不舍得失去你……”

我也不舍得失去你，这句话应该怎样来理解呢？是已经打算失去却又不舍，还是绝对不能失去呢？连她自己也不能解释。曾几何时，他们的感情成了她口中的鸡肋，食之无味却又弃之不舍。

每每与唐奇峰发生争执，她的脑中总有另一个男人的影子突然跳将出来，他叫她“小傻瓜。”

他说：“小傻瓜，别担心，有我在。”

他说：“小傻瓜，放心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他说：“小傻瓜，你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她想，一个女人终要在宠溺中得到快乐吧。他待她如他的孩子。而在唐奇峰面前，他却是她的孩子。她希望她爱的男人可以努力上进，将来有能力负担她的人生，可是他每天所想的，不是为她寻一个安定的窝，而是怎样为她做一顿营养早餐。他怎会知道，她独自在广州生活了那么久，早已没有了吃早餐的习惯。她要的是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可是，她要的，他给不了。

他们最后一次谈话，是在她公司旁边的咖啡馆里。

她说：“你还有什么话和我说，今天可以一次说个痛快。”

他说：“我不想骗你，可是我真的不喜欢这声色犬马的花花世界，很不喜欢！”

她冷笑：“或许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你不是不喜欢这声色犬马的花花世界，而是不喜欢这花花世界里的我，对不对？”

他用沉默回答了她的问题。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来？”她激动地问他。

“也许我真的不该来。”他赌气地说。

她悲伤地看着他，点点头，又点点头：“既然这样，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早就盼我走了，对不对？”他突然问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

他还是没有勇气问出口。她多盼望他能问她一句，如果他问，她会坦诚地对他说，这座城给了她无尽的诱惑，可是全然抵不过他的一句承诺。可是他说，算了。她有理由相信，他是真的想就此算了。

那天的广州，大雨。他们在咖啡馆门口分手。一场大雨溅起了两人那么那么多的甜蜜往昔。

他看她独自冲入雨中，拐过街角，连一个眷恋的眼神都没有留。

她独自冲入雨中，拐过街角，在一片拆迁房旁停下脚步，双手扶住一面破败的墙壁，突然痛哭失声。

最令人心酸的爱情莫过于此，明明生活在爱情里，却都在回避着爱情，结果只能苍凉收场，多么悲伤。

“你说得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苏晓米坐在唐奇峰的对面，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要好好珍惜和乔东之间的感情。两个人能做夫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叹气：“我又何尝不想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小女人，可是……”

唐奇峰明白她的处境，轻声安慰她：“我会找时间和乔东好好谈谈的。”

她点头，抱以感激的微笑。

与唐奇峰分开后，她独自开车在大街上逛。这座城市的灯光这么炫，可是哪一盏是为她而明？她下意识地打开车里的收音机，突然想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听一听小唐的声音。

苏晓米曾是小唐的忠实听众，她喜欢小唐在节目中的机智和幽默，在二人尚不熟悉的时候，她曾一度十分迷恋那个甜美的声音。很多次，小唐刚刚做完节目便会接到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边轻轻地说：“唐小姐，你的声音真好听。”小唐就笑，连道：“谢谢谢谢。”

后来，她干脆开车到电台门口等她，请她到a城最豪华的餐厅吃饭。小唐不推，也不拒。反正她的工作就是听别人的牢骚，无非是多贡献一会儿自己的耳朵罢了。苏晓米喋喋不休地向她讲起自己和乔东的婚姻，小唐一边低头去切手里的牛排，一边淡淡地劝：“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又何必如此介意？”她看着面前这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女孩儿，心头涌出几分失望。本以为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懂她的人，其实不然，小唐面对她的唠叨，脸上展现最多的却是不耐烦。她突然明白了，这个女孩子在节目中表现出的睿智和豁达不过是她的工作而已。她的工作需要她做一个聆听别人心事，并且善于去为别人排忧解难的小天使，她便把自己打扮成那副模样，以最大的耐心去对待她的听众。而当那些听众认真向她倾诉自己那些烦心事的时候，她很有可能正闭着眼睛在想自己晚上将要吃些什么。

尽管如此，苏晓米还是经常请她吃饭。两个女人坐在高档的西餐厅里，周围的人或西装革履，或光彩照人，把自己伪装得像橱窗里的高档玩偶。小唐探头，轻声问一句：“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吗？”

“你不喜欢吗？”苏晓米反问。

“我觉得很不自在。”

“那我们换个地方。”她拉着小唐往外面走。两人开车到小食街，寻一间宽敞的火锅店，走进去。

小唐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人。”

她笑：“勉强别人和勉强自己一样，得不到应有的快乐。”

“你从来不为别人勉强自己吗？”小唐问她。

“从不。”说至此，她突然怔了怔，低声说：“除了乔东。”

小唐呷一口面前的啤酒，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地笑意：“乔东便是你的死穴。”

她说：“是啊是啊，他就是我的火，只要他道一声需要，我便会无所畏惧的狂扑过去。”

小唐摇头：“你完了。”

她沉默，在心里忧伤地念：“其实我早就完了，从初次见到乔东的那一刻就完了。”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都希望可以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旷日持久的恋情，然而真正恋上了，才发现，有些感情注定会成为我们生活里的一场劫难。乔东便是苏晓米的劫。

小唐自是早已看出了这些，可是她还无法给面前这个女人提供什么意见。她不想在工作之外还在充当知心大姐的角色。其实，说到底，她还是没有把苏晓米当成朋友，尽管她经常接受那个女人的邀请。

苏晓米埋单的姿态十分潇洒，双指夹着一张白金卡，头也不抬：“小姐，埋单。”偶遇哪家小店不能刷卡，她便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大团圆”，找回的零钱从来不接，当做小费赏给侍应生。小唐每次都佯装无意地打量那些系着红色领结的侍应生，在他们崇敬的眼神中，她看到了苏晓米的阔绰。可是她从来都不动声色，淡淡遮掩着自己的穷酸。

每次分手，苏晓米总会豪爽地道一句：“小唐，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小唐笑着应：“好。”可是她一次也没有找过她，反倒是苏晓米经常在深夜里给她打来电话。就是这样，两人竟也渐渐成了要好的朋友。

小唐经常讲一些上节目时地笑话给她听。比如，曾经有一位听众给她打来电话询问情感问题，语气和声音都似一位懵懂的初恋少女，待到最后，才在其讲述的细枝末节处发现，此人原来已经经历过五次失败的婚姻。那些一夜情，***恋，更是在节目中层出不穷。

苏晓米听着小唐对她讲起的这些，心里蒙上了一层一层的灰。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小唐是把这些隐私当做笑话来听的。也许她也是这许多笑话里的一则，可是她已无从介意，她需要有一双耳朵能收容自己的愁苦，而小唐恰恰给她提供了这双耳朵。

这夜，她开车独逛，把车里的电台调到小唐的节目，可是听到的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小唐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家里的大门也闭之不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这种刻意的隐藏让人心头泛起隐隐的不安。

苏晓米一连找了她两天，全然不见任何踪影。情急之下只好托人找到电台的工作人员，才略晓事情的一二。

小唐生病了，已经一周没有来上节目。这是苏晓米从小唐的同事口中听到的讯息。她在心里暗暗思量，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以小唐要强的性格不会一连几天都不去工作。可是，究竟能出什么事情呢？在这座城，小唐虽算不上富贵有余，却也衣食无忧，稳定的工作和固定的收入让她不至于为柴米而愁。她在异乡的父母亦是身体健康，生活安定，从来不会讨她烦忧。那么，唯一可以让她不顾一切放下工作的理由便是她的男友。

苏晓米曾听小唐提起过，她的男友在一所公立中学当体育老师，可是具体是哪一所学校，苏晓米实在记不起来了。不过没有关系，在a城，她苏晓米想要找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很快，她便得知那个体育老师的学校地址。那所学校的校长竟然是她父亲的大学好友。那天，她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扶着走廊的栏杆向下望去，恰巧看到小唐的男友在一群女学生面前做前空翻。女生们纷纷拍手尖叫，他似找到了炫耀的爆点，做完前空翻又紧接着来了两个侧手翻，身上的紧身裤把男人独有的线条绷了出来。苏晓米迎着阳光，摇摇头，转身下了楼。

她实在不能理解，小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她最讨厌男人的张狂和自负，何况，那个男人还喜欢穿紧身裤，这简直让她无法忍受。

“可不可以聊两句？”等那个男人终于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停下来的时候，苏晓米绕过那群女生，走过去说：“关于小唐。”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他一边接过身旁一位女学生递过来的毛巾，一边冷淡地说：“她的事情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苏晓米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站在他旁边的女学生打断：“这位大婶，我们现在正在上课，请您自重，好吗？”

“自重？”苏晓米冷笑，轻蔑地看着面前的紧身裤男人，然后伸手指指那个摇头晃脑的女学生，问他：“难道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就是你放弃小唐的理由？”

“喂，这位大婶，请您说话客气一点！”女学生愤愤地说。

“不想找抽就给我闭嘴！”苏晓米突然一声怒吼，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紧身裤男人赶紧拉开女学生，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才转身离开。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苏晓米抱着双臂，乜斜着他，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分手了。”男人不耐烦地答。

“到底为什么分手？”

“这个也要向你汇报吗？”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闲事？我只是关心小唐！她不见了，你知不知道？”

“她去哪儿了？”他紧张地看向她，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她愤怒地伸手指向他：“你是怎么做人家男朋友的，小唐是为了你才留在a城，那么久了，她陪你吃，陪你玩儿，陪你睡，为你洗衣做饭，天热怕你中暑，天冷怕你挨冻，你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可是瞧瞧你刚刚说的那些混账话，‘她的事情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当初搂着她海誓山盟的时候怎么不说没有关系呢？她当初为你留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没有关系呢？”她一口气说出这些，仿佛道出的是埋在自己心中的仇怨。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他懊恼地说：“小唐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亲人，她能去哪儿呢？”

“我问过她的朋友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苏晓米故做镇定地说。

“我去找她。”他穿着紧身裤跑上楼，请了假，然后骑着摩托车在a城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

可是，茫茫人海，她会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