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你知道我刚才一个人在想什么吗？我想如果你嫁给我，按美国的习惯，你就成了杨柳依依。几千年前《诗经》就给咱俩安排了姻缘，前生注定。你喜欢杨柳依依这个称呼吗？”

柳依依喜欢才怪。认识才几个小时，他就胡思乱想弄出个“杨柳依依”，病得不轻吧！

“抱歉，不喜欢。你继续胡思乱想吧，我不奉陪了。”

柳依依噔噔噔上楼了。

杨歆智在身后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柳依依气结。

柳依依回到房间里，把身体扔在床上，好一阵，思绪才平静下来，渐渐入睡了。

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站在跟前，血从胸口汩汩流出，挥舞着沾满血的手冲她喊救命，向她压了过来……

柳依依突然惊醒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在度假村吃过午饭，柳依依和杨歆智便回了市区。

本来大家计划爬山的，但是交警打给柳依依一个电话，令她的计划泡汤了。

这个电话产生的影响不仅仅是令他们的爬山计划泡汤，更重要的是让柳依依震惊和难以置信。失事司机的尸体已找到，经查实是何真真。

何真真何许人也？是柳依依上司萧卓的妻子。

柳依依简直要晕倒，怎么让她赶上如此巧的事情？偏偏是何真真，偏偏是她见证车祸！

她真的可以去买彩票了。

交警需要柳依依配合进一步调查，柳依依只得回市区。

杨歆智称也有事情，于是两人提前回市区。艾咪和吴为继续留在度假村。

杨歆智开着那辆黑色的奔驰跟在柳依依的后面。他说对柳依依的车技保持怀疑，还是在她后面比较安全，免得又被柳依依蹭着，或者运气不好撞进山谷。他根本当柳依依是个不祥之人。

柳依依气结，如果觉得她不祥，尽管开着奔驰快点跑好了，没人要他跟在后面，还不时按喇叭，存心似的。柳依依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罪此人了，不就是蹭了下他的车吗，又没什么大事，总跟她较劲。烦都要烦死了，真恨不得跟他大干一架。

柳依依忍着心中的怒火，脑子里想着萧卓妻子的事情。给萧卓打电话，一直关机，这种情况极少见，萧卓的手机应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的。

萧卓是公司的项目部总监，三十七岁，为人成熟稳重，职场精英，在广告界有些名声。柳依依从人事部的同事嘴里得知，常有猎头给他打电话，公司给他非常优厚的条件留住他。

柳依依是萧卓手下的项目部经理。

柳依依打不通萧卓的电话，于是打给项目部助理凯莉，想确认萧卓是否出差，项目部人员的行程表由她经手，她对部门员工的行程最清楚。

“凯莉，抱歉打扰你，卡尔出差了吗？”卡尔是萧卓的英文名。

电话那边很吵，有兴奋的尖叫声，估计凯莉和男朋友在游乐园。和男朋友坐过山车，是凯莉的人生乐趣之一。公司没人见过她的男朋友，不知是何方神圣。凯莉弄得神神秘秘的。

“没有。”凯莉回道。

“昨晚有客户约会吗？”

“行程表上没有。”

没得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柳依依想起昨天在公司没见到萧卓，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前天上午了。

柳依依惆怅地开着车，后视镜中杨歆智的车子紧跟着她。

到了市区，柳依依把车停在路边，杨歆智的车子跟着停下来。

“我去交警大队，你要跟着去吗？”

“我不受欢迎。”杨歆智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听起来似乎柳依依是交警大队的常客，真可恶。

“那再见了。”

“什么时候见，等不到柳小姐的电话，我会打给你的。”

“看我的心情吧。”

“但愿柳小姐天天开心。”

本来柳依依没有不开心的，现在遇着萧卓和何真真的事，她开心不起来。

在交警大队，接待柳依依的仍是昨天那位警察。他又问了一些有关车祸现场的问题。

柳依依得知事故结果还没有出来，正在进行技术鉴定。

后来，来了个年轻的警察，叫骆屹林。他的问题对象不是何真真，而是萧卓。

萧卓是何真真的丈夫，了解他的情况很正常，不过柳依依纳闷怎么扯到她头上了。

后来，他问了句：“你和萧卓私人关系不错吧？”

柳依依想这才是他要问的重点吧，可是这与何真真的车祸有关系吗？

“他是我的上司。”

“今天早晨，我们在萧卓家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啊！”柳依依的身体从座位上条件反射地弹起来。

她没听错吧，他说萧卓的尸体，怎么可能？

“没、没弄错吧？”

“没错。”骆屹林语气肯定，旁边那个警察也是一脸的不容置疑。

柳依依愣愣地看着他俩，他们的表情令她不得不相信。她觉得身子如坠冰窟，寒气侵入肌肤，直到骨髓，牙齿也情不自禁地打起架来。冷，冷到了极点。

萧卓前天还活生生的，音容宛在眼前，怎么说他死了？

“喝点水吧。”骆屹林给她的杯中加了些热水。

何真真出车祸，萧卓死了，是巧合吗？

“他，怎么死了？”

“服用了氰化钠，看起来是自杀。”

萧卓自杀？怎么可能？他是个坚强的人……

“现场有他的遗书。”

“遗书？他留了遗书？”

“嗯，遗书中说是感情上的问题。”

萧卓不是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会因为这个自杀？打死柳依依都不信，而且他是那么冷静理智的人。

“是和他妻子的感情出了问题吗？”

“说是因为相好的女同事。”

骆屹林紧盯着柳依依的脸，留意她的表情变化。

柳依依被他的眼神逼得脸发烫，莫非他怀疑她是那个“相好的女同事”？

不不不，她和萧卓只是工作上的搭档。

“他说那个相好的女同事是谁了吗？”

“没说。你知道吗？”

“不不不，我不知道。”柳依依有点紧张。

“噢……据我们了解，萧卓在公司除了工作，平时很少与女同事打交道。”

“嗯。”

“你和他，除了工作，有没有私人交往？”

“很少。”

“那就是说，还是有一些的，对吗？”

柳依依的工作就是与人打交道，很容易就察觉到骆屹林在故意把她带进一个圈子。她一下子变得冷静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法用一条线划分清楚，和同事一起吃饭，或者同事结婚生子送红包，这算私人关系还是工作关系？我和萧卓就是这样子。”

骆屹林心想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

“那就这样吧，柳小姐，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们可能还会打扰你的。”

骆屹林给柳依依留了他的电话号码。

柳依依走出交警大队，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阳刺得她的眼睛疼痛。

她不能相信，萧卓死了，而且是自杀，因为感情，因为女同事，可能吗？

柳依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

柳依依还记得两年前，她来意威亚广告公司应聘时，萧卓面试她时的情形。

在小会议室里，他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地对柳依依说：“我发现柳小姐有个爱好。”

柳依依问：“什么爱好？”

萧卓说：“柳小姐爱好跳槽。”

柳依依三年工夫跳了八次槽。艾咪说柳依依是属青蛙的。

柳依依说没办法，她也不想跳，被逼无奈。

第一份工作是杂志社编辑。主任总拽着她去应酬客户拉广告，说刚毕业的小姑娘招人喜欢。这份工作她若继续做下去，绝对会沦落成三陪。

第二份工作是软件公司市场专员。经理一就拉着全部门加班，不到凌晨三点不放人。柳依依上了一个月班，加了半个月班，脸色变得枯黄，再加班她极有可能变成木乃伊。

第三份工作是电器设备公司总经理助理。老板要潜规则她，差点贞洁不保，吓得她连夜逃跑。

三年职业路，一把辛酸泪。不是她想跳，是不得不跳啊。

柳依依说：“这种爱好者众多，不算特殊。”

萧卓说：“他们多在某行业里跳，而柳小姐喜欢玩穿越。”

柳依依说：“山路十八弯，水路九连环，萧总您不会是一条道走到黑的吧？”

萧卓笑：“没错。以前也从事过其他行业。”

萧卓又问：“如果柳小姐被我们公司录用，你会不会放弃这种爱好呢？”

柳依依说：“那得看萧总了。”

萧卓说：“看来是我得好好表现了。”

柳依依被他逗笑了，萧卓也笑了。

柳依依觉得他的笑很好看，当时就非常希望被录用，当然意威亚的条件也不错。后来，她果真被录用，而且一干就是两年。柳依依觉得萧卓的“表现”真的非常好，他平易近人，爱护下属。如果下属做错了事，他会帮他们找出原因；如果他们遇到了困难，他会竭尽所能地给予帮助。相比她曾被别的上司的“虐待”，萧卓对下属真的是太仁慈了。柳依依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如果萧卓一直在意威亚，她相信自己也会一直待下去，有这样的上司还跳槽，那她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萧卓对柳依依而言，不仅是良师益友，还是兄长。

有一次，萧卓笑着对柳依依说：“你不妨就把我当成哥哥吧，虽然我年纪有点大。”

柳依依说：“既然年纪有点大，那得叫叔叔。”

萧卓说：“我有那么老吗？索性叫我爷爷吧。”

柳依依说：“未尝不可。”

萧卓黯然。

后来，柳依依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其实男人也怕老，特别是在年轻女人面前。

谁抵抗得了岁月的侵蚀？谁争得过时间？她拿自己的年轻来刺激他的风霜，真的太残酷。

但柳依依不缺哥哥，她有好几个堂哥表哥，不过她不喜欢他们。他们愚笨又自私，她小时候总是被他们欺负，老古董爷爷用手中的拐棍敲过他们，因此兄妹们结了仇。现在长大了，感情依旧平淡。

萧卓给予她许多关照与呵护，比堂哥表哥更像个哥哥。

不过，柳依依到底也没有叫他哥哥，办公室规则，工作中切勿与上司有过多的私人关系。

柳依依对萧卓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意威亚或者你离开意威亚了，我一定叫你哥哥。”

萧卓说：“我现在就辞职。”

柳依依说：“这不算，正常情况下才算。比如你在意威亚混不下去，或者我混不下去了。”

萧卓于是说：“那我期待这一天。”

他没等到这一天，他死了。

柳依依相信，她再也不会遇到像萧卓这么好的上司了。

这种遇到可遇而不可求，失去后更懂得它的珍贵。柳依依心很痛，这不关男女之情，只是一种感念。

星期一，柳依依去公司上班。

公司在cbd一栋非常气派的写字楼里，阳光洒在玻璃幕墙上折射出万丈光芒。国企外企民企私企，大大小小不知多少公司多少机构挤在这里，白骨精成堆，个个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在这样的写字楼里工作，给人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走出去，不自觉地会把腰杆挺直一点，头昂得高一点，同时脸上的表情也会淡漠一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柳依依大学毕业五年来跳了n家公司，最后跳到意威亚广告这家伪外企。薪水从杂志社编辑的月薪三千元到现在意威亚项目经理的年薪十万元，还有两三万元奖金，可以说是跳跃式增长。她刚到意威亚时职位是项目助理，但她头脑灵活且好学习，很快地萧卓将她提升为高级项目助理。萧卓带她参加一些项目的实地作战，她表现不俗，最后被萧卓提升为项目经理。在意威亚，柳依依是升职最快的一个。柳依依相信，下一个位置极有可能是大项目经理，萧卓带她参与紫金郡的项目就传达出来这样一个信号。

意威亚是一家港资广告公司。不过，行事风格颇像外企。意威亚总部在香港，在北京和上海两地设有分公司，公司内部使用英语的频率非常高。总部的高层来公司视察都带翻译。有时是为金发碧眼的领导翻译英语，有时是为黑头发黄皮肤的领导翻译粤语。公司各种制度非常规范，有世界五百强企业的作风。总部的ceo曾任某五百强企业的顾问，把人家的一套全搬过来了。所有的制度中，最受职员欢迎的是每年能领十四个月的工资，每年还能休年假。这比小公司强多了，不像小公司的年假，永远是纸上的制度。当然，意威亚的劳动强度也强多了。生活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要得到更多，付出的自然也更多。还好，在意威亚得到与付出基本能成正比。最怕那种只要马跑，又不给马加草的公司。

柳依依一进公司，就察觉到气氛不同往常。公司已经发布了萧卓的死讯。

她刚落座，媒介经理碧丝就顶着褐色的爆炸头凑上前说道：“看通告了吗，卡尔和他老婆出事了！”

本来两人在不同的办公区，柳依依在项目区，碧丝在媒介区。不过，两人都在各自办公区的边缘位置，中间只隔了一条通道。柳依依坐这位置遭了殃，碧丝不管你有没有兴趣，只要你有耳朵，只要她来了说话的兴致，她便会滔滔不绝地聊八卦。

柳依依真怕听久了听多了会变成《大话西游》里受不了唐僧唠叨的小妖精，崩溃而自杀掉。

柳依依今天更没心情和碧丝聊萧卓和何真真的事，淡淡地说道：“看了。”

“一个自杀，一个出车祸，你说离奇不离奇？”碧丝的神经被刺激得异常兴奋。

“嗯，世上的事太离奇了。”

“两人肯定出了问题，你说是不是……”

“嗯……”柳依依心情很糟糕，没心思跟碧丝说话。

碧丝却依然兴奋，又换了一种神秘的语气说道：“你听说卡尔的遗书了吗？”

柳依依明知故问：“什么遗书？”

“卡尔的呀，说是和女同事感情出了问题才自杀的。”

柳依依一惊，骆屹林会把这种事情公告天下，这有失职业操守吧。

“你怎么知道的？”

“大家都知道了。你说卡尔跟谁好？”碧丝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的脸。

柳依依躲过她的眼光，故意说道：“我哪知道。”

碧丝压低声音说道：“依依，你听听就算了啊，我刚才听他们议论，说卡尔是因为你。”

柳依依脸色一变，说道：“怎么可能？”

骆屹林那么想说这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怎么在公司就这么轻易地传遍了？

这是骆屹林故意放出口风，故意逼她的吗？

碧丝用手按着柳依依的肩膀，说：“你别激动，我不是提醒你了吗，你就随便听听。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你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呢，对吧？没准是他以前公司的女同事。你别理他们。唉，就是怪可惜的，卡尔怎么会自杀呢？”碧丝见柳依依仍然红着脸，便又安慰道，“别多想了，一块儿去冲杯咖啡？”拉着柳依依起了身。

柳依依跟着碧丝去冲咖啡，觉得四周有许多眼睛在盯着她。

“和女同事感情出了问题才自杀的……”

碧丝的话一直在耳边回旋，让柳依依头痛欲裂。

公司整天都在议论萧卓自杀的事情。

本来，公司通告上说的是萧卓因为身体原因突然去世，没说是自杀。可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声，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萧卓是自杀的，而且还知道了遗书的内容。更可怕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柳依依的身上，似乎她就是那个“女同事”。

柳依依如坐针毡，恨不得从人间蒸发，可又蒸发不掉，她只得接受众人探寻的目光。

柳依依给骆屹林打了个电话，问公司谈论的萧卓自杀和遗书的事，是不是他们传出来的。

骆屹林有些纳闷，说他们不会这样做事。

柳依依就觉得有点奇怪了。

骆屹林也说这件事看来还有另外的知情人。

知情人又会是谁？

北京公司的总经理凯恩开了整整一天的会。

首先是香港总部召开的视频会议，香港、北京和上海三地连线。主要内容是关于萧卓之死。萧卓在意威亚工作有十年之久，属高级管理职员，总部原本计划下个月将北京的现任副总史蒂芬调回总部，提升萧卓为副总。没想到在这个紧要关头，萧卓出了意外。萧卓的死打乱了总部的计划，也对公司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视频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结束了。凯恩多多少少受到了总部ceo的指责。

凯恩郁闷得要死，打开窗子透透气，吩咐助理安妮召集各部门的主管开会。

主旨是要各部门的主管提醒下属要把心思放到工作上，以平息萧卓之死给公司带来的震动。

接下来，凯恩单独和项目部开了个会。

最后，他让柳依依留下来，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俩了。

意威亚的级别划分很严格，员工不得越级报告，所以柳依依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凯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