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在公司收到一束百合，花束不大，包装也很普通，但百合的香气袭人，引得同事侧目，小声议论。柳依依在意威亚两年来第一次收到花，平时她只有看人家收花羡慕的份。

八成谈恋爱了。

怎么是百合，不是玫瑰？

人家没那么俗气啦。

说不好的事，卡尔那边还尸骨未寒呢。

别瞎说。

诸多猜测，诸多说法。

柳依依对着百合苦笑——卡片上是骆屹林的字：害你不开心，没吃好饭，抱歉了。

第一次在公司收到鲜花，还是不相干的人送的，竟然混到这地步了，想想真惨。

要命的是还引来这么多猜测和非议，真想给骆屹林打个电话：嫌我不够忙吗，还添堵？

最终还是没有打给他，不理他是上策。

百合搁置一角，独自飘香。花与人的命运何其相似。花儿送对了人，收花的人当着宝贝；爱对了人，对方把你视为珍宝。

柳依依上午大部分时间耗在会议室里和胡一奇研究紫金郡的方案，倒没被香气熏着。碧丝却嚷着她被熏得七荤八素的了，要柳依依晚上请她吃饭，作为精神补偿。

碧丝交过几个男朋友，没一个长的。有个情人节她狠狠地风光了一把，当时的男朋友送了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使她成了那个情人节的焦点人物，她差点就决定嫁给“九百九十九朵”了，没料到“九百九十九朵”半道劈腿，碧丝总是余味无穷地怀念那些玫瑰。所以公司但凡有女孩子收花，她都觉得是种刺激。

碧丝好歹有过九百九十九朵的风光，柳依依却是连片花瓣都没捞到过的，她在公司惨到垫底了。

接近中午时，柳依依回到座位没多久，接到章家栋母亲的电话，女菩萨真对她念念不忘？

“依依，还没吃饭吧，我在你楼下的茶餐厅，不忙的话一起吃东西怎么样？”

女菩萨打的座机，柳依依意外，她竟然知道她办公室电话，从何得知？她没有告诉过她，也没告诉过章家栋。那是女菩萨查的？不过真要查一个人的公司电话，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情。她竟然这样在意她，对她如此用心？柳依依心里只觉怪怪的。

女菩萨是长辈，又知道柳依依在办公室，况且都到楼下了，柳依依没法推辞，只得说好。

柳依依到了茶餐厅，一眼就看见了女菩萨。她仍是一身唐装，是紫色的，绣着梅花，不是在潭柘寺穿的那套，但一样的雍容富贵。女菩萨见到柳依依，笑眯眯地站起身来迎接。

“很忙吧？”

“嗯，最近事情有点多。很抱歉，一直没时间去拜访您。”

“没关系的，你工作忙，不比我这个老太婆，时间多得去了。上午刚好和朋友在国贸逛逛，离你们公司没几步路，所以想请你一起吃点东西。”

“谢谢伯母惦记着我。”

“嘿嘿。我和依依是有缘的人。”

女菩萨叫来服务生点菜，女菩萨是素食主义者，又加上念佛，一口荤不尝。柳依依于是也只点了些素菜，她是个半素食主义者，最初是爷爷教她的养生之道。一个月吃几天素，可以排除体内毒素，对健康有益。

许多环保主义者大力倡导吃素，以此保护地球，减缓温室效应。于是柳依依更奉行素食，每周至少吃两天素。

艾咪若遇着柳依依的素食日，便戏称她尼姑。她本人是无肉不欢的。在法国待了几年，对吃挑剔得要命。不过，艾咪吃肉时又不停地喊着要减肥。柳依依觉得她活得真是麻烦。

但是女菩萨知道柳依依也有素食倾向后，不禁对她更喜欢了一层。

可见人与人的观点有着何等的差异。

点完菜没多久，过来一个和女菩萨年龄相仿的女人，一身紫缎唐装，绣着凤凰，头发高高盘起，耳垂上别着两颗红宝石耳环，和女菩萨一样雍容华贵，令柳依依想起韩剧中那些“会长夫人”。她便是女菩萨向柳依依推崇的设计师朋友，女菩萨按柳依依的口吻，让柳依依将她唤作沈姨。

沈姨比女菩萨多些棱角，没女菩萨那样温和。她不谈衣服，只评论茶餐厅的茶点不精致。

女菩萨在一旁说道：“依依不知道，你沈姨在日本待了半辈子，茶点做得一流。”

柳依依看她脸抹得很白，口红的颜色也比较浓。

沈姨微微笑道：“很一般啦，只是比较用心而已。有机会请依依尝我做的和果子。”

柳依依在日剧《安藤奈津》中见过这种点心。那部戏讲的是年轻人的奋斗历程，类似于韩剧《大长今》，画面中会播放出许多令人垂涎的点心。据说和果子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日本和果子师傅都奉一个叫林净因的中国人为祖师爷。

柳依依保持清醒的头脑，宁可去日本料理店也不能吃她的和果子，不知吃了后事如何。

莫非她们想撮合她和章家栋？什么年代了，他找个女朋友要费这么大力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找不到对象的年轻人父母代劳的多了去了。

柳依依有次在中山公园看见许多老人手执征婚广告，聚集在胭脂河边宛如一个集市，起初以为是他们想找个老伴打发余生，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替子女征婚。子女们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年华渐增，父母们忧心如焚，只得亲自出马替他们征婚。交换照片，告知家庭条件、工作薪水等等，双方家长满意了便敲定相亲时间地点。回家后可能这样那样骗子女们去相亲，反正又是一部剧，也许真有些结成连理。一传十，十传百，所以父母替子女征婚的队伍越来越强大。说是现代社会的插曲也罢，总之柳依依觉得自己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艾咪却说你再不努力极有可能，更可气的是，艾咪还绘声绘色地描绘出一幅画面，柳爸爸和柳妈妈举着征婚牌逢人便问，你家有找不到媳妇的儿子吗？柳依依气得要吐血。

柳依依陪两个老太太吃着不算一流的点心，天南地北地聊着闲话，时间很快便打发走了。

女菩萨不动声色地埋了单，柳依依有些尴尬，按理说这是她的地盘，应该她做东才对。

女菩萨却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让柳依依埋单。

沈姨笑得神秘。

拉进章家做儿媳妇，可不有的是机会让她埋单。

柳依依才不要，婆婆挑媳妇，进门前都是好言好语好脸色，看哪儿都好。可是进了门，侯门一入深似海。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柳依依送走两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立即逃回办公室。

百合的香气熏得她七荤八素的，想把花扔掉，又怕引来同事更多议论，只好忍受着。

站窗边大口呼吸，满口尘土味。

做人就是这样难。

柳依依从酒店逃走后，再没与杨歆智有半点瓜葛。这天接到他的电话，柳依依觉得有好几百年没他音信了。没他音信，柳依依倒乐得清静，不答理这人，她可多活几年。

艾咪总说柳依依对杨歆智成见太深，他并没有她描述的那样招人嫌。吴为和他打交道有些年了，没见他生活多糜烂。要那样，她也不可能把他介绍给柳依依，再怎么着她得为柳依依一生的幸福负责呀。

柳依依对艾咪的话不以为然，有些事情当事人更清楚，旁观者只看到了表面未必清。

柳依依不想理杨歆智，偏偏杨歆智不放过她，约她共进晚餐。

笑话，与他共进什么晚餐，宁肯回家吃泡面。

杨歆智抛出诱饵，“和我共进晚餐，你收获多多，想不想知道紫金郡最新内幕，第一手消息，千金难买的。”他知道她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什么。

柳依依神经受到刺激，但又有几分怀疑，“你怎么知道紫金郡的内幕，谁知道是真是假？”

杨歆智在电话那头笑，“是真是假，你以后就知道了。错过机会，千万别后悔。”

柳依依有片刻犹豫，电话那边仍在继续刺激她，“决定好了没有，不然我请别的美女了，我的耐性只维持五秒钟，已经过了两秒，还剩下三秒，快做决定吧，一，二……”

情报准确，下手狠辣，永远是商战中的八字箴言。

柳依依又气又恨，为了紫金郡，只得抛下面子，说道：“你来接我！”架子总要摆一摆，他气她，她多少得反击一把。

杨歆智识破她的心思，“哈哈，大小姐架子还蛮大的。六点半准时在你公司楼下。”

杨歆智果真六点半准时打来电话说在楼下，柳依依故意拖了十分钟才下楼。这是女人和男人约会的技巧，除非是商务谈判，绝不要准时或提前，否则人家以为你眼巴巴地期盼着他。男人比女人还要惯不得，你惯了他一次，他会得寸进尺。

杨歆智见多识广了，柳依依的心思他哪有不明白的，对他，她是丁点亏都不肯吃的。但他又不想让她占上风，于是下车替柳依依开门时故意说道：“没让你久等吧？”

柳依依一愣，啥意思，明明是她迟到了十分钟。

杨歆智说：“女人都有个臭毛病，约会从不守时，至少要晚十分钟。为了不浪费掉我宝贵的十分钟，所以我也是刚到，刚才是提前给你打的电话，请多多包涵。”

车子看起来似乎真的刚刚停下来，不像说假话。

柳依依被他看穿，尴尬且恼火，一想到紫金郡，又忍住怒气，“所以我们都没有损失。”

“是啊，幸亏我了解女人。”

听起来像穿花蝴蝶似的浪荡公子，柳依依懒得计较，不然着了他的道，他总是要气恼她才得意。何况她还身负使命呢。

杨歆智要和柳依依共进晚餐的地点是位于华润大厦的北京美洲俱乐部。

柳依依听说过这个地方，会员大多是海归，现在的身份不外乎是企业高管、精英人士，另外还有一些演艺圈名人。总之柳依依这类算不上精英者，只能望门兴叹。

与其削尖脑袋挤入这些人中，柳依依宁肯去后海和平民百姓一同吃吃喝喝来得痛快。

柳依依不肯进去。

杨歆智取笑她，“不要太自卑。”

“谁说我自卑了？”

“那又是什么？”

“我不喜欢，在里面假模假样地装斯文，别扭。”

“有我在，只管放心，没人会让你别扭。”他拉起柳依依的手，很有力，且霸道。

柳依依几乎是被他拽进俱乐部的。

俱乐部里简洁的美式风格中融入东方特色，人不多，很安静。

服务生把他们领到一个靠窗的位置，脚底车水马龙的喧嚣繁华尽收眼底。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杨歆智对窗外景致一点都不关心，眼光始终放在柳依依身上。绝不是因为她的美色，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觉得她有趣，生气时有趣，不生气时也有趣。她给他的感觉是立体的，生动的，有血有肉。她高兴就接受，不高兴就拒绝，惹怒她就反抗。她激起他的好斗性和征服性，她让他觉得有活力。这些与无关，就是觉得有趣。人在无聊的时候，这种有趣非常合宜。更有趣的是，偏偏艾咪以那种方式把他们介绍给对方，而他正要寻这只猎物，是命运的安排吧。他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她，也是故意惹她生气，让她又生动起来，她一旦生动起来，就卸掉了职场中的面具，格外真实。他看多了面具，腻味至极。但他的工作又总是周旋于那些面具中，所以他喜欢生动真实的柳依依来调剂一下他的生活。说白了，柳依依是他想要的一种调味剂。当然，这些他不能跟柳依依说，不然这只小老虎一定会发威，不过她发威的样子很可爱。想到这些，杨歆智心底简直要乐得不行，不过他忍住没有笑出来。

柳依依哪里懂得杨歆智心里的想法，忍受着他的眼神，若不是为了紫金郡，她早就拂袖而去，才没工夫陪他无聊地坐这里呢。

柳依依不想和他绕来绕去浪费时间，直奔主题，“你不是说有紫金郡的内幕吗？”

杨歆智却故意卖关子，说：“我不习惯吃饭的时候聊工作。”

“那你应该吃完饭再约我。”

“和美女一起用餐我胃口大增，没美女我吃不下食物。”

“你可以找别人。”

“我在电话里声明过的呀，如果你不来我就邀请别的美女了，等我电话的正排着队呢。”

“你是有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哟。”

“没有三千，两三百也应该有吧。”

“那现在约也来得及，人家正眼巴巴等你的圣旨嘛。”

“我还有一个习惯，一天只约一个美女。”

“皇帝翻牌……”柳依依猛然打住，意识到说漏了嘴。

杨歆智却不放过这等机会，大笑，“哈哈哈，依依让我今晚翻牌吗？一定很美妙，我也期待已久……”

柳依依火冒三丈，再也忍不住，端起杯中的红酒朝杨歆智脸上泼去。不管了，去你的杨歆智，去你的紫金郡！她才不为五斗米折腰！

旁人纷纷侧目，服务生赶紧奔过来。

柳依依不待服务生说话，已离开，听到杨歆智在身后解释：“我女朋友有点不开心。”

谁是他的女朋友，见鬼！

杨歆智跟上来，柳依依出了门，直奔电梯，她一刻也不能跟这个人待在一起了。

柳依依以为杨歆智会拉住她，没想到他竟然为她按了电梯，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柳依依心里更来气。该死的杨歆智，总是让她生气，迟早要被他气死！

“依依，我真是个冤大头，本来翻牌是你说的。你不说，你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说呀……”

“闭嘴。”柳依依杏眼圆睁。

“不要和周子敬走得太近……”

柳依依一愣，盯着杨歆智，他怎么知道她和周子敬的关系？这就是他所指的内幕？

“并购项目中，你的雇方是紫金郡吗？”

杨歆智但笑不语，指着自己的嘴巴。

“你回答我的问题后再闭嘴。”

“最后一句已经说完，现在无话可说。不过我可以不计前嫌邀你回到餐桌继续聊天。”

“那再见了！”

柳依依闪进电梯，杨歆智站电梯口冲她摆手。

柳依依拦了辆出租车，窝了一肚子火，脑子里一团乱麻，想着杨歆智的话。

杨歆智怎么知道她和周子敬的关系，他一个外人尚且知道，紫金郡内部的人是否也知道了？如果知道了，她该如何应对，下一步该怎么走？

杨歆智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雇方究竟是紫金郡还是被并购的酒店？

柳依依头大得不得了，打电话叫艾咪陪她去后海喝酒。

“蓝玫”酒吧。

《smoohjazzisbumpin》在屋子里飘荡，女歌手在慵懒地轻吟浅唱，像一只性感的手在你胸口轻轻抚摸，继而延伸到你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然后，你就沉醉在这种声音里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女老板令dj每晚只放一首音乐，都是paulhardcasle的。那个英国男人，善于把握时尚元素，将smoohjazz与电子音乐与舞曲风格非常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他创造了smoohjazz的传奇。她或许是他成千上万的爵士迷中的一员。

艾咪已等候在此，正玩着手机，牙齿咬着下嘴唇，一脸的坏笑，不知在给谁发短信。柳依依相信绝对不是吴为，他们若，定在床帏之间。

柳依依气呼呼地把自己扔在艾咪对面的椅子里，艾咪收起手机，打量她。

“谁惹你生气了，脸色这么差？”

“还不是你！”

“我？”艾咪手指着自己，表情夸张，一脸的不可置信，“我今天可没招惹你呀。”

“你不招惹我，有别人招惹我。”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哼，托你的福，弄了个杨歆智到我跟前，存心玩弄我。”

“哦，是杨歆智呀，你们在约会吗？”

“约个头呀。”

“那他怎么招惹你了？”

“嗯……”柳依依本想说起刚才的事，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越描越黑。明明是自己送上门的，怎么说得清楚？艾咪听了只会取笑她。

艾咪见柳依依打住了，更加好奇，忙问道：“你俩究竟怎么了？”

服务生刚好端上柳依依的鸡尾酒，“沧海月明”。柳依依第一次来“蓝玫”，在酒水单上看到这个名字，心中就喜欢，调酒师也向她推荐，于是她只喝“沧海月明”了。每次来都不用说，那个来自台湾的年轻调酒师一见到她，就会为她调好这种酒。艾咪则喜欢另一种酒，“烈焰之吻”，名声挺大的一种鸡尾酒。一九五三年，在日本调酒师协会主办的一场饮品大赛上，这款激情四射的鸡尾酒脱颖而出。设计者为石岗贤二，作品以爵士乐歌手路易·阿姆斯特朗的同名曲命名。这是一款酒性浓烈的酒，适合艾咪的性子。

柳依依端起酒慢慢品尝着，艾咪见等不到下文，继续追问：“你俩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