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手一扬，“没怎么。算了不说了，没什么意思。”

“我最痛恨听半截话了。”

“那没办法，我不想讨你欢心。”

“那你干吗约我来，真讨厌。”

“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你折磨我已千百次，我才折磨你一次不为过。”

“你……哎，你对杨歆智究竟有没有感觉？”

“哼，什么感觉？”

“那怎么总是吵架，好像几百年的老。”

“艾咪，你真会说笑话。”

“有得吵总是有丁点感觉吧，不然你才懒得吵呢。感情是吵出来的，你看我跟吴为……”

“别瞎扯。你们是你们，我和他，只会越吵越气。对了，问你件事，你对杨歆智了解多少？”

“私生活？”

“鬼才对他的私生活感兴趣，我想知道他的工作。”

“不是告诉你了吗，企业并购和投资。”

“杨歆智也参与了紫金郡的并购。不知道他的雇方是不是紫金郡。”

“你要我帮你打听打听？”

“当然了。”

“好吧，我试试看。”

“谢了。”

“别谢。虚的没用，来点实惠的，你让意威亚给我分成就ok了。”

“贪得无厌。”

“贪婪是人类的本性。”

柳依依喝了几口酒，又触动某根心弦，问道：“杨歆智是不是有很多女人？”

艾咪笑得很邪恶的样子，说道：“你刚才不是说对他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吗？”

“算我没问。”

“亲爱的，你就这点不好，明明想知道他的事情，却又死要面子。面子有那么重要吗？面子不过是虚伪的道具。我如果知道他有很多女人，还会把他介绍给你吗，害朋友的缺德事，本姑娘从来不做。再说了，我真要害人也不能害你啊，我还要不要回苏州？老古董爷爷还不拿棍子敲碎我的头。”

“你不害我，但不能保证他品性有多好。”

“你见过他有很多女人？”

“没见过，但听他说过。”

艾咪笑了起来，“哈哈，所以你因为这个跟他吵架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你还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其实你心里对他还是有些在意，对不对？”

“别发挥你夸张的想象力啦，我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吹牛。”

“确定啥呀。是个男人就吹牛，不吹牛他们会死的。”

“你的吴为也吹牛吗？”

“吹，怎么不吹！我每次出国，他都说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想我，你信吗？你能想象他吃饭的时候想我是什么情形，把我当肉包子？吹牛又不犯法，让他们吹吧，满足他们可怜的虚荣心。杨歆智怎么跟你吹牛了，说他有很多女人，你受刺激了？哈哈。”

“我受什么刺激，我又没病。关于紫金郡，不知他的消息可不可靠。”

“唉，就这点儿事你俩吵架了？依依，不是我说你，谈恋爱就好好谈恋爱，别把工作搅在里面了，这样下去，你迟早会嫁不出去。哪个男人愿意找个工作狂？你说句老实话，你到底对杨歆智有兴趣还是对章家栋有兴趣？”

“都没兴趣。”

“你也太挑剔了吧。”

“不是我挑剔，是没感觉。这种事情不是讲感觉的吗？”

“真不知道你跟什么样的才有感觉。五六十岁的大爷才有感觉？别想得太美，你真要跟个老大爷，我保证你不过一个月准红杏出墙。”

“切，别胡说八道。”

艾咪笑得花枝乱颤，笑了一会儿，说道：“昨天遇着章家栋，他说他妈很喜欢你，真的吗？”

“老人家闲着没什么事罢了。”

“找儿媳是她们的乐趣。”

“你是你婆婆的乐趣？”

“你还不知道那个老古板。乐趣？不把我当魔鬼就积德了，怪我把她乖乖儿子教坏了。”

艾咪不符合老古板理想儿媳的标准，嫌她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言语过多，笑声过大，交际太广，思想复杂……总之，无一处令她满意。

艾咪说老古板的理想儿媳是章回里笑不露齿、语不高声、骂不还嘴、打不还手的木头人。好在艾咪天生乐观，又不是和老古板谈恋爱，也不需要她经济资助，她才懒得理会老古板。艾咪掌控住吴为的七魂六魄，老古板只有瞪眼的份。所以，艾咪牢牢地抓着吴为。

至于老古板心里的不痛快，“没娶媳妇就忘了娘”，艾咪才懒得理会。

灯火阑珊，两人打道回府。

艾咪一个电话，吴为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接她，还很乐意的样子。

柳依依说吴为是受虐狂，艾咪得意地说谁叫他爱上的是施虐狂呢。

两个的人。

柳依依没要吴为送，叫了个出租车，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挑剔了，所以现在形单影只。

夜晚人车稀少，柳依依坐在车里，看着一栋栋后退的建筑，竟然感觉有些凄凉。

柳依依回到家，习惯地查固定电话的留言，有母亲的留言。

柳依依经常和客户在一起，父母怕打扰她工作，轻易不打她手机，一般都给她家中的座机留言，他们知道她回来了会听到。

母亲告诉柳依依，老古董爷爷的健康每况愈下，近期连最爱的围棋都没精神下了。

老古董爷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必定要和艾咪的爷爷下几盘，雷打不动。两人是一辈子的棋友，没分出高低，也是一辈子的情敌，柳奶奶当初也是艾咪爷爷的心上人，却被老古董爷爷娶了。这是老一辈老掉牙的故事，似乎除了艾咪的奶奶，谁都知道这些事。艾咪的奶奶死心塌地爱了艾咪爷爷一辈子。艾咪爷爷虽爱恋柳依依奶奶，对老伴却也真心真意，两人一辈子没吵过架。老古董爷爷和奶奶倒是三天两头地拌嘴，闹起意见来如同小孩子，非要子女们来调解劝和。不过就是这样吵，柳奶奶也没有说过后悔嫁给柳爷爷，她还是爱柳爷爷甚过艾咪爷爷。

不论怎么样，这些陈年往事已成为历史，两位老太太都已作古，只剩下两个老头坐在夕阳里下围棋。或许会提及前尘往事吧，但也只是相视一笑了。两个情敌是一辈子的朋友。

有时候，柳依依非常羡慕这四位老人，他们的爱情朴素真挚，简单却恒久。即使得不到，也坦坦荡荡地怜爱关心对方，如良朋益友。现代人的感情与之相比，浮躁得多，爱时轰轰烈烈，不爱时灰飞烟灭。爱只是刹那间的事情，为什么爱，为什么不爱了，全不去追究，只是片刻需要的感官享受，片刻需要的心灵慰藉，或者下一个瞬间就全然否决，成了陌路。哪有工夫如品茶似的，一道，一道又一道，累都累死。

老古董爷爷是苏州大学的老教授，国学大师，桃李满天下。柳依依的父亲也在苏州大学任教，继承了他的衣钵。国学界说起柳氏父子，无人不知。老古董爷爷万事顺心，余生只挂念柳依依。柳依依长得像柳奶奶，也讨他喜欢，所以是他最宝贝的孙女。

柳依依今年春节回家，爷爷的身体已不如从前，所以依依过完春节返京前，他拉着她手再三叮嘱：“依依呀，明年春节能带个小伙子让爷爷瞧瞧吗？”他说这话时，眼中满是期待。

柳依依不忍爷爷失望，安慰爷爷：“能的，能的。”

爷爷又问：“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柳依依继续安慰爷爷：“嗯。人还不错，您一定会喜欢的。”

其实，那会儿，小伙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爷爷眼中立即闪出一道光芒，“把小伙子带回来，爷爷替你把把关，爷爷的眼光准得很！”

从苏州回北京已有段时间了，柳依依不知爷爷是否一直在盼望着那个小伙子。

柳依依把录音重放了一遍，按掉电话，脑海里是爷爷期待的目光。心有些痛，她觉得自己真不孝。

爷爷期盼，其实父母也期盼，她明白母亲每次都是借爷爷之名催促她。

柳依依春节回家，参加了好几个同学的婚礼。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年华日增，父母自然心急。他们不希望女儿成菜市场傍晚的蔬菜，降价抛售。

柳依依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双手捧着脸，心里五味俱全。

说实话，她也不想成为剩女，也想在如花似玉之际挽住一个男人的胳膊，走在人群里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才子佳人。可是，现实却是这样的无奈。

谁能成为爷爷期盼的小伙子？

甲，乙，丙，丁……甲不行，乙也不行，丙、丁更不行……

谁都不靠谱！

章家栋？一辈子白开水，她会疯掉。

杨歆智？花心大萝卜，别说一辈子，半辈子没到她就疯掉！

她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一看时间太晚了，这时候打过去，还不吓着他们，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明天吧，明天还要给爷爷打个电话，她想听听爷爷慈祥的声音。

突然，非常想爷爷，柳依依的喉咙有点哽咽。

柳依依梳理了一下思绪，打开电脑，阿甘不在线。

柳依依打出一行字：我急需男朋友！

良久，没有动静，阿甘真的不在线！

柳依依对着那行字，觉得好笑，换了别人一定以为她是一只发情的母猫，半夜叫春。

她知道，阿甘不会如此想。

其实，阿甘帮不了她，能帮早就帮了，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他的世界已被“珍妮”完全占据，旁人进不去。她只是想对他倾诉，她需要一只倾听的耳朵。仅此而已。

柳依依下了线，明天或者后天可能会收到阿甘回复：我可以！

她想相信，可她知道信不得，不过自欺欺人吧。

柳依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梳理着一些人，谁能成为爷爷期盼的小伙子呢？

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人群里茫然地寻找一个男人，可是谁都不理她。

柳依依收到女菩萨送来的一份礼物，精美的包装盒里是一件真丝旗袍。一尘不染的白，裙摆两朵手工刺绣的紫色睡莲，典雅脱俗。柳依依咂舌，正是她喜欢的风格，这样的手笔非艾咪能及。女菩萨对她观察入微。

不用试，柳依依都知道一定非常合身。女菩萨那天午餐约上沈姨是有用意的，人家做了一辈子裁缝，眼睛便是尺子，三围一眼就量出，毫厘不差。

柳依依虽然喜欢这件衣服，但她不能穿，穿上容易脱下难，麻烦多多。

柳依依正犹豫着如何处理这份承受不起的礼物，女菩萨打来电话，“依依，你沈姨特地为你做的衣服，喜欢吗，还合身吧？”

“嗯，喜欢，谢谢伯母，只是……”

“喜欢就好，不要有什么想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沈姨挺喜欢你的。”

柳依依才不信，平白无故送衣服给她，有这份爱心大可为慈善机构去做事了。有多少人需要他人的关心和资助。

“谢谢伯母和沈姨，有劳您二位费心了。”柳依依只得敷衍，拒绝的话不太合适。

“不费心的，反正我和沈姨两个老太婆也没什么事。依依很忙吧，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有时间一起喝茶。”

打死再也不敢与她喝茶，这次是一件旗袍，不知下回将如何分解呢，柳依依害怕。

挂上电话，柳依依盯着盒中的旗袍。整理好思绪，打电话给章家栋，难题交给他来处理。

章家栋似乎早知道这件事，语气一点也不惊讶，“见面聊怎么样，下班后我去接你。”

柳依依一想正好把衣服还给他，当面说清楚比较好，于是同意见面，但没要他接。她不需要在他跟前摆架子。杨歆智是，章家栋是绅士，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

柳依依自己都不清楚为何潜意识里将他们分成如此迥异的两种类型。难道真的有偏见？

柳依依在一家古色古香的中餐厅见到了章家栋，他一身米白色的亚麻休闲装，虽然不怎么爱笑，看起来仍然英俊帅气。柳依依有片刻的恍惚，白马王子不正是这个样子吗？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要家境有家境，这等人物她不要，究竟要什么样的，真要五六十岁的大爷？

柳依依怀疑自己不正常了，真的有病吧，而且还病得不轻。

不过，人家也没表示过要她呀！别自作多情了。女菩萨喜欢她那是女菩萨的心思，不见得章家栋就喜欢她。好多父母相中的儿媳，偏偏儿子不中意呢。

章家栋为柳依依接过手包，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柳依依有种被人呵护如公主的感觉。不禁对章家栋多了一分好感，脸上竟悄悄有点发热。

话题放到旗袍上来，柳依依向来喜欢直奔主题，她痛恨浪费时间绕来绕去。她觉得自己不适合谈判，一开始就将底牌亮给对方，什么铺垫伏笔推断之类，她全不喜欢。

“旗袍真的很漂亮，也很感谢伯母和沈姨，但是我觉得不太合适。”

章家栋微微一笑问道：“柳小姐是觉得衣服款式不合适，还是觉得收礼物不合适？”

“后者。”

“如果这样，柳小姐多虑了。我妈和沈姨待人向来大方，她们喜欢你，没有别的意思。她们信佛，所以非常讲究缘分，可能是觉得和你有缘分吧。沈姨在日本除了政要和皇室，轻易不给他人设计服装。如果你看服饰方面的杂志，或者在网上查，会了解她的做事风格。沈姨和我妈是几十年的姐妹，对你的印象非常好，这也是沈姨的一片心意。而且沈姨是长辈，如果柳小姐退回去，沈姨面子上过不去，你说呢？你就平心静气地把它当做一份小小的礼物收下吧。如果你有思想负担，反而违背她们的心意。她们有时候像小孩子，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虽然艾咪介绍你我认识有那方面的意思，但是她们并不太清楚。所以你不要有顾虑。有些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我们想得太多，反而弄得复杂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柳依依若不收下这衣服，反倒显得小家子气。再说，真把衣服退给沈姨，女菩萨面子上也会难堪，沈姨绝对是冲女菩萨面子给柳依依做衣服的。

柳依依只得说：“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代我谢谢伯母和沈姨。”

“没问题。”

旗袍的问题解决了，话题扯到别处。

一顿饭吃得轻松自在。

柳依依没想到，这次与章家栋在一起很舒服。他是十足的绅士，非常尊重柳依依，且不做作，这种尊重从骨子里发出，诚恳，自然。他说是因为尊重母亲，所以觉得天下的女性都可敬。柳依依相信他说的女性除了那个夺走他父亲令他母亲伤心一辈子的女人。

柳依依觉得自己对章家栋有一些好感了，不像以前觉得他乏味无趣。他只是对人感情不那么热烈。他不是毛头小伙子，冷峻其实符合他的年龄。她对他是过于挑剔了吧。或许她对他了解得不够多，有些片面。看来人还得多接触才会有感觉，所谓谈恋爱，谈才有火花呀。

想到这些，柳依依的心开始活动起来。

以前没与他独处，所以对他不够了解？现在了解些许，所以对他动心思了？

要命，怎么变成这样子？

是因为母亲的电话，还是因为爷爷的健康每况愈下，她迫切需要一个男朋友？

她判断力失常了吗？

不知道，不知道，总之，眼下没有比章家栋更合适的人选了。

柳依依心潮起伏，慌忙吃东西，掩饰着。

不知章家栋是不是看出了端倪，他对她偶尔轻轻微笑。他是个冷峻的男人，但他对她温柔。她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喜欢她，他对她有那方面的意思。

刚才说不要多想，不要有思想负担，全是安慰她。明明有意思嘛。她不多想就是白痴了！

他有那方面的意思，她也动了心思。

她心底欢喜起来，真想现在就投降。好啦好啦，就是你啦！

心底有一只小鸟开始展翅飞翔，飞向爱的天空。晴空万里。

爷爷，小伙子马上就搞定了，我答应你，一定把他带回家。

柳依依真的在网上查了沈姨的资料，章家栋没有夸张半点，而且她的设计费贵得吓人。

依她的手笔，她送给柳依依的旗袍市价至少得五六万元了。

柳依依一想，天哪，五六百张大票子贴在身上是什么样子，真受不了！

柳依依可不敢打肿脸充胖子回送五六万元的礼物给她们，再说她也没那能力呀，送完礼了她吃什么喝什么？于是在国贸花了八千多元买了两个手工刺绣的包包，还是拿艾咪的白金卡打了六折的。

这样的包包，也不知道两位老太太是否看得上眼，比起旗袍的价钱，非常寒酸了。

可是柳依依又很心疼，给妈妈最贵只买过一个千把块的包包，妈妈还怪她乱花钱。这次一下子送出去两个四千多元的，妈妈知道了还不肉疼死了。穷人跟有钱人打交道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要削尖脑袋往有钱人的圈子里钻，没准人还没钻进去，就浑身血淋淋的了。那些嫁入豪门后，哭天喊地痛诉遭遇的，都是自找的。

话说回来，这次若不是要给爷爷搞定个小伙子，柳依依也不会这样下血本。

说起来似乎柳依依在追章家栋，利用两个老太太曲线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