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兰泊宁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2:54
|本章字节:8148字
众官到了朝中,见宇文化及满脸杀气,端端正正坐在殿上。司马德戡、裴虔通、元枢这群叛党都戎装披挂,手执利刃,排列两旁;各营军士,刀斧森严闪亮,分作三四层围绕阶下,一派杀气腾腾。众官看了,不觉胆战心惊,惟有瞠目以视,谁敢轻发一语。
见官员到得差不多齐了,宇文化及说道:“主上荒淫酒色,困苦万民,致使天下大乱,如今两京危亡,不思恢复,又要徙都丹阳,再幸永嘉,激得军心生变。此诚昏君愚主独夫,不可以君天下牧万民,所以我才倡大义以诛无道,举行伊尹霍光之事,你等当协力相从,以保富贵。”众官听了,俱面面相觑,不敢答应。正延挨着,只见人丛中早闪出两个人,齐朝上面作揖打恭道:“主上虐民无道,神人共怒,将军之举,诚合天心人望,某等敢不听命。”
众官员一看,原来出来说话的这两人居然一个是礼部侍郎裴矩,另一个就是内史封德彝,都不觉心中暗惊暗耻,因为炀帝所为的荒淫奢侈之事,一大半都是他们在中间引诱撺掇的,今日一见势头不好,竟然马上就转过脸来,争先献媚。可他们在宇文化及的眼中却并非无耻小人,而是被满心欢喜地夸奖说:“你等知天意,这很好,不愁将来富贵了。”
11、昏主暴君末日早临
这时的炀帝还想赖在西阁中,延挨着不肯下阁去,但裴虔通相逼的气势太汹汹,炀帝被众兵硬是拥着,推到马前,裴虔通大声喝令着,吓得他不得不上了马,被挟持出宫门。炀帝今天本来不曾梳洗,又被推来攘去,早弄得蓬头又加上了跣足,狼狈十分,一点帝王的威仪也没有了。萧皇后和朱贵儿也都是未及晓妆,蓬头散发地随在炀帝马后,萧后禁不住掩容而泣。
这一行人快到殿上时,被宇文化及远远望见,顿觉局促不安,他既怕见了面不好打发这位自己臣事多年的皇帝陛下,又恐百官见面后动了忠君之念,就忙向裴虔通摇手,不让他带炀帝上殿。
于是炀帝被带到了寝殿,由司马德戡等人持刀挟侍。炀帝不禁凄惨地苦叹道:“朕有何罪,你们何至于如此待朕!?”叛党马文举愤然道:“圣上到了此时,尚不知自己的滔天大罪吗?你为了满足一已之私欲,害得百姓不得安居不得乐业,罪大恶极,数不胜数,何谓无罪?比如说,你为夺皇位,居然先害亲兄,再亲手弑君杀父;再比如说,你违弃宗庙,巡幸不息;还比如说,你外则穷兵黩武,四处征讨,内则纵欲逞淫,极尽奢侈,大举土木之工,劳民伤财,四时不绝,致使百姓失业流离,壮丁尽死于锋刃之下,幼弱皆填于沟壑之中;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个盗贼蜂起的局面。而任凭天下大乱,你仍然是专任谀佞之臣,一味地饰非拒谏。还有,你屠杀忠良,失信将士,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如此的罪大恶极,怎能谓何罪?”
炀帝闻言垂头半天,忽然他却理直气壮地愤怒了:“朕好游佚,劳民又伤财,实在是有负天下百姓,至于你等荣禄兼至,终年享受,那你等怎么也要负朕,今日何相逼之甚?”马文举道:“众心已变,事至今日,不能论一人之恩仇!”炀帝又问:“今日起事,谁为戎首?”
司马德戡应声道:“无道昏君,普天同怨,何止一人!还问什么戎首?独夫贼子,人人可谋!”话声未毕,炀帝的得意嫔妃朱贵儿就立刻向他戟指叱骂道:“逆贼焉敢口出狂言!可知天子至尊,为一朝君父,冠履之分,凛凛天地间;即使小有失德,凡为臣下,只应正言辅导,谏君迁善,怎能无礼至此!而你等不过是些侍卫小臣,何敢逼胁圣舆,你等不要只是妄图富贵,难道说你等就不怕受万世万民的乱臣贼子之骂名?我劝你们趁早改心涤过犹未为迟,万岁定会降旨赦你等无罪。”
裴虔通马上反唇相讥道:“什么趁早改心涤过犹未为迟,你休想动摇军心!如今势成骑虎,万难放手,说什么也没用!你说我们不过是些侍卫小臣,那你呢,其实不过是掖庭贱婢,何敢如此放肆?”
见朱贵儿胆敢怒骂叛党,炀帝急忙示意她闭口,朱贵儿却根本不睬,只管继续大骂道:“背君逆贼!你倚仗兵权在手,竟然胆敢在禁廷横行!今日纵然不能杀你等,然隋家恩泽自在天下,天下岂无一二忠臣义士为君父报仇?勤王之师一集,那时将你等碎尸万段,悔之晚矣!”
骂得司马德戡恼羞成怒,将手中刀直指朱贵儿道:“***贱婢,平日里你们以狐媚蛊惑君心,以致天下败亡,今日还敢胡说,以巧言毁辱义士,难道自要寻死路吗?不杀你这个贱婢何以谢天下!”朱贵儿厉声接言道:“我岂是怕死的吗?人谁无死,我今日死难,留香万世,不似你等逆贼,欺君肆逆,明日碎尸万段,不免遗臭千载!”骂声未绝,激得司马德戡性起,举刀就向朱贵儿砍去。炀帝急忙拦住:“不过一个小女子,请将军休怒,饶恕了她吧!”
司马德戡稍一犹豫,朱贵儿竟然大喝一声:“逆贼,我与你拼了!”就一头撞去,司马德戡不及躲让,被当胸猛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司马德戡怒不可遏,手起一刀,就把朱贵儿砍倒在地,接着乱兵刀剑早已齐上,可怜玉骨花容,都化作一地热血流红。
萧后见朱贵儿被杀,吓得魂不附体,哪敢发言。炀帝也只是掩面流涕,并不敢叱责司马德戡。但司马德戡杀了朱贵儿,已是扯破了脸面,索性怒冲冲地一步走到炀帝跟前:“臣等虽然深负圣上一向的厚爱,但如今天下俱乱,东都被围于李密,长安失守于李渊,圣上车驾欲归也已无路了,臣等已是求生无门。且臣德已亏,今日之事万难到此终止,所以现在也只好借圣上首级,以谢天下了。”
炀帝一听司马德戡要向他借头,顿时魂不附体,哑口无一言,他不知该对这些人说点什么才能有效。就在这时,炀帝蓦然看见他原先最宠之臣封德彝来了,炀帝只当他是前来救驾的,忙连声唤道:“快来救朕的性命!快来救朕的性命!”
奉宇文之命前来怒骂羞辱皇帝的封德彝却假装不曾听得这句话,只管举手指着炀帝的脸,大声喝斥道:“陛下还不速死,以谢天下吗?!你穷奢极欲,不恤下情,故致军心变乱,官民俱怀异心。今事已至此,即使你一死以谢天下,犹为不足,还叫臣救什么你的性命?”然后封德彝感觉似乎份量还不够,生怕宇文化及不能满意,于是就又向炀帝冷笑了一声,“哼!即使是幸得苟生,你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世人?这也正是许公之意,他说象你这种无道昏君,用不着带来见他,赶快结果了吧!”
炀帝见封德彝也说出这话来,大失所望之际,不禁勃然怒发,大声叱骂道:“武夫不知名分,欺君迫主,敢于篡逆,犹可原谅,可你乃士人,读书明礼,应知大义,怎么今日也来助贼欺君?!况你且好好想一想,朕往日待你,有什么亏待的地方?今日当面辱骂朕躬,该也不该?你如此忘恩负义,真禽兽不如!”封德彝被炀帝叱骂了一顿,难禁满面的惭愧,涨红着脸儿,垂着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时跟在炀帝身边的幼子赵王杨杲也被挟入了寝殿。十二岁的赵王杨杲受了太大的惊吓,这时见了炀帝,忍不住放声大哭。炀帝闻声更是泣下沾襟,萧皇后缩身殿角,人都快吓傻了。司马德戡又厉声喝问炀帝:“怎么样啊,快请动手自裁了吧!”炀帝凄然垂泪,哀哀声软地苦求道:“朕罪不至死,尚望相恕。从今以后,朕愿作庶民,只求能苟延岁月。”司马德戡冷笑道:“臣本不愿背个弑君恶名,只是事到如今,圣上不死,不能释臣众怨,解天下万民恨!”
还在哭泣的赵王杨杲见司马德戡苦逼其父,他的皇子脾气当即就发作了:“你怎敢如此威逼我父皇,你还知不知作臣下的礼节?!”哪知站在一旁的裴虔通早等炀帝的好头颅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了这个最好的催促理由,当即手起刀落。
随着尸身倒地,赵王杨杲的头颅直滚出有一丈远,他的一腔热血直溅了炀帝全身,炀帝连痛带吓,顿时心胆俱碎,却哭也不敢哭,逃也不敢逃;而赵王杨杲的生身母亲萧皇后则应声就晕了过去。
看着这个他最宠爱的幼子,炀帝的脑中忽然闪过,当年被围困在雁门时的情景,当时他在几十万突厥骑兵大军的袭击中,整天只能抱着这个小儿子杨杲痛哭,束手无策对。那个时候,他甚至希望只要能有让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赵王杨杲活着回去的可能,哪怕是牺牲掉了一切,包括他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所以当时的勤王兵都被他许以重愿,并且还接受了大臣杜威的建议,下诏书保证不再出兵攻打高丽。结果解围后,炀帝的第一念头却是如何挽回自己在此地深深受挫的帝王尊严。他一回到洛阳就不仅不给赏赐,而且还下令攻打高丽。
“……你屠杀忠良,失信将士,有功不赏,有过不罚……”此刻马文举的这句话,在他的耳边回荡不已,震撼之强烈,让炀帝在忽然间,顿悟出了点什么,可是需要反思的东西太多了,而现在又不是反思的时候,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别人希望他如何最快地死亡,和他自己希望如何能逃避死亡。
杀了赵王杨杲,裴虔通乘势提剑直奔炀帝。炀帝料知已身定也难保,于是忙向裴虔通喊道:“休得动手,天子自有天子死法,不劳妄加锋刃。岂不闻诸侯之血入地,天下大旱;诸侯如此,况朕乃巍巍天子乎?快取鸩酒来,侍朕服毒自尽。”裴虔通摇摇头:“不行!因为没准备,仓促间哪儿弄什么鸩酒呀?还是请圣上自刎了吧!”
对着他递上来的犹滴着其亲子热血的刀,炀帝拒不肯接,裴虔通急了,再次举刃欲下,炀帝在绝望中跺脚大哭道:“朕为天子一场,如今什么也不要求,只乞全尸而死!”然后他自已解下一条练巾,拿在手里大哭不停,任凭司马德戡一再催逼说“许公在殿上立等缴令呢”,可炀帝就是还舍不得自裁。
于是在司马德戡的一声喝令下,众武士上前就将练巾套入炀帝的脖颈,萧皇后此刻恰已醒了过来,见炀帝将被绞死,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哀求着悲哭着拦阻,裴虔通也不答言,只管坚决地一把扬起寒光闪闪鲜血滴犹的刀刃,横在她面前,萧皇后吓得立刻止住了脚步,哭泣着眼睁睁地瞧那些人,用力绞紧练巾将她的皇帝丈夫送上了西归路。在位十三年、以荒淫无道而著称于后世的这位隋室王朝的第二代皇帝,就这样极不情愿极不体面地走到了生命末路,而此时千株杨柳依旧拂隋堤,堪叹曾经的繁华谁与齐,烟雨迷朦中,夕阳低垂,千古事,休与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