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59
|本章字节:26132字
洼狸镇人遇到了连阴连雨天气就显得特别惊恐不安。他们都咕哝说:“像那一年”。那一年春天连阴连雨,一连半月没见日头是什么样子。沟渠干了一冬,这会儿哗哗地流水。田野踏进一脚会陷没小腿,野草飞快地荒长起来。人们从来没见春天阴雨连绵,心生怪异。后来这年的夏天一次就死去了四十多个人,惨不忍睹。“天哭了”──洼狸镇人恍然大悟地说。雨刚下了一个多星期的时候,街巷上就滑腻得不行。张王氏那会儿还是刚嫁到镇上没几年的新人,穿了红衣服在街上走,一不小心就跌倒了。赵多多背着枪从巷口转出来,走过去拉她,顺手给她揩着泥水,到处揩。张王氏骂着:“老赵家的一条公狗!”赵多多近二十岁了,唇上有了胡须,脸色黑紫。他小声说:“再骂?过来些,给你个果实。”张王氏走过去。赵多多从裤腰里摸出一个戒指。晃一下给她。她知道赵多多领民兵看管关押的地主和斗争出来的果实,这些东西有的是。她嘻嘻笑着问:“从哪家的闺女身上弄的?这年头就是你得手我告诉你,如今人家都不往明处戴了,随便找个地方一藏”赵多多又对她动起手来,她又骂起来,只不过也不躲闪。她又问:“得手了吧?小心伤天害理,叫雷打了你”赵多多哼一声,眼睛往一旁斜斜说:“早晚剩下了?识好歹的,皮肉少受些苦。哼,工作队那个王书记说我要在他手下当兵,非把我毙了不可”张王氏快意地笑了笑。
这个赵多多脸上的胡须像是一夜之间生出来的。人们印象中他还一直是个躺在乱草堆里的孤儿,可怜巴巴。那会儿他像鬼魂一样在街上飘游,连老赵家族里的人也不怎么管他。他是靠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长大的,肚里装的最多的野物大概就是蚂蚱。他胆子很小,不敢看杀猪的。可是杀猪人扔掉的一些东西被他拣到了,他就烧一烧美餐一顿。有一户地主常常在场院上杀猪,赵多多听到猪的嚎叫就跃起来往场院上跑。可是地主的老黄狗卧在那儿,他伸手去拨弄肮脏的猪毛,老黄狗就扑过去。他差不多什么也没有弄到,老被咬得身上流血。老赵家的一个人见了他这模样就说:“它咬你,你吃了它!”接上就教给他一套办法:用一根细绳拴个倒剌铁钩,钩上挂一块干粮,当狗咬紧了时,就把它钩住牵到河滩上去。他照着做了,果然就钩到了黄狗。它在绳子的一端滚动、哀叫,就是挣不脱带倒剌的铁钩。鲜血一滴滴洒到土里,老黄狗绞拧着那条绳子。他看着老黄狗挣扎,两手乱抖,最后“哇”地大叫一声松了绳子,头也不回地跑了。这年里他好几次差点饿死在乱草堆里。一个雪天,有人掏出两个铜板,让他去干掉老黄狗。他实在饿坏了,就再一次用铁钩钩到了它。这次无论它怎样哀叫翻滚他都不松手了,直咬着牙把它牵到河滩上后来他才知道给铜板的人是土匪,那些人当夜就摸进去绑了黄狗的主人,把他拉到野地里用香头去触,最后还割下他一个耳朵。赵多多胆子慢慢大起来,他常常去钩猫狗。一只狗吃不完就藏在土里,变臭了也舍不得扔。他真正不挨饿了还是当了民兵以后。他有了枪,见了活动的家畜就想打。夜里捆绑地主,他用力地勒绳子;拷问的时候,他就伸了香头去触。也许是荤腥吃得太多,他很快结实起来,还过早地生出了一脸胡须。就在这个连阴连雨的春天里,他当上了自卫团长。
人们估计雨一停,老庙旧址上就会开起大会来。大会已经在雨前开过两三次,那种会不错。地主和富农的东西被抬出来,一件一件由长脖吴记下。后来东西多起来,也就不记了。东西堆在农会的几间屋子里,后来又分下去。这家分一个柜子,那家分一个瓷缸;花衣服和布料女人喜欢,接到手里不停地抚摸。光棍汉拣出一条花裤子,爱不释手,咕哝说:“裤子里边是什么?”他们在分东西的场子上乱跳乱蹦,胡乱唱一些歌,要求先分死物,后分活物,分分分。可是到了半夜,不少人家都偷偷地把东西送回原主手里了。他们叫开了门,悄声说:“这个柜子我认出是二叔你的,我给你送来了就这么个世道,二叔可莫怪我!”最先发现的是小春记的父亲栾大胡子,他当时是农会主任。他立刻报告了工作队。王书记就领人重新抄回来分下去,结果还有人往回送。赵炳正在镇书房(学校)做先生,忙着跟长脖吴清理登记果实,已经不去书房了。他对栾大胡子建议说:“哪家收回了东西,就关到地窨子里。让分果实的人家想送也找不到主。”他的建议很快被采纳了,于是有人就给关起来。男女分开关,一家子人也要分开。可是后来还是有人把分得的果实送出去,堆在原主的院门口。工作队王书记召集干部开会,说最重要的还是发动群众。“这不是个简单事情,要比我们预想的复杂十倍。这里面有恐惧心理、习惯势力,还有家族因素。让他们放下心、壮起胆子,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会上号召干部要真正深入到群众中去,挨门挨户,分头进行。要特别注意发现和培养积极分子,由点到面地带动起一批人。跟群众交心交底,让他们明白这是一块儿打天下,消灭万恶的剥削制度,胜利不能坐着等,胜利靠大家一齐动手去争夺。共产党是领路人,八路军就是穷人的靠山。王书记主张暂时把关起来的人放回去,栾大胡子很不痛快。正这时发生了一个意外情况:一个地主的女儿跟镇指导员睡了觉,指导员就让民兵自卫团撤了岗。结果这个地主携带着细软跑了。自卫团发觉后逮他们回来,于是指导员的事情败露。指导员的职务被撤掉。栾大胡子眼睛通红,骂骂咧咧,说关起来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赵多多是全镇最早的一批积极分子,这会儿又做了民兵,他跟在栾大胡子身旁,常到关人的地窨子里去转。他解下腰上的皮带抽打那个逃跑的地主,抽一下骂一句。他听赵炳说这个地主玩的一套叫“美人计”,这会儿就一边抽打一边喊:“再叫你美人计!再叫你美人计!”他还点燃了一箍香,往那个地主的腋窝里触了一下。地主大嚎一声往旁一蹿,头撞在墙上流出血来。王书记知道这个情况后狠狠地批评了赵多多,并以此为例对自卫团的人进行教育,禁止一切残酷刑罚。栾大胡子不以为然,说赵多多苦大仇深,而那些地主老财在兴盛的年头才叫狠呢。王书记说我们是共产党,可不能重复敌人那一套。栾大胡子有些恼火了:“我们整天发动群众,真发动起来了,你又怕了!”王书记也严厉地说了一句:“发动的是群众的阶级觉悟,不是发动一部分人的兽性!”栾大胡子的胡茬子一奓一奓,再不吭声。夜间,王书记坐到农会主任的炕上,检讨自己白天态度粗暴;但对原则问题却仍未让步。他希望对方能与工作队一起严格执行土改政策,对这场运动的眼光再放长远些,告诉群众绝不能乱打乱杀图一时痛快,而是彻底拔掉剥削根子,建立一个新社会。栾大胡子爽快地说:“你是上级派下来的,听你的。”发动群众的工作愈来愈深入,这期间妇救会和民兵组织起了很大作用。工作队还亲自编了一些配合土改工作的新歌谣,让儿童团说唱。街头巷尾到处是议论土改的群众,那些长期闭门不出的人也走了出来。老庙旧址上又开起大会,积极分子率先登台,一批又一批诉起苦来。大会越开越热烈,全场人不断地呼口号,那声音像山洪一样轰响着。洼狸镇终于被愤怒的火焰点燃了,接上是剧烈的燃烧。
雨下着,细细的雨丝变得粗了。有时候缓慢地、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这时候工作队王书记、农会主任栾大胡子、镇指导员被叫到区上开会。会上狠狠批了土改工作中“普遍存在的”右倾路线,即“富农路线”。上级领导特别点了洼狸镇的名,说这里的土改工作太“和风细雨”。王书记被来区里检查工作的上级领导好一顿训斥。他回到镇上时忧心忡忡,无所适从。栾大胡子不停抽烟,一对拳头时紧时松。只有赵多多眉开眼笑。
当夜,赵多多和几个民兵把平时最不顺眼的几个家伙脱光了衣服,放到一个土堆上冻了半夜。几个人瑟瑟抖着。赵多多说:“想烤火了?”几个人跪着哀求:“赵团长,开恩点火吧”赵多多嘻嘻笑着,用香烟头儿触一下他们的下部,高声喊一句:“火来了!”几个人两手护着身子,尖叫着这一夜轻松愉快。天亮了,栾大胡子急匆匆找到赵多多,说有人传地主麻脸藏下了一罐子银元。赵多多说:“这个好办。”他让人把麻脸绑了,绑得全身紧缩如球,然后端放在桌面上。他问:“一罐子叮当响的东西呢?”麻脸说:“木(没)有。”一个民兵就站在桌上,猛地一脚把他踢到地上。另有人将跌下来的麻脸抬到桌子上。赵多多又问:“叮当响的东西呢?”麻脸说:“木有。”桌上站的人又是狠狠一脚。麻脸的鼻子、嘴巴,到处都流出血来。赵炳听到消息走进来,喝住了几个民兵,让他们出去一会儿,他跟麻脸有话说。赵多多领人走了。赵炳解下麻脸的绳子,叹息不停。他读过不少书,说话常常半文半白,好象越发加重了分量。他说:“江山都改了色,一罐银元又有什么用?”麻脸咬着牙。这样咯咯咬了一会儿,说:“我不是痛银元。我是恨!”赵炳又叹一声:“民如草芥,恨它何用?我劝你把什么都看淡些无非几个铜臭!”这样又谈了片刻,麻脸说了一声:“罢!”闭了闭眼睛,讲了银元的藏处。赵多多他们回来,赵炳让他们送麻脸回去。赵多多说:“急什么?我和麻脸吸一根烟再走”赵炳离开后,赵多多燃了烟,吸一口就放在麻脸身上按一下。麻脸滚着,滚着,可是并不喊叫。赵多多收了烟,说:“烟瘾不小,晚上接着吸。”晚上,赵多多一个人来了。他笑眯眯地看着麻脸,问:“吸吧?”麻脸不吱声,只看着他。这样看了一会儿,突然麻脸的手往上一提,猛地扑过来,直抠进赵多多的眼窝里。赵多多忍住了疼,极其麻利地抽了砍刀在脸前横着一挥。麻脸的手腕砍折了,倒在地上抖着。赵多多不停地眨眼揉眼,走到近前,用脚踏住了麻脸,低着头咕哝说:“天黑,我也看不太清”说着掂掂砍刀,照准了麻脸的眼睛那儿就是一下。麻脸的脑壳给砍碎了半块。这是他砍中的第二个人。
雨丝不断,镇子织在一面雨网里。街巷上,张王氏滑倒了,栾大胡子滑倒了,史迪新滑倒了,隋迎之偶尔出门也滑倒了镇上连日传着一句话,说不好了,上级有了指示,要开杀戒了。风声越来越紧,民兵身披蓑衣,日夜在街上巡逻。半夜里有枪声响一下,然后又沉寂下来。狗叫着,小孩大哭。老年人在窗前吸烟,自语说:“要开杀戒了。”只是传着类似的话,并未杀人。但是渐渐街巷上出现了眼睛通红的人,抄着衣袖,默默不语──人们说将来开杀戒时,就是他们先抓起刀子。红眼睛见了赵多多,压低了声音问一句:“怎么样了?”赵多多匆忙地往前走着,只扔下一句:“快了。”人们站在街头上议论关起来的那些人,什么都说。有人说:“这一回,恐怕面脸活不成了。”大家附和:“面脸活不成!”“面脸”是一个地主的外号,因为他的脸盘白大松软。人们都记起他的一些事情,恨恨地吐一口:“呸!”有一年他家里的一个使唤丫环跑出来,死也不回去。问她,她说“面脸”家的营生没法干了,杂活都得她来做,还得给“面脸”穿衣服。听的人大惊,问:“裤子也是你给他提上的么?”丫环红着脸点一下头:“嗯”“面脸”活不成了。还有人说:“叫驴也活不成了。”大家附和:“叫驴活不成!”“叫驴”是又一个地主的外号,他长了黑黑的长脸。他有两个老婆。小老婆跟长工有勾搭,他就把长工额头上烙了杏子大小一个印子,又让人将长工按住剜去了一枚睾丸。这个长工只活了一个多月,死的时候裤子被脓血染透。“叫驴”活不成了。还有人提起一个叫“瓜儿”的富农,说这个人该放了,这个人不错。这个人老实得要命,一年到头舍不得吃全粮,净吃些地瓜、玉瓜、番瓜、嫩葫芦之类。他常抹着嘴巴说:“瓜儿不孬,好入口,软软和和”大家差不多将关起来的男男女女都分析遍了。结论是有三两个活不成,不过一开杀戒也许会有四五个活不成;有几个年轻女人如花似玉,自身贞洁自然难以保全,该建议早给她们找下人家,过自己的日子。这样议论,都知道雨一停就开起大会来,男男女女拉到会场上,结论自然也就有了。
雨又下了一个多星期,才慢慢地收了。接上去开大会──结果与大家的议论也不尽相同。这连续不断的大会与连阴连雨一样给人留下了永远不灭的印象。整个洼狸镇像一锅沸水,热气弥漫着古老的镇城墙到了炎热的夏天,人们渐渐明白了那连阴连雨是上天的哭泣。全镇的人都后悔不叠,后悔春天开会时没有多杀他几个。雨后的会开得不够劲儿。夏尾还乡团回来了,眼睛全是红的。镇子上的土改积极分子和干部差不多全跑光了,但也有落到他们手里去的。落到他们手里还不如落到沸水锅里。栾大胡子本来已经跑走了,后来又暗暗潜回镇上,腰上别了一枚手榴弹。他翻一堵土墙时被逮住了。还乡团连夜研究处置这个大胡子。有的建议“放天花”──头顶上砸入一枚长钉,猛地拔出,红花四溅;有的建议大剖膛;有的建议零刀剜死;有的建议“点天灯”──将头发拢起,浇上煤油或豆油,然后点火,观赏那红中透蓝的火苗;还有人建议“五牛分尸”──将头与四肢各缚一牛,喊起号子,同时喝牛,身分五份。最后的主意被采纳了。这要找一个宽大的场子,自然又是老庙旧址。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栾大胡子在多人的注视下,被绳索套住,缚上了五头黑牛。栾大胡子大骂不止。有人喊着号子,另外五人各自鞭打黑牛。黑牛仰脖长啸,止步不前。又是鞭打,又是长啸。这样折腾了半天,五个牛才低下头去,缓缓地往前拉。栾大胡子骂着,最后一声猛地收住。接上是劈劈啪啪的碎裂声。血水溅得很远;五条牛身上同时沾了血,于是同时止步。当夜,还乡团又从碎肉中分离出肝来,炒菜喝酒。他们喝着,都说吃了这样的菜胆子立刻见大。为了证明,有的起身而去,带回一村妇,当众奸淫,又当众用刀削下两只***,最后又把刀子扎进下部,哈哈大笑。喝完了酒,他们决定把逮住的四十多个男女老少当夜“办了”。办法是用铁丝穿成一串,然后活埋到红薯窖里他们办得十分顺手。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妇救会主任了,是故意留下来的。大家捆了她的手脚,让她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张门板上。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之中的有一个人带了怀表,掏出来看了看说:“快快快。”接上他们把她轮奸了。一个胡须发红的老头子伏在她身上,只会哼哼笑,于是大家就笑他。他恼羞成怒,一发狠,咬下了一个***。大家睡着了。半上午时分,他们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竖起门板,让她亲眼看着:他们把她孩子的两腿捆到合起的门扇环子上,说一声“好”,猛地踢开门扇──小孩子给劈成了两半。妇救主任的头歪在一边,拍了拍,早已昏死过去。
还乡团折腾了半月。他们走了。镇上人用泪水冲洗着街巷上的鲜血。他们咬着牙齿,不停地惊叫。埋着一具具尸首,后悔得不行。他们后悔当时──就是雨后,没有把那些家伙更多地宰一些。那些大会开过了,还有机会再开那样的大会吗?人们回忆着会上的一些细节,用来解着恨。当时所有畏手畏脚的人,这会儿都有些抬不起头来。大家恨不能重新开一次才好。
记得那时候雨刚停,会就开起来,会场四周都架起了枪。第一个斗争的对象就是“面脸”。工作队王书记主持大会,在台上坐的还有农会主任栾大胡子、妇救主任、镇指导员。自卫团长赵多多领几个武装民兵在台侧站着。台子的另一侧是做记录的赵炳和长脖吴。两个民兵押上了“面脸”,妇救主任就领人呼起了口号。“面脸”的手在腿侧抖着,低着头不敢看人。几个星期关下来,“面脸”的颜色多少有些灰了。口号呼罢,王书记和栾大胡子分别做动员讲话。接上是诉苦,一个一个站到台上来。诉苦的人历数了“面脸”横行镇上的桩桩罪行,渐渐哀切悲壮。到后来有人上台就扑到了“面脸”身上,拳打脚踢。一个老太太手足无力,只得用牙齿去咬。王书记喊着民兵阻拦,赵多多就领几个人围上去,牢牢地按住“面脸”。这样诉苦的人可以尽情地踢打撕咬了。“面脸”跪在台上,磕头如捣蒜。台下喊着:“不饶!不饶!”正喊着,一块石头从台下飞上来。这样有可能误伤台上的干部,赵多多就绑了“面脸”,牵到了台侧。那里有个木杆,杆顶上垂下一根绳子,民兵就把“面脸”拴上,然后升到高木杆上。
人们仰脸控诉,声如雷鸣。有一个老汉手持镰刀,走到杆子下边,猛然砍断了绳子。“面脸”倏然落下,跌得七窍出血。一伙人围上去就踢,老汉挥手挡开,伸着镰刀问台上的干部:“我儿子给面脸扛了五年活,伤了腰,卧炕不起。我要剜面脸一块肉煮汤给儿子治腰!这个要求过分不?”干部还未表态,人群就嚷:“快割快割!”老汉于是低下头去,在一阵惨叫声里剜下了巴掌大的一块肉,高举过顶,对台上喊一声:“我们帐结了!”说着跑走了。王书记拍案而起,吼了一声什么冲下台来。栾大胡子也随着蹦下台子,对王书记嚷:“今天就吃他面脸的肉!怎么着?你护着谁?”王书记大着声音说:“我护着上级政策!我们是八路军共产党,不是土匪!你也是共产党员,你知道杀一个人要经巡回法庭!”他们正喊着,又有人举着镰刀向前挤,王书记赶忙去劝阻。混乱中,不知谁的镰刀砍中了他的臂膀,鲜血立刻顺着他瘦削的身躯流下来。一场人全慌了,栾大胡子叫人赶快给王书记包扎。王书记看也没有看自己的伤口,直盯着栾大胡子说:“你是个党员”大会当天就停止了。王书记连夜召集干部开会,会上决定由他去找上级汇报,同时坚决暂停一切斗争会、杜绝乱打乱杀的现象。会散已是下半夜两点了,王书记没有休息,用未伤的左手把一支手枪掖进腰里,上路了。天亮了,镇子上死一样沉寂。栾大胡子咽不下这口气,病在了床上。第二天大街上又混乱起来,赵多多报告栾大胡子,说群众“又起来了”,怎么办?栾大胡子气呼呼地说:“把他们赶回家去!”人群涌到街上、会场上,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赶回去了。他们自己开起会来,上来就是用藤条抽打一个大少爷,一口气把他打死了。接下去斗争一个胖老头,斗到半截上不知从哪来了他老婆,死死护住老头子。因为分不开他们,有人就把他俩捆到了一起,推倒了揍起来,直到听不见嚎叫声为止。后来终于轮到“叫驴”了。赵多多押他上台之前先收拾了他一通。赵多多盯着他说:“你还两个老婆?奶奶的!”说着朝他裆部狠狠一脚。“叫驴”疼得在地上滚动,嘴唇发青。他给押上去,刚刚站稳,那个死去的长工的母亲就哭着冲上台来。赵炳一看来势太猛,就上去扶住了她,让她先诉苦。她站住了,一拍膝盖喊叫道:“我那个儿唻──”就昏倒在台上了。几个人急忙过去摇动她,掐她的人中。这会儿人群已经围住了“叫驴”。扑打声,叫骂声,啊啊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一会儿老婆婆醒来了,人们才停止了踢打,回身对她说:“老婆子,我们大伙儿替你出过气了!”老婆婆爬到血肉模糊的“叫驴”跟前,晃着满头银发说:“不行,不行,我自己,我不用别人替!”她说着挪到“叫驴”的脖子那块儿,低头看了看,狠狠地咬了上去会开到第三天上,剩下的几个地主富农也全押到台上。如果他们之中有人平时结下了仇人的,这一次就难逃性命。“瓜儿”的女儿长得娇美,赵多多两年前曾经跳墙突破了闺房,被“瓜儿”当场逮住。可是“瓜儿”并未揍他,只是怒斥了一顿将其放走。这一次,赵多多掮着枪,专在“瓜儿”的面前晃荡。他手里握了个绑生猪皮的藤条,不断摇颤。他这样晃荡了一会儿,终于在“瓜儿”面前站住,照准了老头子的额头,“啪”地一下。“瓜儿”应声倒地,两手扒着,嘴巴啃了一些土。赵多多弯下腰,看了看,又照准后头那儿连击三下。“瓜儿”完了。
大会继续开着,人群像潮水一样在老庙旧址上涌动。第四天上,工作队王书记回来了。他是和“巡回人民法庭”的同志一起来到镇上的。由于日夜操劳,伤口发炎,王书记发着高烧。人们是用担架把他抬回镇上的。半路上人们要把他送到医疗队去,他死也不肯,只是执拗地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着洼狸镇。他们进入镇子时大会仍在进行,王书记让“巡回人民法庭”的同志将他抬上台子。全场群众见到了担架上的王书记,立刻停止了喊叫。王书记让人寻找栾大胡子,有人告诉他病了。王书记说:“抬也要把他抬来,他必须到会。”他让人把自己扶出担架,靠在一块旧门板上。一会儿栾大胡子被担架抬来了,人们都对他几天工夫就变花了的长胡子感到惊讶。“巡回人民法庭”当场要来赵炳和长脖吴的大会记录看了。这上边记满了诉苦者的话,整整三大本子。从诉苦的情况看,如果所诉均是事实,那么批斗对象当中至多有五人该是死刑。可是几天来的大会上已打杀了十余人。法庭干部大为震惊,在会上表示了坚决而明朗的态度:严重违反上级政策;不符合法律程序;这种乱打乱杀的失控局面必须有人负责。在干部讲过这番话之后,台下立刻有人呼口号,喊打倒富农路线,打倒打倒等等。王书记让人把他扶起来。他的目光扫了扫会场,人群慢慢平息下来。他讲话了,声音微弱得快要听不见,但那坚定的语气却是全镇人都熟悉的:“要打倒就把我打倒吧。我已经挨了一刀,再打倒也容易。不过我在这儿一天,就不准乱打乱杀。谁借机杀人,破坏土改,我就先把谁抓起来!你有冤屈你诉,你杀人,还要法庭干什么?这不是八路军的政策”他说着,身子摇晃了一下,旁边立刻有人去扶他。会场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血和泪交织的夏天好不容易过去了。埋过四十二人的红薯窖由长脖吴记入镇史。他特意将春天的连阴连雨也记下来,但十年以后又被红笔涂去。夏天过去了,整个秋天都被悲愤之气笼罩起来。接着一场空前规模的大参军运动开始了。难道静等着人家往红薯窖里推吗?老庙旧址上又开起大会来了。工作队王书记已经调走,栾大胡子壮烈牺牲。镇上的指导员和自卫团长赵多多就成了主要主持人。不久赵炳入党,登堂入室。他因为文质彬彬,又是老赵家辈分最高的,号召力极强。整个老赵家在土改复查中都表现得刚勇泼辣,一派振兴之势。赵炳常在会上慷慨陈词,晓之以理;台下口号不断,热泪滚滚。赵多多领民兵不断呼叫着:“快参军啊!快光荣啊!没过门的媳妇也要送女婿呀”整个会场热烈无比。当场有人报名参军,人们给参军者佩上红花,骑上大马,在众人的簇拥下绕镇城墙徘徊几次,然后直送县里。一批又一批的人送走了,到后来街巷上很少再能见到昂首挺胸的小伙子了。镇指导员有一次动员赵炳也去参军,说你这样的年轻人到部队上进步才快。赵炳说一点不错,我已经朝思暮想半月有余,无奈工作太忙。立即参军!立即参军!指导员十分高兴。谁知第二天赵多多喝得满脸紫红,摇摇晃晃找到指导员,当胸将其抓住,说:“奶奶的,四爷爷赵炳走了,我们谁不走?都走了,剩你个土皇上,早晚还不被人干掉?你早晚被人干掉!”赵多多拍打着屁股上的砍刀,说着。指导员好不容易挣脱了,期期艾艾地退着。第二天他就病了。病好之后,上边来人调查起他的问题来,他惶惶然了。长脖吴和赵多多日夜在一起嘀咕,长脖吴已经写好了三张呈子。赵多多对调查的人说:“他是指导员,可是栾大胡子死了,妇救会主任死了,他一根毫毛也没掉,还能跟敌人没勾搭?有人亲眼见他在还乡团来的时候往镇上跑过!”一个星期以后,上边来人了。指导员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给绑起来了。接着往县上送。赵多多领着民兵送了一程又一程,路上对指导员说:“我的话这回信了?我们还没走你都给抓了;若是走了,还不就干掉了?”指导员咯咯地咬着牙齿,一声不吭。他再也没有回到洼狸镇上。不久,赵炳就当了高顶街的指导员。
从连阴连雨的日子里开始,赵多多就隐隐觉得有些该做的大事情没有做。比如老隋家的事情,就是他的一块心病。老隋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是洼狸镇上不可动摇的一个家族。老李家、老赵家,只有仰视的份儿。可是赵多多后来发觉老隋家的基石开始慢慢松动了。他渐渐敢于领人进隋家大院了。他看着大院正屋的朱红柱子、在柱子下缓缓游动的一两个使女,手就痒起来。有一天他站在院里,对正在空地上莳弄月季花的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女孩儿说:“早晚都得干掉。”老头子没听明白,停下手里的小铁铲,仰脸问:“干掉这些花木?”赵多多的食指在老头子额上点一下,又在小女孩儿的额上点一下,最后扬手对正屋和几处厢房划了一个半圆,说:“统统都得干掉!”老头子惊愕地望着他。这会儿赵多多又看见了茴子和隋迎之在正屋的门内闪过,就张大嘴巴看着。看了一会儿,他又咕哝一句:“最好还是干掉。”扬长而去了。
当时工作队的王书记还驻在洼狸镇上,他曾几次召集村干部谈隋家大院的问题,强调:隋迎之是开明士绅,属保护对象。隋家开创了芦青河地区的粉丝工业,已是有贡献之人。因而当地政府必须谨慎对待,多加保护,尤其在土改复查中确保其人身安全。这是上级政府的明文指示。王书记所传达的指示让赵多多和镇上一些人灰心丧气。有人说:“最大的人家不让碰,斗争会还有狗蛋意思。”赵多多说:“上级指示?猪屁!”尽管这样议论,老隋家的人最终还是没有被叫到台上斗争。后来工作队撤了,斗争会也不开了,赵多多几个人的心却依旧发痒。他常对指导员说:“干掉算了!”指导员不做声,只是摇手。当指导员被抓走,高顶街群龙无首的时候,赵多多就主持开了一个会。他几次去院内找茴子,最后被茴子撕得鲜血淋漓。他终于将隋迎之叫到台上来了,辩论这个人是不是开明绅士?如果不是,就是漏下来的一个东西了。会开得并不热烈,开到仅仅一半,隋迎之就昏厥过去赵炳做了指导员后,制止了赵多多这样“妄做”。年轻的四爷爷说:“老隋家气数到了,不用老赵家动手。你让他们自己烂吧。”
不久隋迎之死在红高粱田里。赵多多说:“烂掉了一个。”四爷爷淡淡一笑:“不要慌急。慢慢等吧。”
老隋家的所有外地粉丝工业全部易主,最后留在镇上的粉丝作坊也不再姓隋。隋家大院里的闲人渐渐少了,往日的热闹景象一去不再复返。门前车马稀少,慢慢直到没有。院门一天到晚紧紧关闭。隋不召一个人住在院外的厢房里,有一次他去大院擂门不开,愤愤地骂着走了。他说:“老隋家这回完了。”这句话被人听见了,都说老隋家自家的人认为完了,那么真的完了。与老隋家正相反的是,老赵家在整个镇子上变得举足轻重。赵炳与新任镇长常在一起运筹帷幄,共商洼狸镇的大事。赵多多一手抓起武装,弹药枪支更加精良,所有民兵一概改穿旧军装。逢年过节就真枪实弹,街巷上布起岗哨。因为国家安定不久,阶级斗争愈加激烈,四爷爷赵炳阴雨天气或夜间出来,常有民兵陪伴。赵多多每路过隋家大院,就用脚踢一踢院墙的砖石说:“里面还有。”“还有”什么他没说,这愈发让人觉得神秘莫测。四爷爷赵炳听了赵多多的话,只是轻轻地“嗯”一声。这样又过了不久,省里的某个领导犯了严重错误,错误逐条登在了省报上。有一条与洼狸镇有关:这个人在市委工作时,曾包庇荫护洼狸镇上最大的一个资本家。被荫护者就是老隋家的隋迎之。赵多多见了报,立即去找了赵炳,说:“把大院抄了吧!”赵炳正在研究那张报,回答说:“先开会,后抄家。形势已不比当年,要晓之以理。”赵多多说:“时间到了,干掉就是。”四爷爷赵炳摇摇头:“抄回东西,再把他们赶出正屋,已经够他们受的了,不可妄为。”
高顶街开起会来。会后赵多多领上一伙民兵,吶喊着开进大院。开始抄家了。长脖吴手捧一个本子,上面拴了支铅笔,一件一件登记。茴子手扯含章的手,身边就是抱朴、见素和仅剩下的女仆桂桂。茴子的面色惨白,秀美的细眉拧着,红润的下唇咬在了嘴里。整个抄家期间,茴子一声也没有吭。含章哇哇地哭着,见素也哭了,茴子只让他们哭去。两个孩子越哭越厉害,直哭到天色将晚,喉咙嘶哑。一个白天抄不完,民兵要留下看守。院里的几个人就用毛毯铺地,睡在上面,一夜也未合眼。天亮了接上抄,一直抄到下午。所有东西都由一个木轮车子辘辘地拉走了。赵多多临离开时宣布:院里只有几个厢房归老隋家这几个人,大正屋归公了;老隋家的人要赶紧将剩下的东西搬回厢房里去,三天之后贴封条抄家的人离开了院子。
抱朴对茴子说:“妈妈,我们搬到厢房里吧。”
茴子仍不吭声,只是动手去给几个孩子搬被褥,把他们领进厢房里。她自己却仍回到正屋,躺在铺了厚被子的炕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抱朴和弟弟妹妹来叫母亲,她也不起来。后来她坐了,手拉抱朴的手说:“抱朴,你是老隋家的长子,我跟你说:你爸死了,把房子留给了我。老隋家就剩下这么一点东西了。我要替你爸看守这座房子,看守到死。”抱朴终于明白茴子是不会离开正屋的了,就领着含章和见素去厢房里了。
隋不召来到院里,再不敢去正屋。茴子见了他就骂,说他没安好心,他哥哥正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他算帐呢。隋不召灰色的眼珠失了光泽,低头走着,两条小腿比以往任何时候交绊得都厉害。三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民兵来封门,茴子说把我封在屋里好了。封门的事只好作罢,但他们说再给你三天的期限,到时候搬不搬出也就不由你了这一夜茴子在正屋里不停地端着蜡烛走动,用手摸着窗棂上的雕花,摸着檐下长廊里的朱红漆柱子。天亮了,她让抱朴领上含章和见素找叔父玩去,说她嫌吵闹,要好好睡一天觉。抱朴于是就领上他们走了。他将弟弟妹妹交给了叔父,自己就转了回来──因为他踏入叔父屋门的那一刻,突然那么想回到大院去!他奔跑着,一进门就满头大汗地伏在窗子上。他见茴子安静地躺在炕上,这才回了自己的厢房。
茴子从炕上坐起来,换了她最喜欢的几件细绸衣服,又对着镜子把眉毛描长,抹了口红。她这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足有半个时辰。后来她从屋角拿出一个瓷碗,吃了里面的东西,又喝了几口。她重新对着镜子,擦去了唇上的一点水珠。她接上关严了正门、窗户,从五六个地方点燃了房子──这些地方她夜里全细心地抹过豆油。房子的火苗往上爬着,她躺在了炕上,闭上了眼睛。她等待着,面容美丽而安详。
抱朴在厢房里突然闻到了一股怪味,接上听到了劈啪之声。他仰起脸来,正好看到翘翘的正屋屋檐上,一团红火成球状落下来。他喊了一声冲出去,完全懵了。他发疯地用手去捶打屋门和窗户,红色的炭火不断从屋檐往下落。门窗都关得严严的,屋内滚着烟。
茴子还是静静地仰躺在炕上,这时两手抠进了席缝里,手指上流出了红色的血。
抱朴攀上窗台,砸碎了玻璃,还是钻不进身子去。这会儿一群人涌入院门,手持斧子铁锹、水桶之类,吶喊着围上来。火舌在檐角上舔着,檐角“哗哒”一声跌落下来。破碎的红火炭披在墙上、廊柱上,又被风吹在空中。冲上来的人群手忙脚乱地寻找水井,有的挖起土就往高高的屋顶上扬。抱朴喊着:
“妈妈──!屋里有我妈妈──!”
人群在惊慌地喊着什么,他的声音谁也没有注意。他突然看到一个人手里提着斧子,就夺下来劈门。一斧子,两斧子,斧子嵌进了木头里。这会儿有一个人从后面过来,猛地拔出了斧子,只一下就把门劈开了──这个人就是赵多多。赵多多领了两个民兵匆匆地走进屋里,四下里寻找什么,最后在炕前站住了。
抱朴喊着:“妈妈”,扑在了炕上,用手去摇动她。
茴子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把头使劲地抵住炕面,颈部痛苦地往上弓着。
“妈妈”抱朴大哭着,求救地看着身边的三个人。
赵多多只是看着,叼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又拋掉。
茴子的颈部往上弓着,快要折断的样子。突然她的头一松,身子贴到了炕上,颈部也平复下去。接上她的两手用力地抠着炕席子,席子破了,染了血。她的身子往一起扭着。赵多多跺着脚,鼻子扑扑地喷气,在炕下走着。
“救救,救救她呀!”抱朴喊着,用力地往上抱茴子。
赵多多挽挽衣袖。示意让他们把抱朴拽住,登上炕对茴子说:“我让你临死也带不走一件好衣服?”说着就用力地往下脱茴子的细绸衣服。茴子扭动得越来越厉害,衣服都紧紧地拧在了皮肉上。赵多多骂着,打着她的头,还是用力地脱。
抱朴突然不哭了,大睁起眼睛望着,像是呆傻了一样。
最后赵多多还脱不下来。他起身去找来一把锈蚀的破剪刀,插进衣服下铰着。茴子扭动着,他每铰一下就发出“嗯”的一声。不断有皮肉被铰破,鲜血染红了多多的手。衣服铰完了,茴子也渐渐平静一些了。赵多多把她身上最后的一根布丝也撕下来,布丝粘在了手上,他骂着,用力地甩着手。
茴子一动也不动了,躺在了炕上。她的身体雪白雪白。皮肉被铰过的地方,血水凝住了。抱朴大睁着眼睛。赵多多大骂不止,一边前前后后仔细地看着赤裸的茴子。看了一会儿,他咬咬牙,又骂了几句更难听的话,然后慢慢解了腰带。
赵多多照准茴子的身体撒起尿来,两手摇动着,把尿从头撒到脚
抱朴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们把他架住拖出来。屋顶“哗哗”地往下塌。院子里,四爷爷赵炳两手掐腰看着熊熊燃烧的房子,神色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