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树增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7 23:26
|本章字节:28382字
内战爆发以来,国民党军第十八军军长胡琏始终作战强硬。他虽然在与黄维竞争第十二兵团司令官时没有取胜,但即使作为第十二兵团的副司令官,他的升迁速度在黄埔第四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之所以得到蒋介石的特殊信任,除了在抗战期间指挥作战有出色表现外,内战爆发后所显示出的坚决与凶猛也表明了他对蒋介石的绝对忠诚。第十二兵团奉命调往淮海战场时,他没有跟随兵团行动,有议论说他是因竞争兵团司令官失败在闹情绪。但是,当第十二兵团深陷重围之际,他竟然回到了部队,在战火纷飞的双堆集来往穿梭,完全可以逃离绝地的他最后时刻留在了黄维身边,并奇迹般地乘坐一辆牛车从重围中脱身而出,这令这位四十一岁的少壮派陆军中将的经历充满传奇色彩。
胡琏是被蒋介石从上海召到南京的,因为蒋介石发现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胡琏仍然没有和他的部队在一起。胡琏赶到南京,以标准的军人姿态站在蒋介石面前。蒋介石问他有什么办法能使第十二兵团的处境转危为安。胡琏当即表示愿意飞赴双堆集,鼓舞士气并协助黄维指挥作战,蒋介石对胡琏的勇敢精神感到十分满意。他给了胡琏八个字:“固守下去,苦斗必生。”然后,蒋介石亲自安排了一架小型飞机送胡琏飞往双堆集。天气不好,可胡琏进入战场的心情迫切,他对第三厅厅长郭汝瑰说,明天一早就飞,“我认为做人应当‘临难勿苟免’”。胡琏与郭汝瑰私人关系不错,曾多次向郭汝瑰表示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做曾国藩那样的能够拯救国家危亡的大英雄,但郭汝瑰却不以为然,认为胡琏“其志可悯,不辨是非”。
十二月一日,胡琏在双堆集降落。
得知杜聿明准备从徐州撤退,第十二兵团必须牵制刘邓部主力,掩护杜聿明大部队的侧翼,满腹困惑的黄维不知如何才能在这个没有补给的包围圈中固守下去。双堆集的局势正在迅速恶化,解放军的包围圈逐渐压缩,自知死期不远的黄维劝胡琏飞回南京去,说他在南京联络和催运空投比在战场上的作用更大。胡琏表现坚定:“被共军四面包围,已是家常便饭,我们现在只要打下去,共军还是一下子吞不了我们的。”黄维甚至想到了兵团覆灭之后的事情,认为千兵易得,一将难求,胡琏还年轻,没有必要和自己一起死在战场上,如果能保全性命,还可以为第十二兵团十多万官兵料理善后。在黄维的反复催促下,也为了去南京催促空投事宜,胡琏从双堆集飞走了。
四日,胡琏在南京再次面见蒋介石,说他和黄维打算突击刘伯承的第一、第二纵队防线,然后向西面的蒙城、涡阳方向突围。蒋介石没有同意,命令他们向东南攻击,配合李延年兵团夹击刘邓部。当胡琏报告了双堆集内的危急情境后,蒋介石又改口说,可以依情况自行决定攻击方向,局部歼灭当面共军,以待李延年兵团夹击而来。胡琏没有反驳蒋介石,尽管他知道李延年兵团已被死死阻击在曹老集一线,根本谈不上什么南北夹击。
胡琏决定飞回双堆集。五日天阴下雨,飞机不能起飞。南京的冬季潮湿清冷,街头“百物下跌,一片凄凉情景”。就在胡琏等待天气好转的时候,蒋介石收到黄维的电报:“黄维五日以竟日惨战粮弹尽绝,过去几日所投粮不足所需十分之一,弹不足三分之一,官兵日食一餐尚不得饱。须急速空投以维士气。”蒋介石感冒了——“官邸汇报时,他不时地鼻子抽缩,我在他背后就座,疑惑他是伤感在抽泣,及到他反过身来问话,才见他面无伤感的表情。”
六日,胡琏飞回双堆集后对黄维说,老头子同意突围,“不要管杜聿明,也不要指望李延年”了。
黄维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我们对蒋的上述指示,感到莫名其妙,以为蒋的方寸已乱,已经没有整个部署,而是零碎应付了。我们认为如果只是自行突围,将会不可收拾,至少要空军有力掩护,否则宁可坚持下去,打一天算一天,以免杜聿明立即跟着垮台。”
黄维和胡琏都明白,突围无望,坚守也是时日无多,只有“打一天算一天”,因为中原野战军对第十二兵团的蚕食进攻使双堆集的境况每分每秒都在恶化。
黄维兵团被围后,几乎每天都尝试突围,导致残酷的拉锯战在各个方向持续不断。这是国民党军中有较强战斗力的部队,特别是胡琏的第十八军,作战凶悍,意志顽强。但是,黄维不得不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维持大军作战的给养日渐缺乏。在不断紧缩的狭窄的包围圈里,挤满了部队、伤员和阵亡官兵的尸体,平原上没有可供隐蔽的障碍物,伤员只好挖地洞躲藏起来。兵团所控制的村庄越来越少,所有的汽车都装满土当成了野战工事,汽车下壕沟里的官兵忍受着饥饿的煎熬。尽管南京尽力向双堆集空投粮食和弹药,但毕竟数量有限,而且由于飞机不敢低飞,有限的空投准确度很差,相当一部分成了解放军的给养。更让黄维兵团官兵们恐惧的是,每当夜幕降临,解放军官兵就带上工具,隐蔽地向前沿运动,在距离两军战斗线约五六十米的地方,他们排成一条长龙,然后先挖散兵坑,再挖可以站立行走的交通壕。黄维的官兵想尽了办法,使用炮击、出动坦克企图阻止解放军的这种行为,但是解放军土工作业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了,根本无法全面顾及,只能眼看着包围圈四周的坑道和壕沟越挖越近——中原野战军的这种耐心蚕食犹如猎人在缓慢地收网。
在密如蛛网的战壕里,中原野战军各纵队开展了“吃苦耐劳比赛”。干部们反复强调,既要修好工事,又要减少伤亡。一纵三旅七团三班战士刘青云掩体修得好,机枪被打坏了,自己却没有受伤,于是受到表扬。一纵还把拍下来的战地照片印出来,贴在香烟盒上,香烟是后方军民慰问前沿送来的,吸烟的官兵都知道香烟送上来不容易,弄不好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因此都说“吸一支烟要打倒一个敌人”。就在包围圈里的黄维的官兵忍饥挨饿的时候,在几十万支前民工的帮助下,大量的食物被送上中原野战军的阵地。各部队的炊事员为让官兵吃上热饭热菜想尽了办法,送饭筐的底部铺上麦秸,上面盖上两床棉被,菜都装在小罐子里。官兵们最喜欢吃的是肉包子和肉饼,不断有国民党军的散兵受不住肉包子的诱惑跑过来,把枪扔在一边抓起包子就吃。
争夺村庄的战斗每天都在进行。每丢失一个村庄后,国民党军的溃兵就往双堆集跑,使本来就拥挤不堪的双堆集因此更加混乱。中原野战军不断发动袭击,炮弹和子弹可以直接打到包围圈的核心地带,每一发炮弹落下来都要死一批人。新的攻击开始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一种比大炮还要厉害的又圆又大的东西在双堆集上空爆炸,刺眼的火焰冲天而起,鹿砦和工事、泥土和死尸一起飞上天空。“共军使的是什么?”国民党军官兵惊惶地互问。这种被称做“飞雷”的东西,是中原野战军的特殊发明。它是用铁皮卷成一个大弹丸并装上炸药雷管,然后安放在一个设有发射器装置的特质大木筒或是经过改装的汽油桶里,使用时先瞄准目标,再利用筒内发射火药的冲击力将大弹丸射出。这种弹丸重二十多斤,爆炸的杀伤力极大。
让国民党军官兵感到头痛的,还有密密麻麻的标语牌和到处散发的传单。其中有一种传单,是介绍解放军的俘虏政策的,被国民党军官兵称为“八路通行证”,凡是逃过来的国民党军官兵,几乎人人都拿着这种“通行证”。解放军官兵趴在前沿没完没了地喊话、打快板、唱歌:“李延年,刘汝明,蚌埠逃,杜聿明又被饺子包,黄维的粮草吃完了,你们还是缴枪把命保!”“太阳一出白天到,我们又要开饭了。白面花卷红烧肉,请你们过来吃个饱!”一个名叫张明虎的国民党兵跑来了,后面的机枪追着他扫射,解放军官兵一边用机枪掩护他一边喊:“别怕!再跑三十米你就解放啦!”终于跑进战壕的张明虎显然是饿坏了,他先吃了一张油饼,又吃了四个花卷和两张高粱饼,接着喝了一大罐子热汤,最后才停下来吸上解放军干部递过来的旱烟袋。“你们是好人。”张明虎说。他说他从前在家给东家扛长工,身边的解放军官兵纷纷向他介绍说自己从前是铁匠、木匠或者是佃农——“原来都是一条裤子一根绳。”当天晚上,张明虎就参加解放军对一个村庄发起的进攻。天亮的时候,大家发现张明虎没回来,都以为他光荣了,正难过的时候,张明虎蹦蹦跳跳地回来了,肩上多了挺机枪,兴高采烈的样子。
五日,刘伯承、邓小平下达《对黄维作战总攻击的命令》,命令是以给陈赓、谢富治、陈锡联、王近山、杜义德的电话形式下达:
十一时五分下达命令如下:
一、敌黄维兵团经我半月作战,已损总兵(力)至少三分之一,战斗部队至少损失五分之二,其主力十八军[包括十八师]亦已残破,这是我各部队英勇作战的重大结果。
二、根据总的作战要求及当面实际情况,颁发命令五条如下:
甲、从明鱼日(六日)午后四时半开始全线对敌总攻击,不得以任何理由再事延迟。
乙、陈谢集团(陈赓、谢富治指挥的第四、第九、第十一纵队及豫皖苏独立旅)务歼沈庄、张围子、张庄地区之敌,锡联集团(陈锡联指挥的第一、第三纵队和华东野战军第十三纵队)务歼三官庙、马围子、玉王庙、许庄之敌,王杜集团(王近山、杜义德指挥的第六纵队及华东野战第七纵队和陕南军区十二旅)务歼双堆集以南玉王庙、赵庄及以西南周庄、宋庄之敌,并各控制上述地区,然后总攻双堆集,全歼敌人。
丙、总攻战斗发起后应进行连续攻击,直到达成上述任务为止,不得停止或请求推迟。
丁、各部应不惜以最大牺牲保证完成任务,并须及时自动的协助友邻争取胜利。
戊、对于临阵动摇贻误战机分子,各兵团、各纵队首长有执行严格纪律之权,不得姑息。
(三)本命令用口头直达连队。
命令中所说的“不得以任何理由再事延迟”,指的是各部队反复要求把战壕挖得距离敌人近些再近些,因为平原上作战没有任何隐蔽物可以利用,一旦发起攻击官兵在冲过开阔地时往往伤亡巨大,这一要求因为土工作业的规模太大致使总攻时间一推再推。现在,在双堆集的西北方向,被包围的杜聿明集团已开始突围,企图向黄维兵团靠拢,华东野战军正在苦苦地阻击,尽早歼灭黄维兵团已经刻不容缓。
对双堆集的总攻部署是:陈赓、谢富治指挥东集团,向双堆集以东地区攻击;陈锡联指挥西集团,向双堆集以西攻击;王近山、杜义德指挥南集团,向双堆集以南攻击。
六日十六时三十分,血战开始。
陈赓指挥的东集团自包围黄维的那一刻起,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因为这里靠近津浦铁路,能够最快地向刘汝明、李延年两兵团靠拢,因此黄维兵团不断地试图从这个方向突围,东集团官兵在顽强的阻击中不断地向前压缩,但战斗中部队出现了很大伤亡。总攻发起前,陈赓跑遍了所有的出击阵地现场检查,还特意与支援他们作战的华东野战军四门榴弹炮的指挥员通了电话,因为炮弹不足,陈赓要求在火力准备时齐射,以造成瞬间火力上的震慑作用。同时,他告诉冲击部队,榴弹炮只能打几发,等炮弹打出去之后,前沿的火力要一起开火,使敌人不知道咱们缺炮弹。最后,他来到四纵重点攻击的李围子村的正面,这里距离前沿只有四十多米,国民党军的炮火十分猛烈。陈赓计算了一下,连同华东野战军支援的火炮,他能够集中起来的重火器仅有榴弹炮六门、野炮四门、山炮十三门、“飞雷”发射器十五个。检查完了,陈赓一转身,看见通讯连的战士正跟着他拉电话线,陈赓说:“不需要拉了,我已经不起作用了,只有观战了!”
李围子村里的国民党军是第十四军十师。之前,四纵曾对李围子村发起过三次攻击都没有成功。总攻开始之后,各种重火器猛烈发射,李围子村的外围工事大部分被摧毁,四纵官兵乘势发起冲击,二十九团突破西北角的阵地,二十八团三连冲到鹿砦前遭到守军两个连的反击和火焰喷射器的杀伤,连长牺牲,战士王小四浑身是火,他滚向当面的敌人拉响了手榴弹。三次冲击后,三连只剩下了一个班,在指导员的率领下,依旧保持着冲击阵形。二十八团一连从三连的左侧投入战斗,直接攻击守军的核心阵地。三十一团和三十二团二营也相继突破前沿向纵深发展。战斗很快蔓延到李围子村内,近距离的搏杀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此时,一个被四纵官兵称为“老班长”的炊事员萧建章倒在了前沿,这让官兵们异常难过。萧建章是一九四二年入伍的老同志,是战士们最信任的老管家,无论多么艰难的时刻,只要看见老萧的身影,战士们心里就踏实许多。平日,战士们有话都愿意对老萧说,特别是老萧给他们包包子的时候,一边包一边与官兵们念叨着,话语温和如同父亲。近几天,战士们眼看着老萧瘦了下去,他说送上前沿的粮食和肉都是用命换来的,自己是个伙夫没资格吃。尽管老萧蒸的肉包子咬一口直流油,挑上阵地时冒出来的香味打老远就会飘过来,但是他挑着担子的身影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总攻开始前一个小时,老萧把包子蒸好了,他吃了个高粱面窝窝头,挑着担子又上了前沿。走到李围子村口的时候,天上的敌机来了,几梭子就把老萧打倒了,他趴在饭筐上,血流在盖着包子的棉被上。战士们扑上来,不停地喊着“老班长,老班长”,老萧眼睛里的光逐渐地暗淡下去,嘴里不断地嘟囔:“几点啦?几点啦?”战士们哭着说:“老班长,你放心,天黑之前不拿下李围子,你就白心疼我们了!”在黄昏的旷野上,老萧的身体逐渐冷了下去。
对双堆集总攻开始九十分钟后,李围子村被攻占,第十四军十师师部和两个团被全歼,国民党军官兵被四纵猛烈的攻击吓傻了,做了俘虏还到处乱跑乱喊:“打惨了!打惨了!”乱跑乱叫的时候,看见他们的师长张用斌身负重伤,被解放军官兵抬着出了村。张师长是被从另一个方向攻击的一纵一旅二十八团一连一排机枪班长陈文打倒的。二十八团在突击的时候,突击队员一个跟一个倒下,陈文所在的三班,三名机枪弹药手两个倒下一个掉了队,只剩下陈文一人。他扑进战壕里,三名国民党兵抓住了他,他不顾一切地与敌人扭打在一起,突然一个高个子军官跑来了,边跑边喊:“不要乱!不要乱!我是师长!”陈文瞅准空隙一梭子打过去,大个子军官倒下了,那三个国民党兵瞬间傻眼了:“师长负伤了!师长负伤了!”
九纵和十一纵打的是张围子,这里的国民党守军十分凶悍,其中的第十军七十五师二二三团被胡琏命名为“青年团”,战斗力很强。张围子是双堆集东侧的重要支撑点,可以得到双堆集内兵团炮兵的火力支援,因此在硬对硬的战斗中,守军大多宁死不退。九纵和十一纵分别从不同方向实施突击。九纵二十六旅七十八团刚从河南赶到淮海战场,思想准备不足,也没有周密组织步炮协同,导致最初的攻击失利。连续两次冲击失利后,二十六旅旅长向守志汲取教训,将交通壕向前延伸了四五米,把平射炮抵近前沿,充实了突击队的力量。冲击再次开始,突击队突破前沿,连续击退守军的三次反击。七十六团三连,全连最后只剩下九班长郝俊和通信员马绍孔等十七名官兵,他们自动编成两个突击班,由指导员周福祺率领,拿下了最后一个地堡。战斗中,七十八团参谋长陈鸿汉、七十六团三营教导员路光华牺牲。十一纵将炮兵阵地前移,迫击炮发射的炸药包由五至六公斤增大到六至八公斤,纵队的半数迫击炮都被调来专门发射炸药包。九十二团发起攻击后,遭到密集的炮火拦截,副团长何炳确和突击营长牺牲,九十一团团长李光前和该团突击营长也相继负伤。八日凌晨,张围子被攻占。
在西集团攻击方向,三纵刚刚结束一场血战,地点在一个名叫杨大庄的村庄附近。那里也是黄维兵团企图突围的重要方向,敌人不断地使用四个团以上的兵力突击三纵九旅二十六团的阵地。二十六团被团团包围后,坚守阵地的官兵反复反击,最终前沿失守,二十六团后退村内,仅占据着村子西南的一角。二十六团的勤杂人员全部投入了战斗,用刺刀与敌人在村内逐院逐屋争夺,最后在四纵的增援下,将冲击的国民党军打退。总攻开始后,三纵攻击的重点是马围子村,这是由三个相距几十米的自然村落组成的村子,在此据守的是国民党军第十军十八师五十二、五十三团。三纵七旅十九团攻击东马围子,八旅二十二团攻击西马围子、二十五团攻击中马围子。十九团一举突破前沿,俘虏守军营长以下官兵百余名,但是,向纵深发展的时候遭遇困难。在守军的猛烈反击下,十九团七连长李家海牺牲,全连最后只剩下两名新战士和三名伤员。二十二团冲入守军主阵地时,因遭到火力封锁前进受阻。在投入预备队后,冲击部队和突击队拥挤在一起造成更大的伤亡,攻击被迫停止。
在双堆集,作战双方都知道,战斗到了最艰苦的时候。此刻,黄维兵团是否能够坚持下去,已成为牵引淮海战场战局变化的关键因素:如果在短时间内增援不力,黄维无法坚持而被歼灭,已被围困的杜聿明集团便会凶多吉少,因为那时已经腾出手来的中原野战军必将加入到围歼杜聿明的战场上来。同时,无论是包围黄维兵团的中原野战军,还是包围杜聿明集团的华东野战军,其中的任何一方一旦出现攻击无力,乃至被敌人反击突破,将不可避免地陷于战场被动,黄维与杜聿明于南北两面实施反包围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虽然胡琏带来了蒋介石的最新命令,但黄维依旧没有下定突围的决心,他仍寄希望于李延年兵团的北进和杜聿明集团的南进。
李延年兵团奉命从蚌埠地区北上向双堆集靠拢,因遭到华东野战军六纵和地方武装的阻击,推进迟缓。为了解救黄维,蒋介石的儿子蒋纬国亲率战车部队加入淮海战场,分别支援第九十九军和第五十四军由蚌埠以北的曹老集地区发动新的进攻。五日晚,中原野战军第二纵队赶到,在曹老集以北构筑起又一道阻击防线。就在中原野战军主力对双堆集发动总攻的那天,国民党军第五十四军以坦克为先导,向二纵四旅的阻击阵地发起猛烈进攻。四旅的官兵利用简易工事顽强阻击,以巨大的伤亡代价节节抵抗,尽一切可能迟滞敌人的推进速度,至八日撤至严家圩和集南崔一线。但是,自九日开始,无论国民党军的空中火力、炮兵火力及战车火力如何凶猛,就是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二纵官兵就像打不绝一样,阻击阵地上一拨人牺牲又一拨人上来,虽然敌人的进攻昼夜不停,但二纵官兵在阵地上誓死不退。蒋纬国的战车部队受到围攻,一辆战车被击毁,乘员全部被俘,战车指挥官被打死。蒋纬国火冒三丈,要求把被击毁的战车连同指挥官的尸体夺回来。第五十四军军长阙汉骞只好命令部队重新开始攻击,但是,攻击中一九八师的一个副团长被打死,五百多名官兵伤亡。战斗结束后,阙汉骞认为这里是沼泽地区,不适合战车作战,将蒋纬国的战车部队客气地送走了。蒋纬国后来说:“我们是尽人力以听天命。这样的大战,关系国家存亡,绝非少数人勇敢能挽回战局的。”
在双堆集的西北方向,杜聿明集团按照蒋介石的命令开始向南进攻,以执行解救黄维兵团作战计划。华东野战军在东、西、北三面积极进攻,在南面顽强阻击,试图逐步收缩包围杜聿明集团的包围圈。五日晚,邱清泉的第二兵团进至濉溪西北的青龙集、陈官庄以西、以南地区,但是,担任掩护的孙元良的第十六兵团的阵地被突破,华东野战军攻入了第十六兵团的纵深阵地。同时,在东北方向担任掩护的李弥的第十三兵团阵地也遭到攻击,华东野战军官兵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了第十三兵团与第十六兵团的接合部——崔庄阵地。驻守在这里的国民党军,是李弥兵团的第九军二五三师。战斗刚一打响,二五三师团长孔志坚擅自率部撤逃。第九军军长黄淑严令一六六师预备队恢复阵地,待一六六师终于恢复阵地时,率部进攻的副师长刘君立被击毙。李弥暴怒,下令黄军长将孔团长押送兵团部枪决。
邱清泉命令第七十军一三九师的一个团去增援被包围的第五军四十五师,当郭方平团长率部赶到襄山庙时,当面华东野战军一纵、三纵、九纵的攻击部队已经撤退。邱清泉要求四十五师师长郭吉谦赶紧西撤,说十几万部队都在等着他呢。五日早晨,四十五师到达孟集以东的旷野中,邱清泉命令郭吉谦立即攻击孟集西边的几个村落,解救被围困的四十六师的一个团。郭师长说:“部队行动了一夜,未曾休息,早饭都不曾吃,请求缓一些时间。”邱清泉没有答应。郭吉谦只好命令一三三团在左翼主攻,一三四团在右翼助攻,师指挥所和一三四团指挥所在一起,一三五团为预备队。当一三三团就要突入解放军的阻击阵地时,却被从另一个村庄里冲出来的解放军官兵反击下来。一三三团团长姜铁志之前在解救黄百韬的战斗中攻击不力,邱清泉曾声称要枪毙他,因此当他的团再次溃败下来之后,他在电话里向郭师长报告时竟然号啕大哭,说他的团新补充的兵太多,一见解放军就往回跑,怎么撵也撵不回去,请求长官宽恕原谅。天快黑时,尽管右翼的一三四团攻击略有进展,但郭吉谦担心天一黑解放军会发动大规模反击,于是决定不打了。邱清泉接到战报后很无奈,他让四十五师撤下来转入防御,把四十六师调上去与当面的解放军对峙——此时,华东野战军已经攻到距孟集以西只有一公里的地方,这对置身在孟集村内的杜聿明的指挥部和邱清泉的兵团部构成了巨大威胁。入夜,邱清泉的兵团部搬往陈官庄,杜聿明的指挥部也开始转移。
六日,杜聿明的指挥部向夏砦移动。中午时分,路过李石林村,孙元良和邱清泉神色紧张地找到他,说要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于是,三个人一起到了李弥的兵团部,开始了各怀心思的紧张磋商。自徐州撤退之后,部队损失兵力已近三万,目前各军位置混乱,官兵士气普遍低落,对于蒋介石下达的解救黄维兵团的作战命令,几个人都认为显然已经无法执行。孙元良主张放弃解救黄维的行动立即突围,他说:“目前林彪已率大军南下,我们进攻进展迟缓,掩护阵地又处处被突破,再战下去前途不乐观,现在突围尚有可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只有请主任(杜聿明兼任徐州‘剿总’司令部前进指挥部主任)当机立断,才可拯救大军。”邱清泉当即表示赞同:“良公的见解高明。”李弥一直没有表态,直到最后才说:“请主任决定,我照命令办。”
杜聿明内心的矛盾难以排解。他认为,如果三天前按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办,不顾黄维兵团而全速撤退,便不是眼下这种处境了,顺利突围保全住徐州主力,也算是对得起老头子。可是,现在恐怕晚了。眼下各部队都已处在被围态势中,万一突不出去,部队被打散,重武器丢光,这样既违抗了命令,也不能保全部队,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老头子?三天前,在孟集见到蒋介石的手令时,极力主张解救黄维兵团,甚至请求担负主攻任务的邱清泉显得有些尴尬,他不断地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杜聿明接下来的话还是模棱两可:“只要能打破一方,一个兵团突破一路,还有一线曙光,我也同意。万一各兵团打不破共军,反不如照他的命令坚持打到底,老头子有办法就请他集中全力救我们出去,否则我们只有为他效忠了事。在我判断,林彪入关后南下,至少还要一个月,在这一个月之内,我们牵住共军,请老头子调兵与敌人决战,还是有希望的。如果目前林彪已南下,老头子调兵也来不及了,关键就在这里。”杜聿明说完之后,在场的将领谁也没表示愿意为蒋介石效忠,反而开始讨论如何利用空隙逃出包围圈。杜聿明最后的表态是:“只要大家一致认为突围可以成功,我就下命令。但各兵团必须侦察好突破点,重武器和车辆非至不得已时不能丢掉,笨重物资可先破坏。你们能做到这一点,我就可以下命令。”
这天下午十五时,杜聿明集团做出了分散突围至阜阳集中的决定。
所有的将领都不曾想到分散突围会有被各个歼灭的危险。
从军事角度上看,这一决定是极其荒谬的:虽然受到围困,但未到分崩离析之际,况且尚有巨大的兵力和优势的武器可以实施集团作战。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更加紧密地协同作战,才可能置于死地而后生,哪怕是牺牲一部分兵力,但至少可以保全相当一部分兵力。仅就这一点而言,黄维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正是与他没有仓促地决定突围,而是死死地抱成一团抵抗有关。军事上的任何突围,都会给对手提供猛烈分割围歼的机会,这是万不得已时孤注一掷的举措。更何况,杜聿明采取的不是全力突击一点破茧而出,而是各个兵团分头突围。
这一决定,导致了六日晚国民党军徐州主力内部的巨大混乱。
首先是杜聿明的指挥部乱了。杜聿明决定甩掉机关和后勤人员轻装突围,消息走漏后,引起机关和后勤人员的极度恐慌。指挥部办公室中将主任郭一予非常气愤,只得自己想办法另谋生路。他认为自己与陈毅是老同学,如果能够与陈毅接上头,生命也许会有保障。再说,解放军优待俘虏的政策谁都知道,何不前往投降?他当即约政务处长左偕康面谈,左处长也持有同样的主张。然后,他们又与跟随杜聿明出逃的徐州市各机关负责人商量,大家也都表示赞成。于是,杜聿明指挥部机关人员和国民党徐州党政机关人员临时组成了一个队伍,取名叫“非战斗人员还乡队”,他们决定走到解放军的阵地上去投诚。出发前,特别规定谁也不准携带武器,如果发现携带武器就要逐出本队。这是一支人数巨大、情绪慌乱、组织松散的类似难民的队伍,集合起来很不容易,出发的时候更是人声鼎沸。刚走出几里地,就遇到突围的国民党军与阻击的解放军发生战斗,“非战斗人员还乡队”被夹在战火中间混乱了一阵之后,没有被打死的全都跑了回来。
然后是李弥的立场发生了动摇。李弥回到兵团部后开会布置突围,但军官们普遍说准备不足,最好等到天亮以后再说。派出去的侦察队回来报告说,东北方向解放军的部队很多,而且工事坚固,恐怕无法突出去。这时,杜聿明的电话来了,询问侦察的结果,李弥表示他的兵团突围出去很困难。接着是邱清泉的立场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他给杜聿明打电话说:“坏了!坏了!今天攻击全无进展,西面和南面共军阵地重重,无法全军突围,简直是自我毁灭!这样做如何对得起老头子?”邱清泉的突然变卦令杜聿明措手不及,也令正在部署突围的第二兵团参谋长李汉萍十分不解,李参谋长的分析是:首先,邱清泉一贯持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解放军打仗坚持不过十天,只要自己能够坚持十天,解放军一撤就等于自己打了胜仗。其次,他不敢突围。在以往与解放军的作战中,邱清泉一向图谋保存自己的实力,一九四八年六月豫东会战时,正因为他的部队迟迟不进,才导致了区寿年兵团最终覆灭,为此他受到蒋介石的处分。在向徐州以东攻击的时候,也正是因为他和李弥都没有不顾一切拼死相救,又导致了黄百韬兵团的最终覆灭。现在,黄维兵团处在被包围中,即使他侥幸突围成功,最终结果还是等于见死不救,这一次蒋介石也许不会再饶恕他了。再其次,突围具有极大的冒险性,不突围而固守待援,不但可以避免因违抗蒋介石的命令受到军法处置,而且暂时不会殃及自己的生命安全——“邱清泉实际上很怕死”。
杜聿明意识到突围计划要泡汤了。他马上与李弥取得联系,李弥立即表示同意邱清泉的建议。但是,当杜聿明给孙元良打电话的时候,第十六兵团部的电话已经不通了。
六日晚上,距离孙元良兵团阵地最近的李弥兵团的官兵听见了剧烈的爆炸声,那是孙元良兵团的官兵正在炸毁大炮和多余的弹药。然后,孙元良兵团所在的高楼方向炮火连天——孙元良急不可待地单独突围了。孙元良兵团的单独突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此时,第十六兵团总兵力约为三万两千多人,按照以师为单位的突围计划,顺序为:一二二师打头,接着是第四十一军军部、一二四师、兵团部、一二五师和第四十七军军部,一二七师担任后卫。各部队将重武器和装甲运输车全部炸毁,并规定避免与解放军的阻击部队硬打,要求采取钻空隙迂回的战术。黄昏十七时,兵团部移动到一二五师师部的位置,孙元良本人到达第四十一军军部,接着突围行动开始了。走了不久,兵团部和直属队的队伍就被第四十七军炮兵的马匹冲乱了。官兵们逃跑心切,撤退的方向本来是向北,但越走越往西,四处响起剧烈的枪炮声,人喊马嘶,惊天动地。更可怕的是,当先头部队与阻击的解放军接战后,附近的部队不但根本没有突围的迹象,在通过邱清泉的第五军防线的时候,第五军竟然向孙元良的突围部队猛烈开炮,孙元良兵团受到解放军和邱清泉的前后夹击,在黑夜中顿时乱成一团。兵团副参谋长熊顺义与孙元良失散,逃跑中遇到一二七师三八团团长孟达观,他只有跟着这个团继续逃跑,半夜时分逃到第五军的纵深阵地,这才知道其他两个兵团改变了突围计划,根本没有行动。此时,在第五军阵地的北面,炮声、机关枪声大作,照明弹、信号弹腾空而起。熊副参谋长想,若不趁此机会突出去,待在第五军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于是带领三八团继续向西突。谁知刚走出第五军二师的前沿阵地,该师的大炮机枪就向他们开火了——“打得死伤枕藉,惨不忍睹。虽经一再向熊笑三交涉,但均无结果。拂晓后,我率领该团残部重返包围圈中。”
漆黑的夜晚,孙元良兵团的溃兵受到冀鲁豫军区部队、豫皖苏军区部队、民兵和老百姓的追击和搜捕。冀鲁豫军区三分区部队在夏邑东南的张屯追上了孙元良兵团第四十七军一二五师一部,俘敌一千五百多人,缴获重机枪二十多挺、轻机枪四十多挺、步枪五百多支,并在俘虏中查出了一二五师师长陈仕俊和副师长黄崇凯。豫皖苏军区一声令下,民兵和百姓立即张开大网,在各个路口布置了岗哨。他们在户庙子地区截获逃敌数百人,俘虏二十多名军官,其中有第四十一军副军长李家英。枣集区民兵排长王克进抓到了两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的人,经过审查,是第四十一军军长胡临聪和一名工兵营长。为此,豫皖苏军区奖励给王克进耕牛一头。颍阜县黄岗区副区长贾守让带领三名民兵夜间巡逻,一下子就截住三十多名国民党军溃兵。蒙城县的一个老人在路上拾粪的时候,看见三名国民党军逃兵经过,举起粪铲子就喊“缴枪不杀”——这把粪铲子至今陈列在淮海战役纪念馆里。
最终,孙元良兵团除一二二师师长张崇文、一二四师师长严翊逃跑外,第四十一军军长胡临聪、副军长陈远湘、参谋长刘伯余,第四十七军军长汪匣锋、副军长李家英、参谋长李传霖,一二五师师长陈仕俊、副师长黄崇凯,一二七师师长张光汉均被俘。
跑回包围圈里的熊顺义见到了杜聿明,杜聿明让他收容部队。被收容的官兵不愿意让打他们的邱清泉的第五军收容,都往第七十四军跑,结果第五军差点与第七十四军打起来。最后杜聿明裁定,孙元良兵团残部一律归第七十四军军长邱维达指挥。熊副参谋长一共收容了一万六千多人和数百匹骡马——孙元良兵团在这个混乱的晚上损失了约一半人马。
始终和孙元良在一起的兵团参谋长张益熙跑到第七十四军阵地上的时候,由于身负重伤已经奄奄一息,他请求邱维达让医生带着盘尼西林来救他,并说他中弹负伤之后孙元良扔下他跑了。
谁也不知道孙元良跑到哪里去了。
孙元良兵团突围之后,杜聿明的防线出现了缺口,邱清泉命令第五军四十六师去封堵这个缺口。四十六师实际上是由杂牌部队改编的,该师的军官都是第五军调来的,因此官兵之间隔阂很大。四十六师刚冲上去就被打了回来,尽管师长陈辅汉亲自拿着手枪督战,但士兵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陈师长反被溃兵乱枪击中负了伤。
放弃突围计划的杜聿明集团,自七日起反复向陈官庄的东南方向攻击,企图冲过华东野战军的阻击线,沿津浦路以西南下与黄维兵团会合。攻击战最激烈的地方,是位于陈官庄东面的鲁楼村,这里是杜聿明靠近黄维的必经之路。担任攻击的部队是邱清泉的第七十军和第七十二军。战斗进行得十分惨烈,鲁楼村在交战双方之间数次易手。华东野战军十纵打了两天之后,由于部队伤亡很大,十一纵官兵上了阵地接着打。邱清泉命令第七十军九十六师派出两个营,掩护担任主攻的第七十二军再次发动正面进攻。九十六师二八八团团长周德宣亲率两个营配属两辆装甲战车向鲁楼村的西侧发起助攻。装甲战车引领步兵一路推进到鲁楼西南面的村庄边沿,但是遭到土堤上十一纵官兵的凶猛侧击,二八八团的两个营伤亡惨重,一辆装甲车被击毁。邱清泉获悉还没攻下鲁楼村,大发雷霆,扬言要法办二八八团团长周德宣。九十六师师长邓军林极为不满,他对邱清泉说:“九十六师担负的任务是侧面攻击。如果司令官指定九十六师担任主攻鲁楼的任务,我便立即回去部署。”——邓师长言下之意是:为什么不法办担任主攻却久攻不下的第七十二军?于是,邱清泉再也不提法办周团长了。
第十六兵团司令官孙元良终于有了消息。
孙元良在突围中曾经被俘,他谎称自己是名中尉副官,在混乱的战场中居然逃脱了。十八日,他终于逃到信阳车站。在候车室里,他给驻守信阳的第五绥靖区司令官兼河南省府主席张轸打电话,请求张轸帮助他向蒋介石报告。张轸让国防部保密局豫南站长秦舞基前去接待。秦舞基安排孙元良去了第五十八军军部,然后他向南京国防部保密局汇报了孙元良的情况。第二天,蒋介石命令孙元良经汉口到南京听候处理。后来,孙元良在四川重新组建第十六兵团,并仍然出任兵团司令官兼任重新组建的第四十一军军长。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昔日的国民党军陆军中将为何许人也,但在他的七个子女中,行五的儿子却被广泛熟知。老五原名孙仲祥,做了电影演员之后,又名秦汉。
八日,胡琏又从双堆集飞了出来,再次回到南京站到蒋介石面前。这位浑身散发着硝烟气味的将领向蒋介石建议,必须立即命令黄维兵团突围,因为再不突围就来不及了。胡琏陈述的如下理由让蒋介石动了心:第十八军和第十军都是党国中坚,特别是第十八军,干部都是有用之材,如果损失殆尽,对于党国来讲是莫大的损失。当日,蒋介石给黄维及所属各军军长们写了亲笔信,同时签署了给黄维兵团的“嘉奖令”。蒋介石在给黄维的信中说:“决用空军全力拯救你的突围,可径行同空军总部联络。”
晚上,蒋介石请胡琏和宋希濂在他的官邸吃饭。在座的还有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林蔚、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以及蒋介石的儿子蒋经国。吃饭的时候气氛沉闷,谁也不愿意多说话。饭后,在会客厅里放映了一部电影,影片的名字是《文天祥》。电影放映完毕,蒋介石站起来向在场的人点点头,然后低着头缓步上楼去了。
宋希濂对那个晚上的情景终生难忘,他甚至说,那个晚上的气氛导致他在一年后被解放军追得走投无路时想到了自杀:
我们一起待了三个多钟头,蒋介石几乎没有说什么话,很似李后主“无言独上西楼,别是一股滋味在心头”的情景。当时,我被这幕悲剧所感动,几乎掉下泪来,默默地走出蒋的官邸,坐在汽车上一路想着:“老头子多可怜呀!”当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十九日我率残部逃到西昌,被解放军围困于大渡河畔走投无路时,曾有过举枪自杀的意图,正是这种思想的反映,正是这部《文天祥》影片的影响。
文天祥,南宋大臣,率军抗击元军南侵兵败,退入广东。一二七八年在五坡岭(今广东海丰北)被俘。次年被押解到大都(今北京),元廷万般利诱威逼均不从,六年后被斩于柴市。狱中作“留取丹青照汗青”之传世诗句。
无法知道,此时此刻,蒋介石为什么要请他的高级将领和他一起回望数百年前那位为南宋朝廷凛然赴死的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