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卫宣利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06
|本章字节:8836字
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所谓婚姻,无非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
那年的秋天,一直照顾景萱生活的父亲景天成心脏病突发住进医院,一家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妈妈要照顾景萱,只能抽空往医院跑一趟看看景天成。景萱的哥哥生意繁忙,嫂子去医院送过几次饭,便怨声载道,从医院回来便摔摔打打丢脸子给景妈看。
那天景萱夜里被吵醒,听到哥哥嫂子在吵架。嫂子在隔壁嗓门响亮地吆喝:“老爷子平时净围着女儿转,大事小情伺候得妥贴周到。现在自己该使唤人了才想起儿子来了,有这样当爹的吗?什么事都靠在我身上,我伺候完小的还要伺候老的,凭什么啊?”
哥哥景澈低声吼:“你嚷嚷什么?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说怎么办?”
嫂子一声高过一声地嚷:“我说怎么办?我说的管用吗?同样是儿女,你爸什么时候一碗水端平过?老爷子平时只恨不能把心扒给闺女,现在她咋不去伺候?”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景澈怒吼道:“你还有完没完?”
紧接着嫂子就疯了一样又哭又闹地撒泼:“景澈,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景萱听到妈妈颤抖的声音:“你们这是干什么?你爸还在医院,你们就不能消停消停?”
景萱拉上被子捂住头,心里一阵悲凉。嫂子说得没错,爸爸在自己身上花费心血精力最多,现在她却不能尽反哺之力。爸爸在医院,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黑暗中,景萱拼命地捶打着自己麻木的双腿,泪水夺眶而出。她真想站起来一走了之,可为什么就不能走呢?长这双腿有什么用?
景萱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下去了,得考虑考虑结婚的事了。
彼时的景萱,事业正在上升期。在爱情中屡受打击的她,索性不再去想恋爱结婚的事了。既然别人不能给她安全感,那就自己给自己创造安全感。而这安全感,通常是需要钱来保证的。她记得亦舒的《喜宝》里曾说过:“我的愿望是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而她,没有爱,也没有健康,就只能要很多很多钱了。当然,这很多很多的钱,需要她自己去赚。
景萱心无旁骛,专心码字。一个人只要专心做一件事,通常都会有所成就。很快,景萱的文章开始在报刊上遍地开花,随之而来的稿酬,让她的心渐渐安宁,也愈发用心地码字。景萱用稿费买了房子,她想,不管以后找不找得到那个能够相伴一生的人,有了房子,就有了内心的归宿。
春天的时候,景萱的新房交工。景天成刚出院,身体还在恢复中,自然不能劳累。景萱正为装修的事情发愁,就遇上了段越。
是江若禅介绍的。段越在江若禅老公张华成的公司里做会计,家在农村,很敦厚朴实的一个小伙子,32岁了还没有结婚,也是剩男一枚。成为剩男的原因也简单,他在这个城市里买不起房子。
段越之前相过无数次亲,频繁的时候,一天要赶三四场。女孩子上来第一句话通常是:“你有房子吗?”
段越老实地回答:“没有。”
对方紧接着第二句话是:“那你打算买房子吗?”
段越交底说:“我家在农村,爸妈供我和我哥读大学,欠了不少的债,还没还清……”
这个时候,女孩子通常便没了兴趣,悻悻地嘟哝一句:“欠一屁股债你还相什么亲啊?”屁股一扭,拜拜了。
还有的女孩儿更直接,开口就直抒胸臆:“如果你有房子呢,结婚的日子你定。你说五一就五一,你说十一就十一……没有房子,免谈。”
段越几乎要被房子逼疯了,忍不住骂:“他妈的这什么世道!”
段越不是不想买房,可是钱呢?当初他和哥哥段超同时考上大学,在村里很是轰动。可家里哪有钱供他们弟兄两个?村里人出主意,抓阄,谁抓住谁上,剩下的那个打工供上学的。可是段正伟不同意,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不上也不成。况且,段正伟还指望着两个儿子将来学有所成来改门换庭呢。
只能苦了老爹段正伟,几年间,他把亲戚朋友借了个遍,还在村里借了高利贷。大学四年段越都没有回过一次家,他不知道回去后怎样面对那些追着讨债的人,更害怕面对父母焦虑忧愁的脸,索性趁假期打点零工赚个生活费。
段正伟在家里,拆东墙补西墙,新帐压旧帐,满心指望两个儿子毕业工作赚钱还债。可是他们毕业时正赶上大环境不好,大学生就业难,好不容易找了工作,每月微薄的薪水,付了房租电话费生活费,已经所剩无几。再挤出一部分交给段正伟还债,哪里还有钱买房子?何况,在这房价飞涨的时代,他赚钱的速度根本赶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
当江若禅介绍景萱给段越时,他已经被数次失败的相亲折磨得心灰意冷。听到景萱有房子,只是身体有残疾行动不便,他并没有犹豫,就答应见一见。见之前,江若禅为他介绍过景萱的过往,段越听得心酸,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段越就下了决心,只要景萱能看上他,他就没意见。
第一次见景萱,她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段越只看到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和一双纤细白嫩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景萱不说话,段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空气凝滞着,段越局促不安,一双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又放进去。
很久,景萱才转过身子,看着段越,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你对装修房子有经验吗?”景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掩在乌黑的长发下,安静地注视着他。段越只觉得心念一动,心里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喊:再也不用费心费神地找了,就是她,就是她。
段越如蒙大赦,不假思索地急急回答:“有有有……”说完才想起来,自己哪里装修过房子?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没有,我没有房子,也没有装修过房子。”
景萱被他的紧张逗乐了。她指着电脑上的几张图片说:“我喜欢简约的风格,你呢?”
段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紧张,他手脚冰凉,心慌得几乎要跳出来,额头上的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他只觉眼前花团锦簇,哪里还看得清楚那些装修图片?憋了好久才冒出来一句:“你喜欢我就喜欢。”
很默契的,景萱没有盘查询问段越,看他是否适合自己;段越也没有考虑景萱的身体状况,会不会被家人朋友反对。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便摒弃一切直奔主题,敲定了房子的装修计划。似乎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是一起生活很久的伴侣。
这感觉真是奇怪。
后来景萱想,姻缘真是件奇妙的事情,两个有缘的人,不管之前会遇到多少人,最终,还是会穿越千山万水,在人海中相遇,相爱,走到属于他们的那个家。段越未必是最适合自己的人,自己也未必是段越想要的那个人,只是他们遇见的时机恰恰好,所以才不费周折,水到渠成地走进了婚姻。虽然她和段越的爱情,有点各取所需的成分,可现实中,哪一段婚姻没有这样的成分呢?
景萱觉得,上帝其实待自己不薄,因为他为她送来了段越。
就这样,三个月后,新房装修完毕,两个人搬了进去。又三个月后,两人定下日子,准备结婚。
我有我的选择。
定下结婚的日子,段越回了老家一趟,将结婚的事告知父母。
段越家原先在他们那个村子里,也不算最穷的。几亩田地,种的玉米麦子红薯每年也能卖些钱。段正伟还养了两头牛,一年生两个小牛犊,收入在农村也算不错。段家的家境,是在段超段越两兄弟读了大学后迅速败落下来的。几年的时间,段正伟成了村里最大的负债户。因为缺少来钱的门路,段正伟只有拼命地节省,沉重的负债迅速地把他改变成一个勤俭得近乎变态的人,灯泡只用5瓦的,出门再渴再累,也没买过一口水一碗饭,为了省两块钱的车费,他能从15公里外的县城一路走回家。
那一晚,段越就在头顶那盏5瓦的昏黄灯光下,开始艰难地陈述自己的爱情。果然如段越所料,段正伟刚听到他要结婚,吃了一惊;又听到女方自己有房子,不用他们买,便松了口气,眉头舒展;继续听下去,便坐不住了。他“腾”地跳起来,冲儿子叫:“你说什么?你要和一个残疾姑娘结婚?你疯了?不行,坚决不行,我和你妈不同意。”
昏暗的灯光下,段越看不清父亲的表情,但他想得出来那张脸是如何愤怒变形。他强硬地说:“我的事,自己做主,你们可以不同意,但婚我还是要结的。这是我的选择,以后受罪享福,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管。”
段正伟“啪”地一拍桌子:“小子,反了你了!现在会说不用我们管,当初你读书要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我告诉你,你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个残废,你知不知道长年照顾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眼看着父子俩干起仗来,段母在旁边急得直流泪:“小越,你不记得你爷爷的事了吗?”
段越当然记得,爷爷的事父亲给他讲过很多次。爷爷是个医生,40岁那年,从树上掉下来,摔折了腰,瘫痪在床。奶奶在床前端屎倒尿地伺候了两年后,爷爷实在不愿再麻烦别人,就自己吞安眠药自杀了。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段正伟才十几岁,这事对段正伟打击很大,所以他坚决不能同意再娶进来一个这样的媳妇。
段越解释:“景萱和爷爷不一样,她就是腿上没有力量,生活能力还是挺强的,她还能下厨炒大虾炖排骨呢。再说,现在什么时代了,和爷爷那会儿不一样……”
段正伟压着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们也是为你好。日子比树叶还稠,你也不想想以后怎么生活?你要照顾她,不能出去工作,就算她现在能赚钱,可终究不稳定,将来老了,日子怎么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段越沉默着。不能不承认,父亲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没有办法跟他解释,生活不仅仅是活着。他选择景萱并不是一时冲动,第一眼看到她,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要找的,就是她,无论她是健康还是残疾,他要她!
没有谈拢,段越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赶。虽然之前已经料到父母会反对,可真临到头上,心里还是有几分郁闷。他不想委屈景萱,一直幻想会出现奇迹,让父母愉快地接纳景萱。可是……
路上忽然下起了雨,段越满腹心事,也没有心思去避雨。衣服很快被雨淋透,湿淋淋地沾在身上,更觉憋闷。他索性脱了上衣,赤裸着身体,任由瓢泼大雨恣意冲刷着他的身体,跑到公路边,对着深不见底的峡谷“嗷嗷”狂吼几声……
在镇车站等车,段越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段越,是你吗?”段越扭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瘦削的脸,一双大而失神的眼睛,染黄的头发胡乱在脑后扎成一束,宽大的衣服松散地套在瘦弱的身体上,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儿。段越迟疑着问:“周俊红?”
女子目光中露出欣喜,慌乱地点头:“是我是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好多年没见了啊。”
的确有好多年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