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只是那么看着他孱弱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仿佛正渐渐地离我而去。我就那么看着他，想着他再也无法对我说出曾经的那些动听的情话，那些撒娇，那些贫嘴，想着再也无法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他想娶我。

刚下飞机就接到邓妈妈的电话，邓爷爷住院了。

邓妈妈在医院门口迎我，再见她时我有着片刻的愣神，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该如何称呼她才好，愣了半天才喊出一句邓阿姨，她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本来拉着我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支支吾吾地告诉我病房号。

我看见跪在病房外的邓学安的背影，止住了脚步。

我就那么看着他，恍恍惚惚，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他带我爬树找鸟窝，我从树上摔下来了，胳膊脱臼，邓爷爷也罚他跪，我还能记得那时他跪在院子里，一边擦着鼻涕，一边对我说：“别哭，小妹，我没事，等我跪好了，再带你去找鸟窝，我真的看到上面有，不骗你。”他会拉着我打着石膏的胳膊，问我疼不疼，如果疼的话，他就帮我卸了，就算再挨点打他也不怕。

可是现在，我就只是那么看着他孱弱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仿佛正渐渐地离我而去。我就那么看着他，想着他再也无法对我说出曾经的那些动听的情话，那些撒娇，那些贫嘴，想着再也无法从这个人的口中听到他想娶我。后来他转头看到我，顷刻间眼里竟也大雾弥漫，是自责，是抱歉，还是悔恨？却始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消失了一天，终究还是回到现实了，该面对的怎么躲也躲不过，我深吸一口气，绕过邓学安进入病房。

“爷爷！”看着邓爷爷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我禁不住哽咽，却不敢大声，怕把爷爷吵醒。

“小妹来了，过来坐。”他还是醒了，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来，我赶忙上前扶他。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

我小心翼翼地在病床旁边坐下，却始终不敢抬头。

他们说爷爷不肯跟任何人说话，却唯独惦记着我，可是爷爷，你这么疼我，却不知道我恐怕再也不能叫你爷爷了。

“唉！”兴许是见我半天不说话，太不像平时的我了，爷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赶紧抬头，我知道爷爷心脏一直不好，但是这些年倒也没怎么犯过病，这一次一定是因为我和邓学安的事才会这样，我怎能不自责？他一直把我当成亲孙女来疼的，而我却一直调皮不老实，净给他找麻烦。

我说：“爷爷，你怎么就病了，你不是说你会一直陪着小妹，永远不病倒的吗？你要病倒了，以后要有人欺负小妹了该怎么办，谁还能替我出头？”

爷爷拉着我，声音都有些颤抖，他说：“小妹，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答应那小子的，他只是一时糊涂，过几天便会知错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绝对不会任由他胡来的。”

我哭了，眼泪掉得无声无息，我说：“爷爷，不关小安的事，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福气，做不了你的……爷爷，你别怪小安。”

爷爷竟然也哽咽了，我知道他在战场上受再重的伤都不曾红过眼眶，今天却为我的事而哽咽，他说：“小妹，除了你，我谁也不会答应的，小安只能娶你。”

“没关系的，爷爷，就算没有小安，我也永远是你的孙女，我会永远陪着你，你别怪小安，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趴在病床上，把头埋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一点一点地掉着眼泪。

回到家，没拿钥匙开门，直接按的门铃，老妈亲自开的门，见是我立马抬高了手，脸也黑了，我也不躲，也不逃，就站在那等着她打。过了半天还是没有动静，一抬头，见到的是她噙满泪水的眼睛，我心软了，没再继续倔犟下去，绕过她，进了房间。

晚饭没有吃，好好睡了一觉，想了许多的事，也想通了许多的事，后来竟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中途老爸进来过，坐在床边看了半天，以为我睡着了，也没叫醒我，后来叹了一口气，又出去了。

第二天依旧早起，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

从那以后，我再没去看过邓爷爷，我不想在那里再看见邓学安，不管他过得好与不好，我都不想再见他，这个违背誓言弃我而去的人，既然他那么喜欢跪，就让他继续跪着好了，凭什么我要替他求情。今后我要好好为自己打算一下了，我要让邓学安知道，就算没有他，我依旧可以活得很潇洒。

我只是跟邓爷爷他们说，我要期末考试了，所以要留在学校复习，不能常去看他，也许他们又该说我不懂事了吧，怎么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邓爷爷，我也不在乎了，懂不懂事又怎样？我都做不成他们家的人了。我也没必要老拿着热脸往人家冷屁股上贴，人家瞧不上咱，也不能说明咱就真有多低贱。

自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老二，我搬回家里住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是那么小气的一个人，比起之前的我跟周宁的事，她就显得大方多了。现在好了，扯平了，我抢了她的周宁，她又抢了我的邓学安，谁也不欠谁了，不必再内疚，不必再觉得对不起谁，这种日子，活得才舒坦。

老大身体恢复，继续游戏人间，我选择尊重她，别人的幸福，自由她自己去争取。我们这些局外人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再多也是多余。我无法对别人的幸福负责，我连自己的事情都管不好，连管自己的事都觉得脑子不够用，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她？

还好，我还有周宁。他总是守候在那，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头，总能看到他微笑的样子，仿佛再委屈的事，只要有他在，都没那么委屈了。

他陪我上自习，一遍遍地给我讲那些枯燥无聊的题目，帮我下载资料写论文，等我下课，然后一块儿去吃饭。他会在我无聊的时候找一些笑话来读给我听，在我喊饿的时候变出一颗糖果，在我埋怨不满时问我要不要打他一下出出气，在我傻笑时问我是不是又捡钱了。

日子竟也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

原来我一直以为，没有邓学安，我会一天也活不下去，现在看来，是我低估自己了。没有他的日子，并不是世界末日，没有他，地球照样运转，太阳依旧朝升夕落，没有他，我照样是我自己，生龙活虎，无法无天的孙夏天。

没有他，我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了。没有谁突然一个紧急电话，让你去某某处等着他，在你等上大半天之后，才告诉你，他只是惩罚你昨晚没接他电话……也没有人再整天在你面前说些你再这么胡闹就不娶你回家之类的恐吓话语……没有人再没完没了地冲你撒娇……没有人再让你感叹他怎么总是那么不着调……老妈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整天折磨我，估计她也觉得我蛮可怜的吧，毕竟是失恋嘛，这辈子还是头一遭，虽然以前她总爱咒我嫁不出去，现在终于如愿了，才知道事情的恐怖，嫁不出去，就该她养我了。

每次回家，老爸看我的眼神总让我心里发毛，似乎觉得我表现得这么平静不像他记忆里那暴力的女儿，刚开始我还试图解释，告诉他我也想练两手，只是找不到对手，我也没办法，总不能随便大街上找两个人吧？打伤了，医药费可是要从生活费里扣的。现在想想，解释不解释也都不重要了，没办法，在我老妈成功的熏陶下，他能文能武的宝贝女儿在他眼里，也早就成了一恐怖分子，我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了，只会增添他的恐慌。

算了，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傍晚时分，我和周宁坐在教学楼附近的湖边，听着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跟他的角色反过来了，以前是我整天唧唧喳喳地说，他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而我只是偶尔应和。

广场上在举办学校的迎新年晚会，音响声震耳欲聋，而周宁说话的声音很小，所以我基本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想起以前和寝室几个人去看学校晚会的时候，我们还总埋怨学校的音响设备太差，时不时地就要闹点状况，现在好了，终于换了。

后来我听到了一首熟悉的音乐，是潘玮柏的《我对天空说》，是我一度非常喜欢的一首歌，k歌必k之曲，再后来，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熟悉到我一听到就忍不住心疼，熟悉到我禁不住泪流满面。

那是邓学安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我就跟着他哼了起来，一遍一遍的，没词没调，却也不知疲惫。周宁依旧在继续着他的话题，好像是在说他小时候的事，说得很动情，不时还露出他好看的笑容。

记忆原来都堆在云里了

常常告诉我忘了些什么

所以每一次想见你

你就落下来了

爱情是渐渐变了样子的

束手无策的我向前走

一天一天拭写掉了

我们从前的快乐

但是

我还是做同样的梦

思念握住你的手

我的右边座位现在空空荡荡

假装你还是我的

我对天空说你是真的爱我

我喜欢的人之后忘记了我

回忆他一滴一滴

从天上慢慢降落

好像说孩子你别难过

我对天空说你是那么温柔

我深爱的人现在抱着谁呢

雨滴他一次一次

送走了一些寂寞

可是带不走那天你说一句

我爱你

可是带不走你说我爱你

邓学安他从来不在我面前这么唱歌，因为他怕我挖苦他，怕我说他唱得太难听，可是他现在却在全校人面前唱了，也许老二此刻正坐在台下为他鼓掌呢，又或是像曾经的我一样，傻傻地上台献花，嚷嚷着非得来个拥抱才够劲。

我突然觉得以前对邓学安有些刻薄，连歌也不让他唱，每次出去唱歌时都我一个人抱着麦克风不放，现在好了，他终于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一样事事都要管着他了。

一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这一年，应该发生了很多的事才对吧，转眼生活已经物是人非了，只是怎么突然间我似乎没了任何印象，只剩那若有若无的歌声，一直在耳边缠绕不绝。

“周宁，马上就是新年了，新的一年里，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我吸了吸鼻子，问一旁的周宁。

“不知道呢，我还从来没想过。你呢，你想做什么？”他并不转头看我，而是一直看向前方，却非常认真地回答着我的问题。

“我？”我歪着头，仔细地回想，到了明年，我就二十岁了，按照原来的计划，该去和邓学安注册结婚了吧？那么现在，我又该做些什么好呢。“我也还没想好，那么我们一起想好了，看谁先想出来。”我笑。

他笑笑，算是同意。

说到底，既然不打算就此终结，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总不能因为掉过一次茅坑，便从此待在里面不上来了。

承诺算得了什么？不过把旧的计划擦掉，写上新的而已。

邓论考试过后，本是计划早点回家好好复习后面的考试的，结果在教室的走廊里，新的一年里第一次遇到了邓学安。

我看着他，他也看见了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跟他走了。我原以为当我再见他时我会恨不得上前揍他几拳，踹他几脚，然后风风光光地走开，可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表示，我就跟着他走了。

我跟他说：“邓学安，我们从来没有赌过球赛吧，这次我们也来赌一次吧？刚好今天晚上有利物浦跟阿森纳的比赛，我们来打一次赌吧，你也知道我肯定是支持利物浦的，你就让着我点，赌阿森纳吧，如果你赢了，我会原谅你，我会什么都听你的，如果我赢了，那么你就得听我的。”

我们就那么一直在电脑前坐着，边看广告边等，等到凌晨一点，等着比赛开始。从小到大，这是我们第一次相处得如此平静，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比赛，看着比分从0∶1到0∶2，再到1∶2，直到最后的1∶3，阿森纳赢了，我输了。

“你赢了。”我耸耸肩，看着一旁的邓学安，“现在你可以说了，愿赌服输，你说什么，我都会接受的。”

“你都原谅我了吗？”他并不看我，只是轻声开口问着。

“是的，我原谅你了，我愿意把之前的一切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我愿意重新开始，你觉得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我以为我可以忘了这个人，忘了这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三岁时就说过要娶我的人，可是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本该骂他，本该打他的，本该把他损得一文不值使劲踩在脚底下的，可是最后说出口的竟然是这些。我告诉他我不在乎他与韩芯的事，不在乎他之前背着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只想和他重新开始。

“你能原谅我，这就够了。”他苦笑。

“那你的意思，是不能重新开始了？”我笑笑，点点头，轻吁了一口气，“我明白了。但我想告诉你，同样的话，我只会说这一遍，我会记住的，是你邓学安，两次抛弃了我，我不会再给你第三次机会，我发誓。”

我看着人群中的周宁，双手插在口袋，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高大的身躯看上去是那么的瘦弱不堪，容颜冰冷却散发着异样的温暖。那么多的行人匆匆而过，但那一瞬间，唯有他定格在了那里，他是那么的圣洁，仿佛就算全世界都沦陷了，他也依旧可以一尘不染。

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会一直等我，在这样一个寒风肆虐的晚上，无条件地等我。然而，我却总是找不到他，身边有那么多人，我总是很轻易就把他丢失了，世界那么大，我总是轻易地被新鲜的事物吸引，对太多的事物流连忘返，却总忘了该留一些目光给他。

这一刻，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不敢闭眼，忘了前行，直到他也看见了我，开始对我微笑，纵使相隔甚远，我还是能够看见他的笑容，那是这个寒冷冬天里，我柔弱的太阳。

“等很久了吧？”我朝他笑笑，走上前去边拿包砸他边打着招呼。

“没有，刚到。”他伸出手，理了理我掉落的围巾。

“这样啊。”我笑笑，没有理会他，继续前行，没几步就把他甩开了，突然又想起点什么似的，转过头问他：“周宁，你喜欢等人吗？”

“对我来说，等待也是很奢侈的一件事。”顿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说，并不是无奈的，而是透着淡淡的幸福与恬静。

可是看着他，我突然忘了该怎么回答。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把等待这样一件枯燥、厌烦而又遥遥无期的事当成一种奢侈？我想起从前的邓学安，每次我迟到几分钟他也会一脸委屈，很不情愿的，一边皱眉一边懊恼地说，下次再也不等我了，叫唤着孙夏天是世界上最坏的人。所以很多的时候，都是我在等他，孜孜不倦，不辞辛苦，十几年如一日。会把等待当成一件奢侈的事的人，内心应该还是充满希望的吧，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等待终究会有个尽头。可是，我的等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遥遥无期。

所以我告诉周宁，我讨厌等待，我的人生不再只有等待，喜欢等待的人，都很傻。

是啊，是很傻。他抬头望着天空，脸上不无自嘲。

那么周宁，以后都别再等了。只会等待的人，终究是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的。然而最后一句话，我却没能说出口，因为这句话，更像是对我自己说的。

对不起，周宁，我不能爱你。我忘不掉邓学安，所以我不能爱你，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他，可是我发现做不到，所以周宁，对不起了。

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我陪老妈去逛超市，碰到了邓学安他妈妈。她们两老在寒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我也插不上什么话，只好一个人在旁边站着，用东张西望的方式来宣布自己也还算是个活物。可就在她要走的时候，我才突然间回过神来，叫住了她。

我说：“邓妈妈！”

她愣了，因为自从医院那次以后，我一直都是叫她邓阿姨的。

我问她：“邓妈妈，爷爷他好吗？”

“他好多了，已经出院回家了，天天念叨你呢。”她看着我半天，才想起来答我，带着一半的哽咽。

“是吗？真是对不起，因为要考试，所以爷爷出院也没法去，爷爷肯定很伤心吧。”我幽幽地说着，勉强笑了笑。

“那现在有空了，就多过来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