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纪锋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本章字节:8784字
世界阴云
比及山西,两广倒不是一个烂摊子,但像一座压在心头上的大山。因为它沉重、它恐怖。沉重的是担子,恐怖的是战争。
两广的担子确实沉重,对法作战确实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撇开敌我双方军事实力和装备水平悬殊太大、断无胜算的因素外,站在法军背后的西方列强,他们对待中国的态度更是阴森可怕。
英国首先控制了中国海关和进出口贸易,他们担心中国一旦胜利,就会动摇他们对中国的殖民统治地位,于是一边要求清政府向法国妥协,一边勾结法国,让其占领长江以南地区,然后划江而治。
德国坚称法军入侵越南是正义之举,并希望中法之战无限期延长,这样就有利于巩固他们在欧洲的霸权地位。
日本在光绪十三年侵占了台湾后,又策应法军作战。当法军大举进兵越南时,日本也大举进军中国的另一藩属国朝鲜。这两个国家的意图明显,那就是先占领中国的藩属国,然后再步步紧逼,瓜分中国!
美国和沙俄虽然没有直接支持法国对华作战,但这两个在世界上颇具影响力的国家,却频频散发动摇清朝统治者抗战决心和前线将士军心的不利言论,其杀伤力不可估量。
国际环境如此严峻而紧张,可想清军就更无胜算了。
拼死一战
张之洞的忧虑还不止于此,他隐隐觉得:慈禧主战的态度虽已然明朗,并重新组建了力主抗战的军机处班子,但朝中妥协求和派势力,如恭亲王的旧部和李鸿章的淮系势力并未稍减,他们的根基和范围很深很广,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力主妥协求和的话,那同样会动摇统治者的抗战决心和前方将士的军心。
而且,慈禧是一个女人,她很善变,她要是听信妥协求和派的谗言,动摇抗战决心的话,那前线的仗还怎么打?这样的话,国家就会被列强瓜分,继而沦陷和灭亡!
想到这里,张之洞不寒而栗。但他觉得肩负的担子更加沉重了,重若泰山。
那一刻,他暗暗告诉自己:朝廷就是再软弱,中国就是再衰落,我也要统领三军将士,打好这场正义而惨烈的反侵略战争!就是一败涂地,就是被人骂八辈祖宗,我也要统领并激励三军,拼死一战!不为别的,只为重振那个被西方列强消灭殆尽的民族精神和气节,还有慈禧姐姐的重托与信任。
将帅离心
除了国内外环境非常不利于清军抗战外,还有一件事令张之洞非常棘手:前任两广总督张树声因督办军务不力被朝廷撤职,但朝廷并没有将他调走,而是令他继续在广州帮办军务。
然而,张树声是张之洞的老前辈,朝廷让他拱手把总督的位置让给晚辈张之洞,他很不服气,他不太配合张之洞。况且,张之洞在当京官时,还一直参劾他的老领导李鸿章。
张树声被撤职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督战的徐延旭、唐炯在越南战败。
徐延旭、唐炯是李鸿藻、张之洞、张佩纶、陈宝琛等清流人举荐的。按理说,被举荐人犯事了,举荐人应该负连带责任,何况徐、唐二人还是张之洞的亲戚。可张之洞非但没有受罚,反而升了职,张树声对此愤愤不平:就因为张之洞举荐了他的两个败家亲戚,我就被整下去了,他却被整上来了,而且还让他接我的班,这叫啥事啊?
比及张之洞的升职,张树声认为自己比窦娥还冤!愤恨之余,张树声指使他的儿子张华奎,联合翰林院侍讲盛昱参劾清流党保举徐延旭、唐炯失职,要求朝廷追究举荐人责任。奏疏虽未提张之洞的名,却明显地针对张之洞。
但这份疏奏并未掀起波澜,因为慈禧要重用张之洞,她不会把张之洞怎么样,道理就这么简单。而对于李鸿藻,慈禧则罢免了他的军机大臣职位;对于张佩纶和陈宝琛,慈禧给的处分,则超出了他们的心理承受范围,这是后话。
主将不和
张树声除了憎恨张之洞外,还和正在广东筹办防务的湘军水师统帅彭玉麟也有着很深的过结。彭玉麟是中兴四大名臣之一,也是湘军元老统帅,他创建了湘军水师,长期驻防长江。
张树声督办军务不力,朝廷便派彭玉麟率领四个营的湘军水师奔赴广东办理防务。但对于这位湘军元老的到来,张树声则充满了敌意。因为他是李鸿章领导下的淮军将领,而彭玉麟则是湘军元老,两个派系,自然有门户之见,相互敌对也是由来已久的事实。
张树声担心位高权重的彭玉麟驻防广东,会取代他的位置,于是他又指使儿子张华奎联合盛昱上疏参劾彭玉麟“抗诏鸣高”。
彭玉麟抗诏这事一点也不假,在被参劾之前,他共有三次“抗诏鸣高”的经历。
第一次发生于咸丰十一年(1861年),时任安徽巡抚的翁同书剿除捻军不力致定远失守,结果被曾国藩参劾革职。翁同书被革职后,朝廷便令时任安徽布政使的彭玉麟升任巡抚,可他三次上疏力辞,并说:“我是当兵出身的,一介武夫,不无学术,带兵打仗可以,至于当官执法管钱,我却是个白痴,难以担此重任!”朝廷批准了他的请辞,并称他“真实不欺”,但他这样抗诏却令朝廷十分被动,朝廷只好来回调动其他官员。
第二次发生于光绪七年(1881年),当时张之洞给慈禧上了一道朝廷大员任免的奏折,在此之前,彭玉麟就已上疏参劾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刘坤一“耽于逸乐”和“纵容家丁”,朝廷召刘坤一进京之后,就令他署理两江总督,可他硬是不受诏令,坚决请辞。不得已,朝廷只好派左宗棠接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他的这次抗诏,也让朝廷很被动。
第三次发生于光绪九年(1883年),朝廷令彭玉麟出任兵部尚书,可他还是上疏力辞,这次却没有得到朝廷的批准。
面对这三次升职的机会,彭玉麟都抗诏力辞,这在别人看来,很傻、很二、很狂妄,但这却是彭玉麟的韬光养晦和明哲保身之术。
作为中兴四大名臣之一和湘军元老级统帅,他深谙为官之道:在动荡不安的非常年代,任何高官厚禄,也比不了手握一支重兵。更何况,那是一支自己亲手创建的军队。如果离开了统帅的位置,那就等于失去了这支军队,而这支军队也就因此溃散。只有牢牢地掌握住这支军队,自己的地位才不会被撼动!
这才是彭玉麟三次抗诏的真正原因,可张树声不懂。张树声认为彭玉麟三次抗诏就是狂妄自大、自命清高、目无皇权的表现,于是指使儿子张华奎联合盛昱参劾彭玉麟。
盛昱(?—1899年,满洲镶白旗人,)是肃武亲王豪格七世孙,也是南清流党领导人翁同龢麾下的主力战将。长期以来,他上书言事,参劾权贵的劲头甚至要比北清流党的张佩纶、陈宝琛等人还要猛。盛昱就是一个清流猛人。他是皇亲国戚,他不怕得罪人,他连长期主宰朝廷军政大权的恭亲王都敢参劾,别说是低调、谦逊的彭玉麟了。
张树声以为在猛人盛昱的参劾下,彭玉麟即使不倒,最起码也来不了广东。只要他来不了广东,那么就没人跟他抢总督的位置了。出乎他意料的是,盛昱并未参倒彭玉麟,朝廷倒是在官报上发表了盛昱的奏折,也催促彭玉麟进京赴任,可彭玉麟是个老油条,他对付这种事情最有经验,结果他还是抗诏,而朝廷也没把他怎么着。
张树声自然很来气,更让他来气的是,就在越南《顺化条约》签订不久,就在他督办广东军务不力时,朝廷竟然把彭玉麟派来了。朝廷知道彭玉麟和张树声素不和睦,为避免双方矛盾激化,朝廷只命令彭玉麟率领四个营的湘军驻守琼州(今海南岛)。
朝廷的这种安排,对于彭玉麟来说很不公,彭玉麟也很憋屈:娘的,老子打一辈子仗了,虽说我这人挺谦虚吧,可朝廷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但彭玉麟的全局思想和大局意识远在张树声之上,他选择忍辱负重。而忍辱负重不是什么好事,早晚会引发矛盾。主帅不和,这是兵之大忌,后果肯定严重。
调和矛盾
张之洞考虑到了这件事情的后果,升任两广总督后,他就将张树声对自己的恨抛之身后,而力主调和彭、张矛盾。但有一件很棘手的事情令他很难办。那就是张树声被撤职还有一个原因:有人参劾他“推诿取巧,玩视边防,贻误地方,名不副实,难胜重任……”
同时被参劾的还有张树声下属的几个知府和参将,朝廷接到奏疏后,特意命令张之洞和彭玉麟联合查案,然后将实情奏报朝廷。
参劾张树声和他几个下属的不法之事有13条,几乎条条属实。以张之洞的办事风格,他会雷厉风行地将所有的案件查清,然后将张树声等人一一参倒,而查案和参劾不法之臣也是他职责所在,可他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张树声是淮系主将,也是李鸿章的心腹,他虽然被撤职,可他的根基很深,势力范围很广,两广很多各级官员和将领都是他的门生故吏,如果据实查案,把他参倒,那么就和这帮人结了怨。这样一来,将来的工作就无法开展,抗法援越也成了一句空谈。
但如果不查不参,那既是包庇犯罪,也是欺上瞒下,渎职失察,朝廷要是追查下来,他的下场一定很惨。到底是查是参,还是不查不参呢?张之洞真的很难办,但他深知一个道理:
中法大战在即,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没有什么比精诚团结、一致对外更重要。张树声和他的下属们虽有不法之事,可眼下不宜查办,如果引起内乱,既不利于官员和将士团结,也不利于抗战。再说张树声是淮军主将,抗战离不开他,也少不得他。也就是说,此时查办张树声,会因小失大。不查办他,令其戴罪立功,则是一种明智的选择。而抗战是目前压倒一切事务的大事,必须顾全大局,必须从抗战实际需要出发。
于是,张之洞艰难地作出了一个决定:对张树声大加辩护,对朝廷弄虚作假,只要张树声戴罪立功,以功抵过,即使朝廷追究下来,他也好交代。
但彭玉麟与张树声素不和睦,矛盾重重,他能坐视张之洞为张树声辩护吗?
张之洞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决定先调和彭、张的矛盾,再做通彭玉麟的思想工作,让他和自己一起为张树声辩护,最终达到两人和解、三人团结,齐心抗战的目的。为此,他特意给彭玉麟写了一封信,他的这封信有这样几层意思:
“您和我的恩师胡林翼齐名,我敬重您如同敬重我的恩师一样。您功德圆满,却高风亮节,屡辞高官不就而隐居江湖,国家一旦有难,您就挺身而出,亲自驻防前线,且丝毫不计较职权大小和利益回报,实在值得称颂。”
“您驻防南疆,南疆就多了一道可以依靠的万里长城,因为您有这个实力。我署理两广,就是想让南疆固若金汤,在这方面还得多多仰仗您。同时,我还希望您能对我言传身教,面授机宜,帮助我在两广执政抗战。改天,我亲自上门拜访您!”
“您和张树声之间的矛盾宜解不宜结,大战在即须一致对外,团结就是力量,相信以您的宽容和大度,肯定会不计前嫌跟张树声握手言和,我相信并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