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嘉拉着任盈盈游走于大街小巷。

中午，两人在路边一家拉面馆应付了事。任盈盈明白许文嘉心中难受，她好脾气地一路跟着。直到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她才温柔地开口：“文嘉，我累了。”

许文嘉用力握了一下任盈盈的手，“没想到压力说来就来。前几个月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今天就是被一套小小蜗居逼死的英雄汉。”

听他语调虽然刻意轻松，可眉眼间依然愁云密布，任盈盈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为的是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她暗中叹口气，手在肚子上抚摸几下，“都怪这宝宝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晚几年，咱俩可以奋斗奋斗，说不定还能挣个首付。”

许文嘉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沉默一会儿后他试探着问：“如果我们租住的条件差些，你能接受吗？”

自从买房到现在一路走来，任盈盈同样感到心力交瘁，其实，她真想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骂他，骂他怎么有个那样的母亲，骂他怎么生在那样的家庭。可是，她明白即便骂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她的骂也许又是他无法承受的最后那根稻草。

可是，虽然只是短短的四个月，她已经快速从无忧无虑的女孩变为一个知道向现实低头的女人。她无力改变现状，她只能改变自己。除非，她离开他。

她明白，这么顺从他，不是因为退让和体谅，她只是无可奈何。

妻子一直沉默，许文嘉心里万分难过。

心里苦涩的任盈盈突然羡慕起吴子琪来，同样有辛酸的新婚，但是，短短几年，她已跻身这个城市的上层。任盈盈明白，无论是许文嘉还是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能力。直到这刻，她才霍然明白吴子琪的担忧。同时，她也万分羡慕这种担忧。

许文嘉眼窝有点酸，“要不然我们暂时分开住。你先回家。”

“条件差点也没关系。钱还是省点花，生孩子费用也不低。”

心里感动的同时许文嘉有些汗颜，他极力压制住心底的难受，“你今天先回家，我租好房子后去接你。”

任盈盈有自己的担忧，“你不回家吗？”

许文嘉不正面回答，“我先查查你们单位附近的房源。走，我先送你回家。”

任母一直追着任盈盈问，许文嘉到底想怎么办。

被问烦了的任盈盈回答：“他正准备租房子。租好了我就搬过去。”

任母一听顿时大怒，“任盈盈，我生你不是让你受苦去的。租房子生活，他想都不用想。我不同意。”

在外晃悠一天，有孕的身体散了架般难受，任盈盈打个大大的哈欠，“我们是合法夫妻，我不跟着他跟着谁。”

林秀萍后悔不迭，“早知道是今天这结果，就不能领这个证。他们一家子都什么人啊。儿子还是这么年轻一大小伙子就咒着儿子出事。”

对于这件事任盈盈也极不理解，“就是，他妈的思维方式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句句不离李晓琼。任父听了一会儿，“先租房子也好，让年轻人受受苦是好事。不过，盈盈，你告诉文嘉，就说是我说的，你生孩子前必须回来。”

“我尽力劝他，文嘉脸皮薄，今天这事他脸上挂不住。”其实，任盈盈也不希望孩子生在出租房里。

任父轻叹，“真不懂亲家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林秀萍厌恶地接一句，“别一口一个亲家的，听着难受。”

十天时间内，吴、席夫妻俩搬到了富田文博的新居，可是，吴子琪并没有一丝一毫迁新居的喜悦，因为她没有等来任何消息。她明白了母亲和弟弟的意思。于是，第十一天上午她就在几家二手房中介公司登记了房源。因为急着出手，吴子琪要价不是特别高。

看房的人络绎不绝，五天后吴子琪与一购房者达成初步意向后回家和席慕凡商量。

一口价四十万元，各项手续费购房者付。

席慕凡很满意这个结果。

说完旧房子，吴子琪问席慕凡，“子涛的事你们怎么处理的？”

席慕凡从茶几上的果盘里叉起一片水果送到嘴里，边吃边回答：“还没有处理。这些数据是周波给的，负责调度的又是子涛，我肯定要调查。牵扯的车辆太多，调查不会这么快结束。”

“如果是真的，你会怎么处理？”吴子琪用小叉子叉起另外一块递过去，“他毕竟是你内弟，脸面上的事你还得顾忌一下。别搞得太难堪了。”

席慕凡明白她的意思，知道了回扣的事，她已经无法再开口要求他什么，她只是希望他处理吴子涛时程度轻一些，“子琪，你什么地方都好，就是遇到你家里的事时太糊涂。”

十几天的煎熬，吴子琪精神又到了崩溃的边缘，因此，听到席慕凡无奈的责备话，她眼睛又酸起来。

这一次妻子并没有坚持把房子卖给娘家，席慕凡心里还是有几分感动的。他伸手揽住她的肩，“你一直这么两边为难，为什么不仔细想想解决之法呢？如果子涛长进，我愿意帮他，可是，他根本不往长进的方向努力。子琪，你帮他不就是因为你妈吗，既然这样何不直接把你妈的生活安排好了？”

吴子琪心中一亮，是啊，去帮子涛不就是因为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吗？既然子涛这边帮不好，直接跳过他好了。也许母亲会暂时不理解，可是，她坚信同是儿女，母亲终有一天会理解她的。心思既定，她身子往前凑了凑，头顶挨着他的面颊，“慕凡，长大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席慕凡收紧胳膊，“如果不能改变别人，不如就不要伸手去管。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心里疲惫的吴子琪轻叹道：“也只能这样了。”

席慕凡向女儿房间看一眼，“最近我们之间太冷淡了。”

吴子琪心领神会，她率先站起来，“你关电视，我回房。”

席慕凡会心一笑，他喜欢吴子琪这种羞涩的样子，他很庆幸，随着婚龄增长，他还能时常感受到妻子小女儿家的姿态。于是，他快速关了电视尾随妻子进了卧室。

许家父母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们不知道许文嘉去了哪里，打电话不接，去单位找同事们又说他请假了。

难道请假在亲家赎罪？

这个想法狠狠地折磨着李晓琼。

猜了几天，许母先忍不住，提议许父陪她一道去任家看看。一直心里窝着气的许父呛她，“去干什么？”

“找文嘉。”

“找他干什么，你不是担心儿子出事你继承不了房产吗？”乍一听到继承问题，当时许父是有点心动，可回来这么一细想心里就不是味了，这不是巴着儿子出事吗？他明白李晓琼的心思，也知道她十分担忧儿子，可是，房子的事不谈妥，去任家干什么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我不去。”

“为什么？”

“怕不遭人待见，怕听到冷言冷语。”

“他们敢？”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人家女儿怀孕四个月了，至今没有一套可以容身的小小婚房，甚至连场婚礼婆家都没操办。”

这话在理。许母却犹在强撑，“可也不能把咱儿子白白送给她家啊。”

“那就买房让儿子回来。”

夫妻俩吵了足足两个小时，许母才勉强同意用任盈盈名字贷款买房。这时候，他们不知道小夫妻已在出租房里生活了五天。因此，当许父许母在任父任母带领下出现在出租房里的时候，许母难受了。

儿媳妇坐在看起来很单薄的床板上端着碗吃水果，儿子在鸽子笼似的小小厨房里忙活着。

见到四位长辈，任盈盈放下碗，“爸妈，你们来了。都坐床上吧，家里凳子不够用。”

听到妻子说话，许文嘉含笑转过头，待看来人有自己父母时笑容明显一顿，“你们来了。坐吧，饭菜马上就好。”

林秀萍虽然一直冷眼旁观，但心底还是很希望许家夫妻能心疼儿子，借钱给小夫妻俩。因此，虽然不情愿，但她仍然走进厨房，接过女婿手中锅铲，“陪你爸妈说说话。”

许文嘉动作顿了下，但还是听了任母的话。他直接走到任盈盈身边坐下来，随手拿起桌边烟盒，“爸，烟。”

许父还在观察这一室一厅中简单至极的摆设，“盈盈在呢，谁都不许抽。”

许文嘉却自顾自点着一根吸起来。

一直注视着儿子的许母还是落泪了，“文嘉，还在生妈的气？”

许文嘉表情未变，“没有。”

“明天你们就去办手续，就用盈盈的名字贷吧。”

“不用了，这里挺好。”许文嘉表情平静，语调也无丝毫情绪起伏。

听到婆婆又变主意，任盈盈虽然心有疑惑，但仍稍稍犹豫了下，从临时充当茶几的桌上抽一张面巾纸递过去，“妈，纸。”

许母的泪越擦越多，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之前所说的话确实伤到了儿子的心，她很想补救，很想尽快回复到原先那种母子间的状态，“走，现在就走，新房能住前你和盈盈先回家住，明天就去签合同。”

许文嘉的视线终于对上母亲的，“妈，我和盈盈先暂时住在这里，需要的时候我会带她回家的。”

许母仍然坚持，“别跟妈赌气。走，听话。”

看许母的手伸过来，任盈盈如避蛇蝎般躲开。许母有些尴尬，任盈盈只当没看见。

许文嘉把烟头摁进烟灰缸，“妈，你别多心。我们没有赌气，只是觉得长大成人了，不应该再事事依靠父母。再说了，这房租我一次***了三个月。”

默默听着的许父开了口：“这样吧，你们想住这里就暂时先住着，不过，房子的事不能拖。”

小夫妻俩沉默。

许父站起身，“就这么定了，明天去办手续。”

小夫妻俩依然沉默。

长辈陆续离去，走在最后面的任母寒着脸提醒小夫妻俩，“你们买的那些菜不新鲜，吃了对胎儿不好。手头紧了告诉妈，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太省。”

许文嘉站起身，“谢谢妈。”

调查结果显示，绝大多数数据属实。当然，也有个别对吴子涛有意见的司机信口胡诌。

公司高层召开了小范围会议。席慕凡当众表示这件事他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出席只是旁听而已。

讨论很久，结果是吴子涛不能再在调度岗位上工作。但是，考虑回扣也多是司机“硬塞”给他的，因此，调吴子涛去业务部门当一般业务员。业务员的工作多在外面跑，属于跑腿多却只能报销点出租车费、餐费这类小钱的工作，算是苦差事。

其实，席慕凡内心里非常希望能把吴子涛逐出公司。他明白这个结果是众股东看在他的面子上，但他却不好公开说什么。

会议结束，席慕凡交代负责调度工作的部门领导找吴子涛单独谈话。他不想与吴子涛正面说这件事。

吴子涛仍是一贯的做法，向吴母求助。

因此，当席慕凡接到吴子琪的电话时，距离会议结束不过半个小时而已。

“子琪，什么事？”

“有了结果为什么不先和我说，由我向我妈解释不好吗？”

席慕凡这才回过了味，“刚开过会，我手头还有点急事要处理，哪有时间和你说？子琪，前几天你还说不再插手管子涛的事，怎么又忘了？这个结果已经很轻了。”

吴子琪怒气不减，“股东们意见很大？”

“怎么可能不大？子涛是谁给他回扣他给谁派车。车辆多少是股东分红的最大依据。如果他不是我内弟，开除他都是轻的。”

“我要回新郑一趟。”

“先说好，我可不去。”

“就没打算让你去。你每次去都没解决问题，让你回去也是给我妈添堵的。”

知道她心里难受，席慕凡本不想与她计较太多，可是，吴子琪字字带刺，似乎不把他刺个满身鲜血决不罢休。这一瞬间，他心底那丝冷又蹿出来。可他不想与她争吵，“晚上回来吗？”

“我把青诺带走。你自个儿在家也好好想想。”吴子琪率先挂断了电话。

席慕凡盯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给吴子琪发了一份邮件，并附带一条提醒信息：你手机邮箱有一份回扣明细表，可以让你妈看看。

吴子琪没有回复。

席慕凡坐下来沉思。他不知道吴子琪回来时会带来什么新问题，但是，很明显的是那肯定是棘手的事。他不是容不下吴子涛，只是这个内弟太不争气了，不仅对岗位挑肥拣瘦，还把公司资产当成自己家的私有资产，而且，用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每次都是相关负责人员问到他他才知道内弟干了出格的事。以他的脾气，他早想让吴子涛离开，可是，顾及吴子琪的感受，也不希望帮过自己的岳母伤心，他一忍再忍，可是，结果呢？吴子涛不仅没有收敛，而且越发嚣张，搞得公司辖下司机怨声载道，股东们意见也越来越大。

事已至此，妻子还在维护吴子涛，还在埋怨他。她想让他怎么做？把公司拱手让给吴家，还是把内弟当太上皇一样供起来？

也许，确实到了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怨恨就怨恨吧，难道能看着自己的公司因为一个人而解散吗？席慕凡仰头长叹。至于妻子，她能理解他就万分感谢，她若不理解，也就随她去了。爱一个人，并不代表要为此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