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嘉中午下班前给任盈盈打了个电话，他告诉她，晚上要加班，回家的时间不能确定。

任盈盈很平静，“没关系。以后这种事不用再打电话了，工作要紧。”

电话那端的许文嘉因为看不见妻子的表情，所以，他不知道妻子的表情要多冷淡就有多冷淡，他心中甚至为妻子的大度感动了一会儿，“想不想吃什么，我回家给你捎。”

“麻辣串。”

许文嘉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行，那东西不卫生。”

孕后任盈盈很喜欢吃这种街头小吃，许文嘉开始总是这样拒绝，最后却又拗不过妻子的哀求而答应，今天，他正笑等妻子“纠缠”时却等来了任盈盈的冷哼声，“那就算了，什么也不用捎。”

经济原因，妻子怀孕期间并没有吃到多少好东西，许文嘉心里很是愧疚，因此，一听妻子声音不对，他赶紧改口：“下不为例。”可是，他却听到了电话的忙音。再拨过去，妻子直接掐断。很显然，妻子很不高兴。

他很想赶回家去安慰妻子，可是，下午他有重要的事必须回家一趟。于是，大致收拾一下桌面后，许文嘉给许父打了个电话，他知道有些事他必须和父母沟通好，否则，还会生出事端。

先去超市买了些小吃，他害怕与父母谈得太晚买不到麻辣串。

许父许母早已等在餐厅里，见他进门，许母急忙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我都做好了，不用加菜。”

许文嘉有些不好意思，“那是给盈盈带的。”

许母已经打开袋子，“怀孕的人哪能吃这些东西，多不营养啊。”

许文嘉已经习惯在父母面前沉默。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筷子，“爸，边吃边说吧。”

对于儿子儿媳重新搬到亲家住，许兵心里很不痛快，“和盈盈说了没有？”

“没有。”许文嘉不想让父母知道任盈盈不愿意回来住。

许母已重新系好袋子，“为什么不说？不敢说？我明天去她家，我和她说。”

许文嘉有些头疼，他很不喜欢母亲这种处事方式，“如果是因为这，你别去。”

许母一愣，“你是没说，不是她不愿意？”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无奈的许文嘉唯有轻叹道：“我没说。妈，别说她不愿意，我也不想你和她住一个屋檐下。”

儿子这么说，她是这么理解的，一是责怪她容不下儿媳，二是埋怨房产归属触怒了任家人。于是，李晓琼恼火了，她这么做有什么错，如果房子小，儿媳执意买房还说得过去，可是，明明是三居室，儿媳这么坚持明摆着是容不下她这个婆婆嘛。既然如此，坚持房产归属有什么错，不敢把晚年压在儿子儿媳身上，难道还不能抓紧自己的钱袋子了？另外，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他这个儿子着想吗，他可倒好，心完全偏向自个媳妇那边。

“你以为我想跟她住一个屋檐下？未婚先孕说明什么，说明她不检点。还有，她居然敢在结婚前打伤你的鼻子，这说明她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她根本配不上你。”李晓琼生气地说。

许文嘉瞬间没了食欲，他清楚母亲的性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说下去，他放下筷子看向许父，“爸，盈盈生产期间还是住她家吧。至于以后，走一步说一步。”

许父扫了一眼兀自生气的许母，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我的孙子不能让外人养着。”

见一向理性的父亲也这么执拗，许文嘉也有些生气，“她家也就盈盈一个孩子，那孩子也是任家的子孙。”

许父盯着儿子，“你就告诉我，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住。”

退无可退，许文嘉只好说出他很不愿意启齿的主意，“我们还是买房单过吧。”

许父有点意外，儿子外出租房的这三个月他已经接受了儿子不想买房的现实，所以，许文嘉这么冷不丁地提出来，他一时之间有点愣。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你们有钱？”

许文嘉摇摇头，“我和盈盈借你们的，买房后我们每个月按期还款。至于房产归属、房子位置这些问题你们就别过问了，我会和盈盈商量着来。”

这是无奈之举，李晓琼虽然极不情愿，但也毫无办法。其实，从内心来讲，她真不想买。

可是许兵却同意，毕竟自己养大的儿子“嫁”到儿媳家，他过不了自己的心理关，也丢不起这个人。

下午难得没什么事，席慕凡本想浏览浏览网页轻松一下，可随手点开的竟是房产信息网，就这样，不经意间任盈盈悲伤的脸庞再一次闪进他的脑中。

联想到刚结婚那阵，吴子琪也常常是这种表情。帮帮她？他心里有点犹豫，这么做好吗？不是担心给自己带来麻烦，可是，她会不会多想？

思索一会儿，他拨打一个电话，“老兄，是我，席慕凡，上次你说的那事现在还需要不需要？”

对方是某国企领导，不喜欢把钱放在银行里，可放在家里又不放心。他曾拜托席慕凡，说希望找几个靠谱的需要钱的朋友借他的钱，利息可以少给，只要他需要钱时能及时还得上。席慕凡知道这些钱肯定不是正当所得，可现今社会，不是正当所得的钱多了去了。很显然，对方没料到席慕凡找的居然是按月还款的。

这通电话聊了近半个小时才说完，当然，对方没把席慕凡的脸面扔到地上。

做完这些，席慕凡满心轻松，时间还早，可是，他竟然觉得心里有点按捺不住，有点小孩子做了好事想马上卖乖的冲动。拿起手机放下，再拿起再放下，第三遍时他决定不忍了，手指如飞拨着他熟悉的号码，“盈盈，说话方便吗？”

刚好下课，身边来往的学生多，噪声挺大，任盈盈听不太清楚，“席哥，你大点声。”

席慕凡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唐突，“等晚上再说吧。你先忙。”

任盈盈快速下楼，走到教室前面清静处解释说：“刚才在走廊里，学生多，现在好了。有事？”

席慕凡内心已恢复平静，“嗯。有个朋友手里有点闲钱，不想存银行，又想赚点利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方面需要的朋友。”

任盈盈不明白，“为什么不存银行？”

这个问题不好解释，而席慕凡也不好说得太明白，“领导嘛，总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钱多，而银行呢，总有办法查得到数目。有亲戚朋友买房的吗？”

任盈盈心里一动，“多少利息？”

“百分之一就行。”

比住房公积金贷款的利息还便宜，任盈盈一下子兴奋了，“我现在就去找你。”

席慕凡心头也是一阵高兴，他还真害怕任盈盈找其他人，“我这也没什么事，我去接你，说完这事正好一道去接青诺。”

席任二人也没约什么地方，两人就在距席青诺所在幼儿园不远的地方找了家茶座。

任盈盈还在兴奋着，“如果借得多，行吗？”

见她这么高兴，席慕凡眼睛里也透着笑，“应该没问题。你这边数额确定了，我安排你们见个面签个协议之类的。盈盈，相中哪的房子了？”

“你们家那个小区的三期。我老早就去看过了。可是，手里钱不太够。”对于婆婆执意房产归属这事任盈盈有点羞于出口。

席慕凡赞同地点头，“一次到位，省得以后再为孩子上学着急。”

盼望已久的房子即将属于自己，任盈盈的高兴根本掩盖不住，她不停地问席慕凡关于富田文博小区的一切。

席慕凡有问必答，他也由衷高兴，举手之劳能让别人这么高兴，值了，况且，这个别人是女儿的老师，“你可以先去看户型，然后决定借多少钱。”

任盈盈举着茶杯，“席哥，我以茶当酒谢谢你。”

席慕凡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乐了，他笑着调侃道：“既然要谢就拿点诚意出来。以后有时间请我喝杯酒。”

任盈盈豪气万丈地回答道：“当然可以，时间你定。”

席慕凡哈哈大笑。

两个人的兴奋一直持续到接到女儿席青诺。小丫头机灵，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便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幼儿园前不远处有家肯德基，小姑娘经常要求去买，可席慕凡总是以吴子琪不同意她吃洋快餐为由拒绝。时日久了，小姑娘也就习惯了不再开口要求。

只是，小姑娘没有料到这次席慕凡这么爽快地答应，她欢欣雀跃，“好耶，爸爸万岁。”

席慕凡冲任盈盈一笑后踩油门，“走，出发。”

小姑娘大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芒，“我要吃鸡腿，还要吃铁板虾堡……”

席慕凡忍着笑板起脸，“记得不要告诉妈妈。”

鬼机灵急忙点头，“爸爸放心，我绝对绝对不会告诉妈妈。”

任盈盈笑了，“这不变相教孩子撒谎吗？”

席慕凡还未开口，席青诺双手已抓住任盈盈的袖子，“阿姨，就这一次。”

任盈盈笑着叹气。

于是，小丫头点名要买的席慕凡买了，没点名的他也买了，望着这么一大袋子早就十分想吃的东西，小姑娘难掩兴奋，“爸爸，咱应该一天买一点，这样每天都有得吃。”

席慕凡大笑，“美得你。”

回到家，席青诺没顾上换鞋就冲向餐厅。席慕凡很无奈地提着拖鞋跟过去，“妞妞还没邀请盈盈阿姨和奶奶吃哦。”

小姑娘朝他吐吐舌头，然后才想起叫人，“来吃鸡翅啰。”

任盈盈点点头后笑着拿起一个鸡翅走向席母，“阿姨，这个给你。”

老太太拘谨地笑着，“不行，年龄大了吃肉塞牙。”

任盈盈执意递过去，“这个肉质松软，不会塞牙。阿姨，你先尝尝，万一塞牙再说。”

席慕凡也劝母亲，“娘，尝尝。这炸鸡跟你炸的不是一个味。”

慢慢地，席母的拘谨消失了，老太太含笑接过鸡翅。

席慕凡看得心里暖融融的。母亲很容易满足，一句关怀的问候，一个真诚的笑脸，老太太便会感动，可是，连这小小的愿望吴子琪都吝于满足母亲。当年，母亲不是不愿意为妻子办体面的婚礼，也不是不愿意出钱买房，是父母没有这个能力。可是，妻子为什么不能理解呢？也就是因为这份愧疚，他不停地鞭策自己努力拼搏，弥补她补偿她，难道这仍不能抵消妻子心中的愤恨吗？有人说，爱屋及乌，既然妻子爱自己就应该爱自己的母亲，可是，从妻子身上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过她有一丁点爱自己的母亲的迹象呢？难道，她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他？

想得越多，席慕凡心里越难受。静静地看着眼前笑吟吟的母亲，他对自己说，他必须纠正妻子的想法，他要她必须善待他的母亲，就如他对她母亲一样。否则，他想他会做一些选择。

可很显然，吴子琪并不想往这个方向努力。她的气还没有消，他不是不愿意再管自己娘家的事吗，那么，她也不管他家的事。这叫公平公正。

她知道婆婆来了，也明白她应该回家一趟，可是，席慕凡却一通电话也没有。他不就是等她主动回家吗？她偏不，她就要装聋作哑。她就是等他催促。

这么一等，就是一周。母亲要出院，要怎么回新郑？

吴母并不知道女儿女婿正在冷战着，老太太对“忙碌”的女婿很有意见。物品全部收拾好，出院手续也办完了，她再一次催促吴子琪，“慕凡怎么还不来？他不知道我今天出院？这太不像话了。”

吴子琪仍在打电话联系吴子涛，丈夫很多天没出现在病房，她对母亲解释说年前公司太忙。其实，她很希望母亲能在郑州住一阵子，观察观察术后的情况，可眼前这情形根本不可能，不说丈夫的态度，就说婆婆来了，住宿上就不允许。她想让弟弟陪母亲直接回家，新郑距郑州并不远，打车也是可以的。

可吴子涛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中午时分，大夫通知床位下午会有新病人使用。

吴母彻底怒了，“他就是再忙，派个司机把我送回家的时间总有吧？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不想联系丈夫，母亲又咄咄逼人，吴子琪心里也有点气，“我送你不是一样吗？”

“你咋送？”

“打车。”

女儿这么做，吴母心里有点明白了，“他不是忙吧？是不愿意来？”

吴子琪径自往病房外走，她准备先把物品放到护士站，既要照顾母亲又要提这些物品，她根本拿不了。

世事凑巧，听说亲家住院的席母执意让儿子带着去探望。席慕凡拗不过，又不想让母亲知道夫妻俩正闹矛盾，他无奈同意。于是，先带母亲检查身体，临近中午时才往吴母病房走。他的想法是，正好趁中午吃个饭，两边家里人在饭桌上闲聊几句也算是见了面，他知道岳母的身体即便出院也无大碍。

而母子俩走进病房时，吴子琪恰好去了护士站。

俩老太太一碰面，席母便上前握住吴母的手以示亲热，“亲家，这么大的事我也是才知道，来晚了。”

吴母“明白”了女婿忙碌的理由，顿时，老太太怒不可遏，虽然极力忍着，但语调已变得尖锐，“我说慕凡怎么会这么忙呢？难怪没空来看我，原来是亲家来了。你养这个儿子多好，困难的时候知道找我们，有钱的时候呢，就回去孝敬你们了。”

席母愣了，吴母的态度太让她意外了。她听出了，吴母就是指责儿子呢。儿子困难时亲家确实帮过大忙，人家并没有说错。于是，老实本分的席母又开始局促不安，这几日才建立的那点自信再度轰然倒塌。

吴母把席母的拘谨当做默认，于是，她的指责力度又大了几分，“早知道这样，当年我肯定不让琪琪她爸觍着老脸去求人。琪琪这丫头也真是，亲家来了就是亲家来了嘛，干吗遮遮掩掩的。”

席慕凡心底的愤怒已接近压制不住的边缘，但他仍竭力克制着，他平静地盯着岳母，“琪琪怎么遮掩的？”

吴母轻蔑地瞟他一眼，这种眼神恍若当年，“说年底了，公司忙，我们能克服点就克服点，别一直打扰你。”

看来吴子琪同样没把上次的事告诉母亲，席慕凡收回目光，“琪琪呢？”

“来了。”吴子琪心里一阵暗喜，席慕凡来得太是时候了。她快速迈进门，见到婆婆站在母亲身边，她笑容一顿，“妈来了？”

吴母微愣。

吴子琪捺着性子与婆婆寒暄几句后对席慕凡说：“妈今天出院。”

席慕凡仿若不知她的意思，“哦，琪琪，我们中午带着她们出去吃个饭？”

从进门起就觉得母亲脸色不善，她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可母亲正在生气这显而易见。直觉上，她认为这顿饭还是不吃为好，万一饭桌上母亲发起脾气来，婆婆又在场，席慕凡定不会轻易罢休。心里有了主意，她转而和婆婆商量：“妈，我妈这边身子刚复原，外面正天寒地冻的，这饭改天再吃，先让慕凡送我们回新郑一趟。”

席母心里巴不得吴母赶快走，因而，听了儿媳的话她一个劲儿点头。

见婆婆无异议，吴子琪这才对席慕凡说：“慕凡，咱们走吧。”

席慕凡冷冷地注视着吴子琪，不是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吗？他永远不再管他们家任何一件事。她以为当着双方母亲的面他就会答应，她错了，他席慕凡决定的事还没有悔改的先例。当然，推托并不需要实话实说，“打电话给子涛，让他开着我的车送你们。我妈检查的结果有一个是下午出来，走不开。”

吴子琪默默盯着他一会儿，“好，我联系子涛。”

吴母一把拍在吴子琪手上，“联系子涛干什么。刚才不是说好了吗，我们打车回新郑。”说完，再也不看席家母子俩一眼，老太太头也不回走出病房。

吴子琪恨恨地瞪席慕凡一眼，“万一我妈气出个好歹来，我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