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琪陷入两难境地。

窗外的鞭炮声一阵接一阵，春节联欢晚会马上就要开始，席慕凡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下午，她曾往家里打过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听。她和席慕凡的心思一样，不想率先打对方手机。可是，等候的结果就是婚后破天荒头一遭一家人分开过年。

吴母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俩到底为了什么怄气，可是，心里隐约觉得跟女儿投资房产有关。虽然对女婿有气，但她还没有让小夫妻俩离婚的念头。因为老太太直觉中认为这一次女婿是来真的，他的的确确是在生女儿的气，于是，趁儿媳在厨房下饺子时，老太太再次追问女儿，“慕凡到底来不来过年？”

吴子琪轻描淡写地说：“他今年有些事要忙，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心里有事的吴母眼窝有点湿，“那你下午打过电话后为啥偷偷地哭？”

原来落泪的事被母亲看见了，刹那间，吴子琪的委屈直涌心头，“妈，这些年为了子涛的事，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一边倒责怪慕凡。你想过没有，我们凭什么埋怨他？他是真的没帮子涛，还是子涛本身的原因？”

这是吴母的心结，听女儿再次提起，老太太下意识地脸一唬，“这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吴子琪的泪没忍住还是落了下来，“因为这事你心里一直不痛快，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所以，我想投资房产，想挣了钱为子涛在郑州安个家。”

吴母意识到自己所料不错，“他不同意？”

吴子琪发觉母亲情绪突变，她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再多说。诉苦，最好的倾听者不是最亲近的人。所以，话锋一转她说：“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买房之前我没跟他商量……”

吴母打断她的话，“商量不商量又有什么关系？”

这种问题与母亲仍然无法交流，吴子琪苦笑，“妈，我花光了公司去年的年终分红。”

吴母这才愣了，“那房子恁贵？”

吴子琪点点头，“年前慕凡急着用钱，我却拿不出来。他肯定心里有气。”

吴母虽觉女儿的做法确实欠妥，可是，护犊心切的她却说：“年前用啥钱？他是不是故意的？”

吴子琪决定结束这次谈话，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什么结果，说不定还会带来新的不愉快。

“我明天回郑州。这事你就别管了。”

吴母悻悻起身，“不管就不管。”

见外婆离开，席青诺再次过来央求吴子琪，“妈妈，我们回家和爸爸一起过年吧。”

吴子琪柔声安慰女儿，“妞妞乖，我们明天就回家。”

席青诺却不愿意，“妞妞就要现在回家，就要跟爸爸一起过年。”

无论吴子琪怎么劝都无济于事，于是，她重重地拍一下席青诺的小屁股，本就委屈的小姑娘放声大哭起来。吴子琪也跟着落泪。

许文嘉赶到医院时，任盈盈腹中的婴儿已经被取了出来。二十五周的胎儿只有一斤多重，产科大夫直摇头。

急救室外面的许文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产科大夫的表情中，自己未足月的孩子将凶多吉少。心底里，他开始恨任盈盈，不就是因为一套婚房吗？为什么就这样不依不饶呢？难道他就不难受吗？为了房子，把父母逼到这种境地，为了缓解生活困难的母亲做出那么大的牺牲，现在却连住院费用都掏不起，这些，难道她不应该反思一下为什么吗？难道不应该为了此事心里愧疚吗？可是，她做的又是什么呢？连基本的探视都不再坚持，这是为人媳妇应该做的事情吗？

还有今天这事，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孕妇吗？难道不能为了孩子着想一下吗？她又做了什么呢？因为摔倒导致羊水破早产，二十五周的胎儿具备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能力吗？作为母亲，她不知道吗？

她竟然是这么冷血的人，为了离婚她竟然亲手扼杀自己的亲骨肉。

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这样的女人还值不值得他继续牺牲，继续活得低声下气？

也许，重新选择是正确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看到被推出急救室的面色苍白的妻子，他才惊觉，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任盈盈是他最爱的女人，她虽然有很多缺点，有的甚至无法原谅，可是，他爱她，不是吗？于是，他慌忙梳理心情把任盈盈送进病房。

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他才想到要给岳父岳母打个电话。出了病房走到走廊尽头，他简单扼要地向岳父说了任盈盈摔倒的事。任旭军一听就急了，“盈盈有没有怎么样？孩子呢？”

许文嘉难掩伤心，“孩子在早产室。盈盈还没有醒。”

“我和你妈马上就过去，哪家医院？”

许文嘉连忙阻止，“我一个人在医院就行了。你和妈明天再来吧。大夫说盈盈只是麻醉没过，她没事。”

“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到。”任旭军匆忙挂断电话。

知道无法再阻拦的许文嘉回到病房。恰好，任盈盈醒转。见她被下腹部在动，他知道她在摸自己的肚子。

他冷冷开了口：“别摸了，孩子在早产室。”

任盈盈连眼皮都没抬就直接闭上了，她视他不存在。这导致许文嘉心里的怒气再次上涌，“你难道不应该向我解释你为什么摔倒吗？还有，你今天接的电话到底是谁的？重要到可以让你不顾念肚子里孩子的死活？”

任盈盈不愿意回答，现在的她脑海里空荡荡的，不想去想任何事，席慕凡的，孩子的，许文嘉的，父母的，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愿再想。她觉得生活和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这个玩笑的结果她有些招架不住。

许文嘉恨她的这种态度，“任盈盈，你够狠。为了离婚你居然使出这种手段。那个孩子如果保不住，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提到孩子，任盈盈睁开眼睛，“他不是在早产室吗？”

许文嘉狠狠地瞪着她，“二十五周的孩子具备生存能力吗？”

任盈盈觉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再度痉挛了一下，泪再度毫无预警地涌出。

妻子的泪无声而汹涌，许文嘉心里的怒火退了一些，“盈盈，不要再任性了。我们的房子再有一个月就交钥匙。到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单独生活，我们会好起来的。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们之所以不和睦，矛盾并不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我们单过了就会好起来。你要对我们的生活有信心。”

任盈盈仍是默默流泪。

许文嘉继续展望未来的生活，“过了年我会尝试换一份工作。辛苦点没什么，只要能多挣点钱就行。至于你，好好上班就行了。我不会再让你外出兼职挣钱……”

不提兼职还好，经他一提，任盈盈竭力想忘掉的事再度涌上心头。顿时，她哭得更伤心了。

这场面看在匆忙来到病房的林秀萍眼里，她的心疼无法形容，“我的宝贝，怎么这么不小心，怎么会摔倒？”

任旭军望着抱头痛哭的母女俩，他神情严肃地把许文嘉叫出病房，“盈盈到底怎么摔倒的？你们今天下午到底去哪了？”

许文嘉实话实说。

任旭军觉得不可思议，“你明明知道她有事，居然还让她单独外出，这是男人应该做的事吗？”

许文嘉只好把心里的苦和盘托出，他说他很想跟着她，很想为她分担，可是，她根本不让他跟着。

听过这些后，任旭军陷入沉思。想想半年前女儿坚持要结婚时的坚定，再想想今天这局面。他开始重新考虑女儿这桩婚姻，他希望知道小夫妻俩到底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

席家珍很麻利，来后不到一个小时就置办齐了住院所用物品。而且，还道听途说得知一个孕妇摔倒在楼梯间导致早产的事。回到病房后，她把这事当做谈资闲话间告诉了席慕凡。

席慕凡听得心头一震。他仔仔细细问孕妇的体貌特征，可是，席家珍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席慕凡再次拿出塞到抽屉最里面的手机，拨打那个他熟记于心却从来没有拨出过的号码。不出所料，电话不通，这时候，他还不知道任盈盈的手机已经被摔得七零八落。

他很想知道那个孕妇是不是任盈盈，直觉上他认为是，他需要证实。所以，他对席家珍说：“姐姐，能再打听打听孕妇的名字吗？”

席家珍觉得奇怪，“是你认识的人？”

席慕凡很艰难地点点头，“有可能是。”

席家珍有点回过了味，“我来之前照顾你的人？”

席慕凡却不想再说下去，“姐，先去问问。”

席家珍满腹狐疑地走了，女人天生八卦，自然，她不负席慕凡所望，对于弟弟的疑问她有问必答，“她叫任盈盈，怀孕六个多月，现在在产科住着，至于孩子，听说情况不怎么好。她是从五楼摔到四楼的。真奇怪，有电梯不乘，偏要走楼梯。”

席慕凡呆呆听着。他可以想象得到摔倒之前她是怎样飞奔下楼的。

“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席家珍觉察到弟弟的情绪正急速变化着。

席慕凡突然抬手重重地抽自己一耳光，他在心里骂自己：你这个浑蛋，你这个懦夫，明明是你先给了她希望，却又生生扼杀了这份希望，你让她痛不欲生却又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她。你明明就是退缩了，因为你没有信心给她一份她希望的幸福，因为你没有信心再次经营一份婚姻。你的退缩间接对她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弟弟的举动吓到了席家珍，她也由此猜出这件事非同寻常，她问得小心翼翼，“那个女人喜欢你？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席慕凡仍沉浸在那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中。

席家珍再问：“她性格怎么样？比子琪好吧？”席家大姐知道弟弟的为人，她知道弟弟不是随便的人。

心底的悔恨狠狠撕扯着席慕凡，他再次抬起了手。席家珍却阻拦他，“慕凡，后悔是没用的，想想以后怎么解决。”

席慕凡很颓废，“姐，我伤害了一个很爱我的女人。”

席家珍却以为像自己猜的那样，“那个未足月的孩子果真是你的？听说是男孩，正好，妈最希望你生个小子。”

席慕凡摆摆手，“别说了，这事让我想想。”

席家珍却没有住口的意思，“子琪这个媳妇我瞧不上。她根本看不起咱家里的人……”

“别说了，让我静静。”

除夕之夜，许家人任家人都在医院。心里有事的任旭军让女婿去陪自己的父母，许文嘉却不放心任盈盈，林秀萍也希望趁女婿不在的时候问女儿一些事，于是，她对许文嘉说：“我本来计划今年春节两家人一起过，现在肯定是不行了。盈盈这边我们照顾，你去你妈那边陪陪他们。除夕之夜，为人父母者都想让子女承欢膝下。”

许文嘉这才离开。

林秀萍边为任盈盈用手梳理头发边问：“盈盈，到底怎么回事？”

任盈盈不敢去回想今天发生的事，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妈，我很累。”

任旭军强忍着怒气开了口：“盈盈，和你妈心平气和地谈谈，我们虽然不同意你们离婚，可还算开明的父母。如果理由正当，我们也不会硬拦着。”说完，他转身出了病房。

林秀萍拍拍任盈盈的手，“说吧，怎么回事？”

“不小心摔了一跤。”不说肯定不行，实话实说更不行。传统的父母接受不了婚外情，所以，她避重就轻。

“你为什么出现在医院？你做产检的医院可不是这一家。”

“朋友住院了。”

“哪个朋友？”林秀萍知道女儿没说实话。

任盈盈的眼窝又有点湿，“你不认识。”

“我不认识也得有个名字吧。”

任盈盈突然间声音提高八度，“能让我睡会吗？”

被女儿的吼声吓得一愣的林秀萍沉默了一会儿，盯着女儿的眼睛问：“你心里有人了？他正在这里住院？”

一股巨大的悲伤骤然间直袭心头，泪珠大颗大颗地自双眸涌出，任盈盈的目光慢慢变得空洞而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