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非
|类型:生活·百科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4
|本章字节:5066字
这是我毕生难忘、绝无仅有的经历。
1、过河没挂掉
离开六连不久,我们就来到了卡拉奇古河边。河宽五六十米,河水从山上冲下来掀起白浪滔天,发出阵阵轰鸣,河水打着滚儿,翻着汹涌的波涛,一泻千里,奔流而下。河上有一座桥,桥面离水面差不多有十多米,桥也就一米多宽。这所谓的桥,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课文《飞夺泸定桥》,只是这座桥上不是“碗口粗的铁链”,而是几根比铅笔还细的铁丝。铁丝上铺着手掌那么宽的木板,木板和木板之间的宽度也是手掌那么宽,木板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了。桥的两侧,有两条平行于桥面的铁丝,看起来是当扶手用的。一看这所谓的桥,所有人都傻了。我问小王:“去公主堡还有别的路吗?”小王摇头说:“没有,必须从这里过河。”他还说,河边住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在他小的时候就有这座桥了。
过河之前小王提醒我们,桥两边的铁丝千万不能扶,铁丝很细,也很软,一扶就掉下去了。想想也对,五六十米长的一根细铁丝,能指望吗?我看着那用细细的铁丝穿起来的桥面,在帕米尔高原的风中如同秋千一般摇晃。另一个战士说:“过桥时感觉桥一晃,你就赶紧趴下。我们先过,你们照着做就行,但必须是一个人过去了,另一个人才能上桥。”战士继续解释,“铁丝是软的,两个人一起过桥的话,振动频率不一样,一颠一颠的人肯定会掉下去,必须一个一个地过。”
我们一行人过卡拉奇古河的时候,谁都帮不了谁,万一有人掉下去,水流很急,尸体要在几百千米之外才会冲出来。随后,在我们惊讶的眼神中,两个战士拎着我们的设备、器材,噌噌噌噌一路小跑,一分钟就跑到了对岸。他们过去之后,我们开始惊恐万状地过河。导演是组里第一个上桥的。刚开始他还行,慢慢地往前走了几分钟,到桥中央的时候,吹过一阵风,桥开始晃了,他马上蹲了下去,很久没敢动,我们站在岸边的人跟他一样紧张。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站起来了,但再也没敢站直身体,只是弯着腰慢慢往前挪,七八分钟之后他终于走到了对岸。
在我前头的人一个一个慢慢地过去了,有的是手脚并用爬过去的。过这座五六十米长的桥,每个人平均用时都有十多分钟。我应该是第四个上桥的。中午在六连我还喝了点儿酒,踩到桥上的木板后,第一脚几乎是软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我立刻清醒了许多,走了没有几步,脚就开始不能控制地晃起来。我慢慢往前挪动,也是走到快到桥中央的地方,突然桥像秋千一样晃得厉害起来,我跟前面的人一样立刻蹲下,然后也一样再不敢站起来。我蹲在离河面十几米高的桥面上,看着河水从桥下奔流而去,白色的浪花翻滚如同瀑布,水花飞溅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真是叫“命悬一线”,只感觉血直往上涌。当时我在想,这么湍急的水流,人要是从桥上掉下去,估计几秒钟就看不见了。这时,站在对岸的人对我大喊:“爬过来!爬过来!”我稍微冷静了一点儿,等桥面的晃动平稳一点儿之后,才像前面的人一样,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前爬。
我清楚地记得,桥上的木板可能年头太久了,感觉很不结实,爬的过程中我甚至担心劲儿稍微大一点儿,木板随时可能被压断。等终于爬到了对岸,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汗水和河水飞溅起的水雾打湿了。我过河的实际时间大概也就十分钟,但感觉却是那么漫长。等所有人都过了河,总共花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有惊无险地渡过卡拉奇古河之后,大家从惊险中回过神来,又觉得很兴奋,又浑身是劲儿地向公主堡进发,那时谁都没有想到,我们返回的时候,还要经过这座桥,而且是在夜里。
2、无人区
过河之后,我们进入了一个真正的无人区。帕米尔高原在这里呈现出极其荒凉的景象,这种景象我只在科幻电影和探索频道里看过。一路上,我看到很多死去的大型动物的骨架,我不能确定那是一些什么动物,但是看着它们狰狞的骨架,我们开始嗅到一种恐惧的气息。
我们在根本没有路的帕米尔高原上的无人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下午四点多钟时,两个战士忽然几乎同时喊:“那就是,那就是!”顺着他们的手势我抬头一看,眼前这座山和前后的山头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土坡,估计不到两百米高,如果不是两个战士提醒,我们走过去也不会发现。大家的失望迅速变成了担心,因为眼前的这个土坡陡得要命,坡度竟然有六十多度。
导演告诉我们,山顶上就是公主堡。我问他,有人到上面去过吗?导演说有,十九世纪的最后几年,瑞典著名的探险家斯文?赫定来过这里。我又问,有人上去拍过吗?导演说,在一九七八年有一个叫《中国的塔吉克》的纪录片摄制组上去过。听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儿不靠谱了——敢情一九七八年之后就再也没人上去过。而且,上一个摄制组是在专业登山队的帮助下上去的,我们呢?只有两个赤手空拳的小战士。
那时候真的在玩儿命,换现在,这活儿给多少钱我都不会干,这拿的钱很可能就变成遗产了。但在当时,没多想就准备上山了。上去之前,小王提醒我们,不能一个接一个地往上爬,大家得并排平行往上爬。这样不管谁掉下去,都不至于把后面的人也一起带下去了。所有人听了心里都是一惊。
两个战士先带着摄像机往上爬,大概十几二十分钟就上去了。之后,我们五六个人跟着开始往上爬。刚开始大家还没觉得怎么样,虽然脚踩下去比较松软,还有泥块和石头往下掉,但因为以前从没经历过这种事,也就没觉得怎么怕,手脚并用很快就爬了三四十米。但有人回头往下看的时候,突然叫起来,大家也回头往下看,也都紧张了,不知道这样陡峭的山,等会儿该怎么下山啊!导演安慰大家说:“上公主堡以后,背面有一个缓坡,我们从那个缓坡下山,很安全。”
我们平静了下来,又吭哧吭哧往上爬。到了不知道多高的地方,可以让手抠进去用力的地方越来越少了,要想再往上爬,有时只能抓住坡上生长的一种沙生植物——骆驼刺。如果说,仙人掌的刺跟鱼刺和针一样,那么骆驼刺的刺就跟锥子一样。当时我就抓着骆驼刺往上爬,因为除了抓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抓得住,也没有回头路了。求生的本能使得痛感钝化了,本来骆驼刺那样的东西扎上去你就会本能地把手缩回来,可当时我们却要用手用力抓住它往上爬,弄得满手都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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