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平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8
|本章字节:7418字
余秋里一看到病房门口的邓楠和邓榕就哈哈大笑起来。看到邓小平住这个病房,对邓小平病情的把握,他已经十拿九稳了。他甩开步子噔噔噔就闯进了病房,一见病床上的邓小平就冲过去,又是拥抱,又是握手。一旁的卓琳看得提心吊胆,生怕余秋里碰到邓小平的伤口,可是邓小平却不以为意,拉着老战友的手说,老余,好久没见,还这么精神啊!
余秋里哈哈大笑说,小平同志,你都闯过鬼门关了,我可不想这么早去。
走进病房的邓榕突然想起了一个最近大家都在开的玩笑,便问余秋里,余叔叔,人家都说,开会传达粉碎“四人帮”时,所有的人都热烈鼓掌,只有一个人没鼓掌,那就是你,是吗?
余秋里哈哈大笑着说,他们这些人,尽拿我开心!我一只胳膊,我鼓不成掌啊!不过,我也有我的办法,我用一只手敲桌子!
病房里的人都笑起来,唯有邓小平没有笑。邓小平心里明白,余秋里也好,别的老同志也好,现在闯到病房里来看他,都是要冒政治风险的。“批邓”的大帽子,不仅仍旧牢牢地戴在邓小平头上,也戴在整个中国的头上。
但是老同志就是老同志。老同志就是这么可爱。
北京西城区那个派出所的陈所长,也是为了政治格局的稳定,受命在自己的辖区到处奔波。
夏建国与田源所住的四合院,是他的一个工作重点。
陈所长这一天走到四合院门口,就听到了院子里传出的笑声。不用猜,他也知道肯定是夏建国和田源两个家伙回来了,心里顿时感到踏实不少。回来了,总比没有回来好,回来了就便于控制;不回来,就是派出所的一块心病。
这两个闯祸胚是陈所长从小看到大的,套用陈所长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这俩小子撅下屁股,我就知道他们要拉什么屎”。
陈所长是直接推门而入的,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于是夏建国和田源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了。
但夏建国马上就恢复了笑容,对这位不速之客说,所长同志啊,“四人帮”都完蛋了,我们还有“罪”吗?你今天这一趟来,怕不是来当面表扬我们的吧?
话虽是这样笑嘻嘻地说,但心里却还是没有底。
果然,陈所长板着的脸没有一丝松动。陈所长说,严肃,严肃,都给我严肃点。建国、田源,我今儿个来就是告诉你们,既然回来了就要稳当点,那些事儿还没有过去呢,以后每半个月到所里来一趟,给我打个报告。
夏建国不干了,问陈所长,这“四人帮”都被抓好几个月了,我们干吗还要定期去派出所汇报啊?难道我们是“四人帮”圈子里的?你们公安的立场是不是有点儿问题啊?
陈所长摇摇手说,别开玩笑了,你俩的案子还没销呢,别晕头晕脑的。至少,你们两个,现在还是监管对象。
田源火了,跺着脚说,我们去天安门是悼念周总理,是反对“四人帮”,你们公安到底有没有搞错啊?现在“四人帮”都粉碎了,还有什么案子?
夏建国拍了拍激动的田源,认认真真看着陈所长说,首长同志,我们都是听到粉碎“四人帮”的消息才赶回来的,不然我们也没有这么大的豹子胆。
这些我知道,陈所长耐心地解释说,小伙子们,“四五天安门事件”现在定的还是反革命事件,“批邓”还在继续,你们俩的案底都在局里放着,完全没动。相反,这阵子上级还要求加强监管力度。对了,还有这位刘大妈,恐怕也不能在北京过年,赶紧回乡下去吧。我呀,我这是照本宣科,你们姑且听着,别给我惹事就行。两位小少爷,倒是听清了没有?
派出所陈所长这一次的到来,虽说态度还是温和的,言辞也不凶,但夏建国与田源还是感觉到心里像被捅了几刀,胸膛里弥漫着鲜血。当夜,夏建国就拉着田源蹲在院子中间的那块破败的太湖石旁,商议一个更大胆的举动。以夏建国的看法,“四人帮”被逮都两个多月了,广播里还在叫喊“批邓”,这是一件多么荒诞的事情!哪怕是出于稳定全国政治的需要,也不应该再祭出“批邓”的法宝,这是政治的荒唐,国家的荒唐。夏建国认为,有时候气泡很大,像个庞然大物,但需要一根手指去戳一下,哪怕是一根细小的手指,戳破之后人们才会恍然大悟。这个滑稽的气泡早就该破了,而这个伸手指的人,就应该是中国的年轻人。
田源马上就明白了夏建国的计划是什么,那就是像十月初他们在西单张贴“邓小平你在哪里”的大标语一样,去张贴一张态度更鲜明的大标语或者大字报。田源说带上我,我去。
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说,带上我,我也去。田源与夏建国回头一看,原来黑暗中蹲着的是住在后院的任燕。
夏建国说,任燕你别去,你开什么玩笑,你党籍不要了?
任燕说,党籍丢了固然可惜,党费都还没交几个月呢,但是一个国家这样沉闷下去,更可惜。这些天我们新华社好几个编辑室都在议论纷纷呢,老让我们编“批邓”的稿子,这到底要把一个国家带到哪里去?
几个年轻人长久地蹲在太湖石旁的举动,引起了田志远的注意,他们怎么就不怕这冬夜里刺骨的风?
田志远披起那件破旧的军大衣,走出东厢房,跑过去问他们在商议什么。见这几个孩子紧张的样子,他又马上警告他们不要乱说乱动,说我就怕你们再闹出什么事儿来。田源说,爸爸您怎么也是妈妈那副腔调?您快回去睡吧。我们在议论那个手抄本《第二次握手》的事,啥乱说乱动啊。
第二天午后,在西厢房的夏家,趁着夏默在单位扫厕所以及高兰在医院忙活,家里比较清静,一张白纸立即铺上了饭桌,几个年轻人摩拳擦掌地就开始书写大字报。这将是轰响在北京西单的又一发重磅“炮弹”。大家公推任燕操笔,因为任燕的毛笔字漂亮。
大字报的题目很醒目:四五要平反,小平快出山!
标题刚写完,几个年轻人就忍不住开始鼓掌了。任燕放下笔说,要是我们新华社的领导看到是我写的这几个字,怕是马上要昏死过去。
夏建国忽然有点担心,连说大家先别忙鼓掌。他顿一顿,看着大家又说,如果这张大字报贴出去,半个小时后我们都被逮捕了,罪名是“现行反革命”,大家有这个思想准备吗?
田源说坐牢就坐牢呗,我相信也不会坐太久。夏建国看着任燕说,任燕你丢党籍是肯定的了,你真的要想一想。任燕说,建国哥,你还不相信我吗?丢就丢呗,如果一个党只知道“批斗”,不想着搞建设,那这个党也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但是,建国哥,我也相信,一个在自己旗帜上印着锤子镰刀的党,是不会永远“反击右倾翻案风”而不去关心广大工农疾苦的。
夏建国长时间地看着任燕那漂亮而坚毅的脸庞,轻声说,好样的。
高兰又一次回到了家里,这一次她带来的是一个特大的喜讯。
她一进门,就让丈夫夏默赶紧把田志远找来,然后凑着耳朵对田志远说,去一趟医院吧,小平同志说他很想念你。
田志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秒钟以后,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夏默赶紧打开桌子抽屉,掏出一封信,郑重地交给田志远说,这封信是他对于国家实行对外开放和加速发展科学教育事业的一些建议,也是他一辈子的心血,请务必转交邓小平。
田志远出家门时,夏默又补充了一句说,邓大人肯定会看上的。
一进邓小平病房的门,田志远就立正冲着病床上的邓小平敬了一个军礼。
田志远的军礼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标准,干净、利落、具有力量。邓小平微笑,冲他点点头。于是田志远立刻就坐在邓小平身边,双手握着他的老首长。田志远轻声说,老首长,一直在想念您啊!“四人帮”倒是粉碎了,但是现在还有好多事情想不明白,有些明明是错了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坚持?现在大家都盼望您早日复出,能像一九七五年那样,领着我们踏踏实实地搞建设。
邓小平说,志远同志,我出不出来工作,由中央来做决定。实际上,我离开工作岗位有一段时间了,对于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你过去长期搞政策研究,接触面也比较广,有些材料,特别是一些有价值的关于国家建设与发展的建议与思考,帮我找找。
田志远马上就从衣袋里掏出夏默那封建议书,交给邓小平说,这是夏默同志写给您的一封信,是关于经济建设和科学教育的一些情况和建议。他托我带给您,他说这是他一生的心血。
邓小平说,哦,夏默,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个专家啊。接着,邓小平就在枕头边摸索着什么。卓琳知道丈夫要什么,赶快找出老花镜给他戴上。邓小平只看了一页建议书,就转过脸认真地对田志远说,小田,这样的材料以后多帮我找一些。
田志远心里一乐,想到夏默果然有先见之明,首长喜欢上了这份材料。
站在病房门边的高兰,不敢走到病床边来,但是看到邓小平如此重视自己丈夫的建议书,心里涌过一阵感动:老夏啊,你的东西小平同志竟然还这么赏识呢。这几年我可没少骂过你书呆子,你经常半夜三更跳起来拿钢笔写字,你瞎忙啥啊?
高兰又想,邓小平真的能出来工作吗?这广播匣子里天天还嚷着“批邓”呢,声势大得很呢。我们家的老夏,是不是高兴得早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