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赐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本章字节:12114字
“终于学得自成一家,佩服!佩服!”张学良接过药方,“哎呀!这字写得好漂亮,酋劲有力,颜筋柳骨,也是一派书法大家呀!”他看着药方爱不释手,在屋里来回走动着,突然停下脚步说:“先生的经验应该有所传授,培养一些国医人才。我有个想法:我们成立一个中医研习所,选一些有一定基础的年轻人来,由你来传授经验指导他们研习,你担任所长,好不好?”
相礼很高兴,他早就想带徒弟,天下病家太多、医家太少,他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多一些医家就多一些生命的希望,只是没想到成立个研习所。他诚恳地说:“将军这个主意真是说到我心里了,只是相礼还年轻,恐难孚众望,应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国医来任所长才好。”
“先生不必多虑,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这事我们就这么定了!经费我来出,一切你做主。”
“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可能还得开个诊所,在实践中研习才能领悟真谛。”
“对!都按你的想法办,明天我就让他们选个合适的地址,我再派两个人协助你一块筹备,我们说干就干起来。”
真是雷雳风行!不到一杯茶的工夫,就定下这么大一件事。
相礼颇为感慨:“早闻将军为国为民,身体力行!古人说凡成大事者言必信、行必果,今天相礼亲领了,惊讶之余尤感荣幸,将军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做出成果。”
“对!这件事很有意义,弘扬中华医学精华,培养高深造诣医家,救死扶伤,有如解民倒悬,这种事我们做得越多越好啊!”
“张将军看得深远。”
“可惜现在国家战乱,外敌觊觎,顾不过来呀!这是国之不幸,我辈之不幸。相礼兄,我们还算青年,任重道远哪!对了,下午我们去听张伯苓先生的演讲,他的题目是《中国的希望》,就是讲中国青年的历史责任。”
“和将军一晤,很受教育,相礼如井底之蛙不知天大,下午我一定好好听这演讲。先谢谢将军这番用心。”
下午,张学良陪着相礼在一群军官簇拥下走进礼堂,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鼓掌,来听演讲的多是青年学生,也有一部分青年军官,李嘉心也在其中,他没见过张学良,身旁刘西怀告诉他这是少帅。
李嘉心眼睛一亮,他发现张学良陪着的那个人是马相礼,这太意外了,他迅速出列,给张学良敬礼,张学良也习惯地还个礼,李嘉心抓住相礼的手:“马相礼,我是李嘉心,咱们在这遇上了,真是太巧了。”
相礼也认出了李嘉心,但这时不便多说话,便告诉他自己住处相约晚上见。
张学良为尊重客人,稍停等候。相礼很快过来了,张学良示意相礼先行,又回身向李嘉心摆摆手,才继续往座位走去。
大家见张学良陪着客人坐下了,也陆续坐下,等候听演讲。
李嘉心这次算是白来了,整个演讲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心情极不平静,思想也开了小差儿:这马相礼怎么和张学良搭上了关系?少帅这么显赫的人物怎么那样谦恭地对待马相礼?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可这确实是事实!老天真有眼,给了我这么个意外的机会,这层关系我一定要好好利用,他很激动,觉得这次真没白来。
可是他又很矛盾,虽说和相礼是小学同学,但自己从相礼手上夺过梦君,我俩是情敌呀!这马相礼会不会恨我?见他的时候,要不要说我和他表姐现在闹崩了这事?要不要说这十多年自己的落魄?说了,他会不会瞧不起我或是更恨我?唉!还真难开口。
晚上,嘉心老早就来到东北大旅社等着相礼,相礼房间没人,显然还没回来。他坐在大堂抽烟,内心里不是亲戚加老同学相见那种坦然,而是求人时那种难堪和尴尬。他努力让自己镇定,这是唯一一次能让自己出头的机会,难道可以放弃,只叙叙旧吗?不!不!必须抓住这机会。
一辆小汽车开到门口,张学良的副官陪着马相礼下了车,相礼与副官握别后进了大堂。
嘉心赶紧站起来,整理一下军装,迎上去。
相礼一把搂住嘉心,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像阔别多年的老朋友一样。相礼这样热情让嘉心很感意外,他的动作都是受相礼感染出来的,他不清楚是因为老同学关系还是因吴梦君而形成的姐夫郎舅这层关系?他感到自己像被粗绳子捆住一样,紧得透不过气了,这使他感到很亲切也很感动,一颗离妻别子孤寂的心灵仿佛得到些慰藉,松手的时候他竟热泪盈眶。
“你这家伙真不是个玩意儿,怎么十多年不给我们写一个字儿!”相礼埋怨道,“走!到楼上我房间你给我从实招来。”
嘉心掩饰地擦擦眼泪讪笑着说:“真不好意思,一言难尽哪!”
两个人上了楼,进了房间,嘉心颇为感慨:“我的天!这屋子太阔气了,这么大的客厅,大套间,就你一个人住?赶上大总统了。”
“来坐,吃水果吧。怎么个一言难尽,你给我说说。”
嘉心像没听见一样,只顾四处观看,心里却在捉摸着怎么奔主题:“真是富丽堂皇!张学良给你安排这么好的地方住。哎,相礼,你是怎么和张少帅搞得这么亲密?”嘉心总算找到通向主题的话路。
“少帅人不错!我来给他看点小病。你别打岔,先说说你们这些年怎么过的?”
嘉心还是不坐,他走到衣镜前端详着自己,继续自己的话路:“没想到吧?我们相见是在这么高级的房间里,而我穿一身这么寒酸的军装!”
相礼这才瞄一眼他的上尉肩章,确实觉得军阶太小了点,便问道:“怎么?老兄,干得不顺心?”
嘉心坐过来,接过相礼剥开的香蕉:“不是不是,干得很开心,我就是来得太晚,上个月我才来,投奔我在军校时一个老同学刘西怀,他是个团长,我在他的团里当参谋。”
“那你要早来,也能当团长了?”
“那就很难说了,说不定在哪一仗早被打死了,枪子儿可不长眼睛。”
“那你还来当兵!竟说丧气话。”
“要是不死的话,就不止是团长了,旅长师长我也可能当上了。”
“哦?你很自信哪!那你那个老同学咋才当团长?”
“他呀,有勇无谋,打不出什么漂亮仗,当个连长营长带头冲锋还可以,要讲排兵布阵战略战术这不行。所以他多次写信,要我来帮他参谋。他服我,所以我说我干得很顺心呢。”
“这也太屈才了。”
“有点。可这不是老同学屈我,他倒盼望我能干出些名堂,当参谋是为我铺路。”
“你这位老同学不错呀!”
“是的,我们俩关系特好。从大清的陆军学堂到日本的士官学校,他就像我的跟屁虫,他武功很好,枪法准,他自嘲说是我的贴身警卫。”说到这儿,嘉心笑得很开心。
“那你现在在他手下,心里很不平衡啊。”
“不!很平衡。人家给我铺路,对我那么好,我必须帮他一把,我得报答他,我要帮他打几个漂亮仗,他在团长这个位置上窝了好几年了。”
“嗯!你很仗义呀,心眼不错。你不是说他兵法不行,只能当个连营长吗?”
“那看跟谁比?你是知道的,奉系军队的底子是土匪出身,他们都是当年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在枪林弹雨中一起打出来的弟兄,现在掌控高位兵权的大都有这层关系或者靠近这层关系,可是真正军事科班出身的有几个?和他们比,刘西怀就绰绰有余了。”
“我明白了。你说得对,奉军这层关系太厉害了!一般人很难挤上去,你来的又这么晚更难了。”
相礼这话让嘉心很高兴,他觉得马相礼这个人确实是个明白人,不用他转着圈往主题上引,人家就直接点题了。自己赶紧借高上驴吧,嘉心站起来激动地说:“说的就是呢,一般人挤不上去呀!可咱不是一般人哪,咱是正规军校科班出身的军事家呀!当然军事家得打过仗,说军事家是早了点,至少咱是军事人才吧,这样的人才他张作霖帐下有几个?咱是他求之不得的人才,他会像得了宝贝一样,乐死了。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不知道咱是谁呀?谁让咱来得晚呢!”
“我正要问你呢,来军队之前你都干什么了?”
嘉心笑了:“你呀,相礼,从我一进这楼,你就问我这句话。我实话跟你说吧,来之前我什么都没干,就在家守着老婆孩子十多年,没出息吧?对,连你那表姐都看不起我了,无事生非跟我吵闹,带着孩子走了。”
“走了,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我找遍了京城所有亲朋好友的家,都没找到她们,就是不见我了。我这次出来也是憋着一口气,我非干出个人样给她看看,我李嘉心不是没能耐的窝囊废!”
“表姐这脾气还是那样。哎!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或者有外心了?”
“说了你可能不信,十多年我们没红过脸,她对我很好。三十啷当岁正是好时候,我爱她还爱不够呢,有啥外心?”
“十多年没红过脸,一旦红了脸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不信!”
“我也不信哪!出来一个多月了,我一直想这问题,我怎么对不起她了?她就不想见我了,连两个孩子我也见不到了。”嘉心一改刚才那种自如的神态,声音越来越小,竟哽咽起来,我天天都在想她、惦念她,不知她们现在怎么样?在什么地方?她没吃过苦啊,虽然我们的日子并不富庶。
嘉心掏出手绢擦泪,然后说:“我太不像男人了,让你见笑了。”
相礼走过来拍拍嘉心说:“我不笑你,你不要着急,表姐的脾性我了解,她反省得快,她会回来的。不过我觉得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出走,你们可能有些误会。你呀,还得好好想想,反省反省。”
“唉!心里太乱,七上八下的!不过这次能遇见你,真是很高兴。我现在是很寒酸,处于逆境,现在有贵人相助了,无论如何你得拉我一把。你和少帅关系好,你只让他知道我是什么人就可以了,剩下的就看我自己的运气和能耐了,怎么样?”
“这还用说吗!我会尽力的。”相礼眼睛盯着嘉心,“我想问你个问题,你是留学日本的,你怎么看日本人在东北的所作所为?”
嘉心又站起来了:“我怎么看?我说他们欠揍!中国的地盘它凭什么在这耀武扬威?我跟你说,到了日本以后更觉得小鬼子真是鬼子,没人性,太可恨了!”说着他掀开衣服,“你看我身上这些伤痕,这是在日本被打的。我组织了中国留学生示威游行,抗议他们的野蛮教学宗旨和课程,逼得校方让了步。我告诉你,我们那批中国学生没有一个不恨小鬼子的,都不是软骨头!”
相礼听了很高兴:“这就好,这就好!我跟你说,我跟张学良接触后,感到他非常爱国,他对日本人在东北的行为是非常警惕的。”
“若没有这一条我还不来投奉军呢!我呀,这些年天天看报,这里的奥妙我太清楚了。这张作霖是利用日本来壮大自己的势力,日本人是利用奉系实现他在中国的扩张,随着张作霖的翅膀渐硬,他对日本人得寸进尺的野心越来越不伺候了,常还以颜色,日本人对他也越来越失望,这就是他们在政治上的微妙关系。”
“张学良和他爹不同,他是忧国忧民,想富国强兵。”
“你听我说呀,从战略上讲他们是一样的,他们想稳住东北,巩固住这个基地,然后挺进关内,控制中央,统辖全国。但从军事上讲,张作霖不是个军事家,直奉战争,奉军的战役意图暴露太早,又长期屯兵京津间不战,让直系从直皖战争后得以休整,实力已与奉军旗鼓相当,而直系领军人吴佩孚有武备学堂功底,深谙兵家避实就虚、声东击西之术,奉军屡中其计,结果惨败于军粮城,只好退回东北。这说明他周围的幕僚、参谋都欠军事谋略。用枪说话,又不懂军事,这个教训多惨痛!”
“你很有思想,反对日本人蚕食东北,也很有军事才能,不愧是军校科班,你这忙我一定帮,我相信你能干出名堂!为咱东北老百姓雪耻,把欺负咱们的洋人赶出去!”
嘉心非常高兴,他觉得今晚的谈话自己的思路清晰,说得很好。不仅让相礼知道了他的处境和要求,也让相礼了解到他的见解和军事才能,而相礼的最后表态更使他满意,他的目的达到了,于是千恩万谢地告辞,说回军营不能太晚。
相礼仍有言犹未尽之感,便送嘉心很远。两个人在路上又唠些家常,话题除了表姐的事还谈到了家乡老人以及相礼的婚姻。当嘉心听到相礼他们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很是惊讶,开了句很俗的玩笑,这本来就是相礼的隐痛,而嘉心还全然不觉,幸好相礼一笑了之,不太在意。
临别的时候,嘉心突然掏出小本撕下一页纸,把他家在京的地址及他在北京几个朋友的姓名地址写给相礼,求他抽空到北京找到梦君,劝劝她。相礼本来很挂念表姐,答应尽快去北京办这事。
嘉心说:“人说求人难,上天难,我今晚求你这么多事却不难,我真是遇见大贵人了,我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日后我李嘉心忘不了你,我会报答的!别送了,就此告辞!”说完,给相礼敬个军礼,转身大步走了。
相礼站在原处看他远去的背影,想不到这个人弄到这地步,真得拉他一把!不然表姐可能真的会离婚成了寡妇。以表姐那性格那心气儿,和这么落魄的人生活,会觉得太丢人了,难怪他们都不给家里写信!除了向爹妈要钱再不多写一个字,两个人一对混蛋!不过还真得谢谢这李嘉心呢,是他解除了表姐对自己的纠缠,让我过得这么顺心幸福。秀月真是太好了!她是个好女人、好妻子、好助手、好老师,得到一个好妻子真是人生最大幸福!唯一可惜的是她不生孩子,有点不争气,怎么回事呢?难道她真像李嘉心这小子刚才开玩笑说的那样,是个设二道锁的终生处女?当了半辈子医生我还没听说过世上有这种事。李嘉心这混蛋想故意气我,开这种下流玩笑!
相礼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秀月这些年为此做了多少努力呀,学村南岗北一些大媳妇小媳妇私下传授给她的经验,什么季节时段、什么体位姿势容易受孕,不断花样翻新,又不断失望。她吃了多少药啊,连他亲自研制的专治不孕不育症的八七金丹也不知吃了多少,怎么就是不见效呢?那曾是享誉全国的特效药啊!怎么秀月吃了不管用呢?既然不管用就说明这药无效力,是欺骗病家,不能再制了,为此这金丹已经停产三年多了。虽然许多药房来信索要,他都非常坚决地不准厂里生产。
相礼想到这,心里很沉重,躺在床上睡不着。自己引以自豪的能够告慰父亲的,就是这八七金丹,如今不存在了!从药转医,也徒有虚名,连自己老婆的毛病都治不好,还敢称什么名医神医?还有脸搞什么中医研习所?并且答应人家当所长,脸皮厚不说,恐怕也会有欺骗之嫌!我现在住在这么豪华的房间里,人家把我当成个人物,其实我是什么人?我有什么呀!药,药不成。医,医不成。孝,孝不成。忠,忠不了。我太没本事了,真是一事无成啊!
相礼此刻的心情坏极了,嘉心的一句混话,让他想了这么多,而且竟往极端上想,把自已全否定了。人就是这么容易受伤害,埋藏很深的隐痛,平时不太感觉,一旦遇到什么诱因便发作了,这时脑子里的想法就容易过正而偏离本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