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赐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本章字节:12710字
警察署开庆功会,汤署长讲话:“破获这起绑架案,是我们很大成绩。今天我接到洪厂长电话才知道,被绑的是他的千金!他再三再四地感谢我们救了他女儿,我们的工作惠及这些军政要员,这是我们的光荣!我汤某从不亏待属下干员,一向奖惩分明。现在我宣布提升程义元警尉为刑警队大队长,授警司衔。来!为程警司的荣升干杯!”
一片碰杯祝贺声中唯有刘成十分不情愿,甚至很生气,因为只有他知道这绑架案是假的,警察不是破案,而是成功地作了案。这样人还能升官,署长真是瞎了眼。也许这事就是他汤署长幕后指挥的,天哪!真是不敢想象。刘成本来想借酒力喊几嗓子,告诉大家真相,可他想到署长可能是后台,于是不想喊了。
刘成这种人也真能忍,是他城府深吗?显然不是!他太嫩了,缺乏起码的分析判断能力,更不要说警场上那种知微见着以一反三洞悉本质的素养,所以他虽然了解很多情况,却得不出相应的结论。他对警署很失望,感到很痛苦。
一天,他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机会,他中学的同学陈少英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约他吃饭,席间,他把署里的一切都和老同学倾述了,特别是有关假绑架案的前前后后,宣泄个痛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少英很快得出了惊人的结论:“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这个阴谋的目的好像是那车厢军用物资,要搞到这军用物资,就得搞定被服厂洪厂长,从绑匪手中救出厂长女儿,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交情、生死之交,洪厂长当然会感激不尽涌泉相报,于是1000套军装作为回报搞到手了,目的达到了。啊,太聪明了!策划这案子的人真是高手。”
刘成听傻了:“你也是高手啊,这案子让你给破了。不过我不明白,都是公对公的事,犯得着费这么大周折吗?那边也是警察系统的,是柳河森林警备大队。”
陈少英激动地一拍桌子:“太好了!刘成,你送给我一块敲门金砖,把这个案子报告给日本人,我就能当警察署长,你信不?”
“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最大疑点,只要查一下柳河那边这批货的下落,就能端出一批反满抗日分子!而且就在你们警署内部,顺藤摸瓜别的部门也能揪出一些,很可能是一个网!”
刘成惊呆了。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相礼、义元没有想到,他们做得有声有色的事,毁在老实人刘成手里,其实更准确地说是毁在看守所那个卫兵手里,是卫兵说程警官让小偷去绑架,并放了小偷。他们都不是坏人,不是故意丧良心。可是他们知道的事变成陈少英知道的事,情况就不一样了。这陈少英以此为敲门砖,投靠日本人,拿同胞身家性命当礼物,换得自身的腾达,这种人叫汉奸。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有一些人在外族入侵时,调过头咬自己同胞,这真可悲!
日本宪兵队接到陈少英的举报,又惊又喜,通过宪兵系统一调查,果然是个大案,柳河那边根本就没有森林警备大队这么个建制单位。那么这车厢军装运给谁了,这疑点太大了,于是先后逮捕了程义元和汤恩贵,接着又逮捕了洪一昆。经过分别审讯,又逮捕了商务局长、教育局长、庶务科长,还有警备营长和山本大佐的翻译官。这使山本大为惊讶!连他身边的人都通匪?真让他害怕,说不定政府机关里还隐藏着反满抗日的危险分子,说不定有一张无形的网?他决定亲自审理这些人。这个恶魔动用了所有酷刑,凡不忠于大日本帝国的事都要仔细交代,教育局长和翻译官被折磨死了,其他人也都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洪一昆的交代最彻底,他把认识程义元、进而和柳河大客商马相仁、马相礼做军装生意、发货到柳河这一切都交代了。山本觉得终于有突破了,出现了柳河客商二马的线索,便追踪寻源审程义元。
程义元是条汉子,他最知情却交代最少,他根本不承认自己认识二马,更没给洪一昆介绍姓马的客商,他说这是有人在瞎编陷害他。他竭力掐断与二马的线索,尽量把水搅混,当然他受的酷刑最厉害。
山本还是从汤恩贵交代收了吉寿堂东家马相仁、马相礼一块金砖这事,找到了这条线索:啊!原来把军用物资弄到柳河的人就在本城!他立刻下令警署逮捕了马相仁、马相礼。
“大哥,我拖累了你呀!你离家,咱家就塌架了。”在囚车里相礼说。
“大哥不埋怨你,咱们是买卖人,买卖人就是要赚钱。货栈天南地北的客商很多,哪宗生意赚钱就做哪宗。做买卖不犯法!”
“不许说话!”押车的军官喊道。
相礼明白,这是大哥在告诉他咬住是做生意这点,这可以把所有事都简单化了。山本几次分别审讯,都没能有所收获。几次动刑,再审还是没新的口供。山本很恼怒,决定统统枪毙!
陈少英这小子胆子不小,他竟敢跟山本一块断案。他现在是山本新的翻译官,因为他举报这个案子,山本很器重他,他看到山本越审情绪越坏,这对他这个举报人不利,所以他也希望早点结案,快点枪毙算了。
马家遭受这么大打击,突然失去两根顶梁柱,真的要塌架了。擦干眼泪后大家都聚到妈屋,商量一下办法。家里没一个人知道相礼他们做了什么犯法的事,相义很自然地出来挑大梁:“妈,我进城去打听一下,看到底是咋回事?然后咱好想办法赎人。”
“妈,你别上火。大哥和相礼做的事肯定走得正、行得直!你放心,绝不会是鸡偷狗盗有辱门风的事。二哥说得对,先打听一下,我和二哥一块去,遇事有个商量。”秀月刚强地说。
妈说:“去吧,让大掌柜把钱都准备出来,就说我说的,花多少钱在所不惜,全力救人!”老太太又控制不住,哽咽起来,“我们马家要闯过这一关哪!”
大媳妇给妈递茶碗喝水,转脸说:“要去就早走,四弟去套车。”
秀月和二哥到药店和大掌柜商量,决定去警署找程义元,程义元去药店几次,大掌柜认识。可是到警署才知道他早被捕了。秀月曾听相礼说过救四弟时买通了汤署长的事,于是她说:“警官先生,麻烦通报一声,我们想见汤署长。”
二哥塞给那警官一根金条:“行个方便!”
警官收了金条,小声说:“看来二位什么都不知道啊?汤署长也被捕了,现在是刘署长。”
警官进去一会儿,出来说:“二位跟我来。”
秀月他们被领进署长室。
真是鸡犬升天了,刘成当了署长,不过这个人倒还谦和:“二位找我有什么事?”
二哥递过两根金条,笑着说:“署长,打扰了!交个朋友,我的兄弟被抓了,一定是有误会。”接着相义和秀月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刘成还从来没收过这么重的礼,看着金条心里暗喜,但是他帮不了忙,只好实话实说:“啊,马家兄弟被捕我知道,我们警署是奉命捕人,由日本宪兵队山本队长直接审理。据我所知案情非常严重。”他把陈少英的分析重复一遍,“这是一个阴谋,目的是弄一车厢军用冬装,要弄冬装就得搞定被服厂厂长,绑架再救出厂长女儿,让这厂长就范,冬装就搞到手了,发运到柳河。策划这阴谋的人真是高手。日本人怀疑你家兄弟俩是幕后操纵者。”
秀月和相义听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秀月说:“署长,这都是怀疑,没有证据,可不能冤枉好人哪!”
“唉!你们老百姓就是朴实,日本人怀疑的事还用证据吗?”
“署长,你一定想想办法,救我兄弟呀!这事办成了,我可以给你金砖。”
刘成知道自己没这本事救人,但陈少英那小子没准有办法。若办成了那可是金砖哪!于是他引秀月他们去见翻译官,哪知被陈少英狠狠地训斥一顿:“我说刘署长啊,你是官当腻了还是活腻了?怎么什么差事都敢揽!这个案子是山本大佐的心腹之患,案犯不招供,山本气急败坏,下令统统枪毙!你能救得了吗?反正我是救不了。”
刘成脸都绿了,赶紧说:“对不起,我不知深浅,你别生气。”转身推相义,“走走!我没办法了。”三个人出了那办公室。
秀月一听说要枪毙,心跳得厉害,眼前发黑。出屋半天才缓过劲来,她回身跑进那办公室,她请求探监。
陈少英想了一会儿说:“这事我可以想想办法,我不敢说行与不行,你明天来听信。”
第二天,秀月和相义来见翻译官,相义把装金砖的木匣放在陈少英面前:“请陈翻译官笑纳。”
陈少英见这金砖真高兴:“都是中国人,能帮的一定帮,帮不了的也不敢乱答应。”
他态度变化很大,其实昨天他是不想让刘成知道这事。他觉得仕途艰险,说不定什么时候翻车,像刘成那样人不用动刑就全招了,这种机密的事是不能一起干的。陈少英这种人真是太可怕了,太奸诈了,他是日本人中国人通吃,连他的老同学也不信任。
对陈少英来说,安排探监很容易,山本每次审讯,他都在场翻译,有时他还提问,很得山本赞许,所以监狱上下都盱着他。昨天他说不敢说行与不行,纯粹是要价,拿到了大金砖,立刻安排了探监。
秀月很坚强,她控制自己,不能哭,她要让丈夫和大哥感觉到她能掌得住。她说:“大哥相礼,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恼羞成怒了。咱们犯到日本手里,咱全家全村都觉得有骨气,你们受苦了。”她还是出了哭腔。
“大哥三弟,妈说了花多少钱在所不惜全力救人,你们放心,再挺挺,我们已经通融了陈翻译官,正积极想办法。”
“那小子很坏,他和山本次郎一唱一和,这种中国人真该杀!你们小心他。”
这次探监因为是陈翻译官安排的,所以狱中没人监视,时间也给得较长,有足够时间说话,可是当狱警喊时间到的时候,他们还是觉得言犹未尽。
从监狱出来,秀月哭了很长时间,这就是生离死别呀,很可能是最后一面。一个强烈的渴望使她感到刻不容缓,她一定要救出丈夫和大哥。
“二哥,你说咱还怎么办?”
“不能眼看着被枪毙呀!咱还找那姓陈的,看样子这小子还是人,有点能力。”
“我也这么想,他能和那山本次郎一唱一和,说明日本人信任他,他说话在日本人那沾地儿。”
两个人又去找陈少英,在会客室又送了一块金砖说表示谢意,同时强烈要求一定帮忙救人。
陈少英迅速转脑子,他在估量自己的分量,山本能不能接受他的主意不枪毙这批犯人?自己能不能救下这些人?“马家兄弟是主犯哪,恐怕难逃一死。”他说,“我说过,都是中国人,能帮的一定帮。可是日本人定的死刑犯,恐怕没人能改变得了,尤其是你们家两兄弟,我救不了,你们别抬高我。我还有事。”说着站起来走了。
秀月看着翻译官的背影,那种无望和气愤倏地涌满全身血管,简直要爆了,就在这一刻,秀月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她面对的是日本翻译官,一脚把凳子踢翻了,喊道:“站住!”
这个声音,秀月自己也吓了一跳!翻译官也吓了一跳!他回身走过来惊讶地上下打量秀月,心想这女人胆子可真不小啊!看上去挺美丽温柔的,怎么敢这样横!我倒要见识一下:“哎哟!给我下命令是吧?”
相义赶紧扶起凳子:“不是,不是!您坐您坐。”
秀月喊完“站住”就哭了,直到这会儿这口气儿才缓上来,她抽咽着说:“你不要走,求你帮帮我们。你不是说都是中国人,能帮的一定帮吗!”
陈少英看她哭成这样,情绪也缓和些,他坐下说:“挺雷暴啊!有意思,不是说女人是水做的吗,我看你是火做的,真第一次碰见呢,吓我一跳!”
秀月说:“对不起对不起,求你帮帮我们!”
秀月的怒和哭,她的请求和道歉,这瞬间情绪的变化,使陈少英感到眼前这个女人在柔弱的身躯里蕴藏着一股不可拗揉的坚韧,虽弱犹坚,有如滴水洞石,令人生畏!他说:“这位姐姐,我不是不想帮,我真的帮不了你,这个案子太大,山本天天发脾气,他不会听我的。”
秀月镇定了,她听出来了,这人有变化,但还没有勇气,她说:“你能回来坐下,我很感谢!陈翻译官,我看你是非常务实的人,你不试试,怎么就一口咬定说这事不行?想想办法吧,少毙两个对日本人来说不那么重要,我觉得你有办法。”
陈少英不说话,似在思考。
“陈先生,我看你年轻有为,你一定能有办法。”相义说。
秀月说:“对你们男人来说,人生在世无非升官发财两件事,你若帮了我们,我们可以让你发一笔财!”
这话让陈少英动心,她说出了人生真谛。要能升官发财,我为什么不试试?山本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他真的很快想出了一个可能为山本接受的办法,当然双方面都得让步,对!先试试这边,他说:“升官发财是很诱人的,可是,就算我使出吃奶的劲也救不出你的亲人,死罪免了活罪也难逃,最轻也得去当劳工。”
相义很激动地说:“陈翻译官,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能让我两兄弟免死当劳工也行,我就让你变成小富豪。我说到做到!”
陈少英真是心花怒放,从发一笔财到变成富豪,那真是一个一生的长梦,爹妈开那个酱菜铺,说出来都让人脸红。自己虽然到日本镀层金,用日本料理屏住浑身大酱味,可还是个吃薪俸的胚子,靠收受一些贿赂,猴年马月才能挺直腰板?现在目前眼下马上我就是万贯家财的阔少爷!屁翻译官算个什么!老子要早有钱起点不会这么低,起码先补个县长厅长之类的,然后到新京上层去行走。想到这里,他不卖关子了,而是赤裸裸地问这富豪是多少身价?
陈少英这么突然一问,相义和秀月真没有思想准备,相义说:“你给我个数!”
“我这也是拿我的身家性命赌一把,值得才投注。我是善良的,不想把你们家变成穷人,如果你不想让你兄弟被处死刑,那咱们就三七开,就是说城里的药铺货栈、乡下的土地我占七成,以你家的资产你占三分也是富户。”
“你、你、你真是欺人太甚!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相义斥道。
陈少英自己也觉得这就是乘人之危,所以他不生气别人骂他,他都笑出眼泪了。
“你怎么对我们家情况了解得这么清楚?”秀月问。
“山本大佐找到吉寿堂这条线索,就立刻搞清了马家的家底。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眼看着亲人挨枪子儿呀!”
秀月站起来:“陈翻译官,你知道,人,我们一定要救!可你说的数太不靠谱,太出人意料!你是个务实的人,再考虑考虑,我们也回去商量一下。走!二哥。”
陈少英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冷静果决,竟敢撂下话就走!不禁暗自惊骇,这个女人不好惹,看来自己的贪婪被她看穿了,赶紧回一句:“这位姐姐,山本大佐要下行刑令,他可不给你商量的时间,你们可抓紧。”
秀月他们出了屋子,陈少英觉得到手的富豪被收回去了,这是自己没把握好度,机会就可能丧失,好在那女的还留有余地,接下来一定好好把握。现在去做山本的工作,先把这头敲定。他早就发现,这个案子对山本是个鸡肋,牵涉政府内部好几个部门,甚至他的翻译官也在倒卖军用物资,很可能就是抗日分子,这是很危险的,必须肃清。另一方面,他管辖的地方出这么大问题,是失察还是无能,反正不好向上司交待,甚至不敢如实报告。陈少英了解山本这微妙的心理,便向山本说出自已刚想好的主意:“山本老师,学生觉得我们多毙几个人,上级并不认为有多大成绩,可是我们多送一些劳工,上级却非常嘉许。现在我认为本案所涉及方方面面均已逮捕归案,可以说已经肃清了危险分子,这就是成绩。接下来不声不响地把狱中犯人统统送到北边当劳工,这又是一个成绩,反正当劳工和枪毙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