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薛赐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本章字节:11070字
“秀,现在咱家的境况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个家怎么个当法?你二哥不走这脑子,你得好好想想。”
“嗯!显然妈已经想好了,我去叫二哥来听!”
“你回来!你还没说当不当这个家?”
“妈,你得原谅我!这样吧,还是让二哥挑担子,我也走这个脑子,随时跟二哥商量。啊!”
“那你把大伙都叫到上屋吧。”
全家都来了。妈讲了她对当前的考虑。
大嫂说:“有妈掌舵,有三婶帮你参谋,他二叔你就别怯场了。这个家难当也好当,为啥呢?因为有妈撑着。你也知道,你大哥在家时候,大事小事都和妈商量,你说你还怕啥?他就是这次这件大事没跟妈商量,结果就出事了。”她偷着擦泪。
“咳!就算当时他们跟我商量,我也未必挡着他。这些年了,我很相信他,尤其他哥俩的判断。所以我不吃后悔药,这也许是天意,马家难逃这一劫!我们就认了吧,大媳妇!”
“妈,我不埋怨他,我也信他!”
二嫂捅了丈夫一下:“我信你!试一下吧!”
相义真的产生了勇气:“妈,我当!你刚才说咱家以守为主不求发展,听起来很难受,可仔细想想很对,树大招风,我们要把伸出去的枝杈都拢回来,在风雨中保护自己。我就来当这把保护伞。”
“这就对了。我记得妈在城里说过一句话,说日本人来这就是要欺负咱,没理可讲。所以咱们要检查一下哪方面应该收拢,不让日本人抓住把柄。”大嫂说。
相义说:“将军泉方圆十几里,咱家不是种地大户,可种罂粟属咱家有名,虽说前几年停了,但每年还为药铺种一些。这东西很显眼,我的意思药铺用想办法买,开春咱把这东西停了。”
妈很满意:“想的对!咱再彻底些,粳子、小麦也不种了,咱不吃大米白面,不当那经济犯!”
“妈,我这个当儿子的时气点不好,刚一当家就变成个不孝子!让你连口细粮都吃不上,我心不好受啊!”相义很激动。
“咳!别人家老人也是这样。打粳米,骂白面,不打不骂橡子面。等日本人滚蛋咱再吃大米白面吧!”妈说。
接着,大伙七嘴八舌说一些想法,包括从现在开始不雇长工了,农忙季节临时找几个短工,药店、货栈、三地诊疗研习所都作相应收缩。相义这个当家人很民主,谁提什么想法,他都说行,唯秀月说的这件事他很恼火。秀月知道他会反对,便说得很婉转:“妈,我说个题外话,前一阵子相礼在的时候,将军泉大村宋连轩村长来看病,说将军泉要成立一所小学校,他当时说我要有你诊所这院子就不愁了。相礼当时就说村上办学校我们支持,我家可以认个份子,你给个数吧。村长笑着说,你这七间大瓦房太合适做学校了。相礼说,村长,你可别打我这诊所主意,你积资另盖校舍嘛。”
相义很生气:“他爹宋麻子当村长,就左一个点子、右一个点子,总是计算别人。轮到儿子当村长又打我们西院的主意,不能让他得逞!你说这样人家哪朝哪代都当村长,将军泉就没人了?”
秀月:“二哥,据我看西院宋连轩是惦记上了,现在相礼不在不开诊所了,他更可以明目张胆要这院子了,真是麻烦事。你再想想!”
“这个宋连轩顶不是东西,不租他家地以后,年年找咱家茬。我看他不是什么办学,他就是借口霸占咱西院,说不定还有啥名堂呢!”相智不平地说道。
妈说:“这不是题外话,这种事以后少不了,没理可讲,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盯上咱这西院了早晚他得下手,再说西院空在那儿也很炸眼,我们能顶得过他吗?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而他找的名目太好了,办学校!谁能说不对?这人太鬼了,我们认了吧!贡献给村里办学也好,相义去跟他说吧。”
“妈,这太便宜他了!”相义不赞成。
“那你说怎么办?别说他是村长,后边有满洲国给他撑腰,就算他是普通人,你也不是他对手,你不便宜他,非得弄到鸡飞蛋打的地步才不得不给他,难道你看不出这步棋?”
秀月说:“二哥,你不是要当咱家保护伞吗?那就得舍得吃亏。你想啊,他办学肯定会利用职权全村摊派资金,咱家能少摊吗?不能吧,与其摊这笔钱不如把西院献出来体面。这步棋还是妈看得透、看得远。反过来说咱不给他,得罪了他,他就会在全村哄嚷造舆论来压你,让全将军泉都感到马家不对,或者找几个头面人物轮番来劝说,甚至找个借口摊咱国兵、劳工,征咱什么国防捐、防空捐、这税那税,反正他有损招治你,弄得鸡飞蛋打还得给他。”
“唉!我时气点太背,当家主事第一件事就这么窝囊!”
“二哥,你不要这么想,妈说过有曲方显直,咱救大哥和相礼用了那么多家产,你能说不救吗?这不是窝囊,这叫能屈能伸。同样,西院看上去吃点亏,可是全将军泉老少都知道这是马家献出来的,一些精明的人会看出这是马家迫不得已的一步棋,可是私底下他们会佩服这步棋走得主动走得精明!这会使咱家在这件事上少受些侵害。”
二媳妇说:“你还想啥?连我都听明白了,要是你能走出这步棋,妈肯定会夸你有心数了。你学着点,多听听他三婶的意见。”
妈说:“二媳妇,我先夸你一句,给当家人当媳妇要多鼓励!怎么样,相义?”
相义无奈地说:“好吧。”
几天后,宋村长专门跑过来致谢:“婶儿,二兄弟告诉我,说你把西院献给村上办学,我替咱将军泉一千二百多户人家谢谢你!可是村上不能白占,要作价有偿的。”
“你办学,这是积德的事,我马家也应该做点贡献,是无偿不要有偿。”
“有偿!我解释一下你就明白了,咱将军泉办学校,既不是县立区立也不是私立,咱是村立。就是说咱将军泉村要保证这学校经济来源,而且要让咱学校老师不是穷教书的,而是富教书的。我了解过,文津小学老师的薪俸如果折合粮食大约一年六石,比扛大活的长工多点,可还是穷人。我要让将军泉的老师一年挣十石,这就富裕多了。”
相义说:“老宋大哥,那么多钱粮从哪儿出啊?”
“你听我说,两个老师就是二十石,加上桌椅板凳、教学用品,一年得有四十石粮才行。二兄弟你是庄稼把式,你说几垧地能打四十石?”
“嗯,好平地也得八九垧。”
“好!咱宽打出十五垧地。这十五垧学田加上这西院七间校舍,需要多少钱,由将军泉各户自愿捐献,不足的由各家大户均摊!包括我家。你们看,我这想法怎么样?”
妈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一种很聪明的募捐手段,办学谁都会捐,有了房子地归他村长管,这油水太大了。妈说:“这么大的事到你这像吹气似的,你一定能办成,哪家哪户都会捐的。得了,我家是大户,我那房子就算捐了。”
相义说:“宋村长,看你办事,真开眼界!你一忽悠,这西院就归你了。”
“哪里的话!归村上,归村上。”
“老宋大哥,你的胃痛好点吗?”秀月问。
“我跟你说,秀月妹子,神了!吃了相礼的药,不到两天就不疼了,现在非常好,可以干事了。”
“我们年前把房子腾出来。”
这将军泉真是富贵之地,民风崇尚诗礼,筹点款很容易。宋村长很快落实了他的设想,泉西吴梦觉刚从国高毕业被聘为老师,泉东朱秀才被聘为校长兼老师。朱秀才很胜任,从桌椅板凳到黑板粉笔教学用品很快置办完备,招生结合实际一二三四各年级都有,都采用复式班方式。一切筹备顺利,过完年就开学。
趁年前这当口,各商户年终结账之际,按照大家商量的意见,相仁和秀月进城,把货栈今年的红利结清,从明年起这股权三成归陈少英了。他俩把这新股东领来介绍给货栈大股东常二爷,新股东陈少英胃口挺大,想做些军品生意。常二爷本想仰仗他的权势把生意做旺,没想到他这翻译官不当了,当了个科长,那么大胃口科长八成不灵光。
药房这边,在大掌柜配合下,清点了各银行银座存款,摸清了家底。同时也压缩了几个项目,集中力量维持药房传统药剂。
几个中医研习所,改成自负盈亏的诊所,停止基金支持。
经过这些收缩和调整,马家的事业基本上停止了开拓和发展,处于维持状态,在蜇伏中度过日据下的每一天、每一年。将军泉也在蜇伏中度过日据下的每一天、每一年。
这种日子对梦君来说比死还难受,家里人知她心里烦闷,尽量顺着她,公婆觉得嘉心不辞而别,很对不住她,专门顾个小丫环照顾她,她过着大少奶奶的生活。可是她心里很苦,最苦的就是有话没处说,这些年变得很自闭,有时候秀月过泉西这边来和她聊聊天,彼此倒倒苦水,说说心里话,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感到快乐些。她经常忍不住便找个理由让秀月过来,她只需嘱咐一声小儿子就行了:“如声,你到校先告诉育燕,让她妈给我拿点胃药过来。”
燕子得到这消息立刻跑回家把这话转告妈妈,于是秀月便拿着药往泉西赶。“怎么胃疼了?表姐,几天了?”
“没胃疼,我这不是为了让你能快来吗。”
“咳!那燕子像传达圣旨一样趁没上课噔噔跑回来告诉我说,我表姑病了,让你快去!别忘了带治胃疼的药。”
梦君笑了:“这个育燕,我没白疼她。”
“你有什么事,让我过来?”
“我做了两个梦,梦见李嘉心了,这十多年他从来不入我梦,昨晚第一次。”
“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好啊!”
“怪别扭的,你帮我解解这梦。”
梦君讲她这个离奇的梦:李嘉心被东北军抓住了,让他回部队,他不服。后来张学良知道了,说关监狱吧,让他反省。可是这监狱的典狱长却是山本,他对李嘉心说,你老婆杀死了我,这仇一定要报!你来得正好,我现在就派牛头马面去逮捕她,然后把你们两口子一起下油锅。说着牛头马面就来抓我,我吓得连喊带叫,他们钩魂牌一摇,我就被他们带进大牢,见着李嘉心我就哭了,李嘉心说你太了不起了,杀山本为民除害,来让我好好亲亲你,这家伙就不管不顾地忙乎起来,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
秀月笑起来说:“人说做梦娶媳妇竟想好事,你这是做梦想男人偷着乐呢!山本不是要油炸你们吗,还给你们这亲热的工夫?”
“我也这么想呢,李嘉心说他把山本扔油锅里炸了,那些小鬼儿都拍手称快。”
两个人同时笑起来,秀月说:“太好了,可见李嘉心在你心里是个英雄,连做梦他都能战胜敌手!多么好的梦境啊!”
“是啊!遗憾的是我当时笑醒了,真可惜了!但是我立刻拿笔记下来这梦,免得早晨起来就忘了,我的梦总是忘。”
“很珍贵!这别扭啥?”
“还有一个梦,傍天亮我睡着了,又做个梦:李嘉心坐小汽车回到将军泉,一身日本军装,挎一把日本战刀,就跟捅死山本那把刀一样,他从车里领下来一个女的。我一看肺都气炸了,他竟当了汉奸,还把一个女人领回家来!我哭着喊着骂李嘉心,和那个女的打起来了,这混蛋李嘉心把我们俩拉开,说你不许打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俩若处得好,我就在家;你若不能容她,我就带她走。我说你把这个野女人给我赶走!臭不要脸的,他拉着那女人上汽车就走了。我哭醒了,你说这梦怎么回事儿?气死我了。”
“你用不着生气,要生气就生你自己的气吧,这都是你想的,你担心的事。你担心李嘉心被抓回军队,你担心日本人察觉是你杀了山本,你担心李嘉心在外边找了女人,所以你才做这种梦嘛!”
“你说他会不会在外边有了女人有了家?”梦君问。
秀月沉思一会儿说:“我不像你这么想事,只要人活着,他就是有女人有家,也情有可原。”
“你是来气我?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那马相礼当劳工没一点自由,他想找女人也没门儿,所以你不担心。李嘉心就不同了,他是自由人,一个人在外边混,完全可能找女人成个家,那我怎么办?”
“我不是气你,你说的没错,李嘉心是自由人,可相礼是在日本人刺刀皮鞭下失去自由的苦役,整天吃不饱、穿不暖,在冰天雪地干重活,可能早就折磨死了,人已经不在了,我还有心思去想他找没找女人吗!”
“呸!呸!臭嘴,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已,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你别瞎想!”
“好!我不瞎想,管住你自己吧,别做怪梦了。”
梦君笑了:“你挺会解梦的,都对!好了,我不闹心了。”
梦君不闹心了,可秀月却感到有点堵心,刚才她说相礼他们可能早被折磨死了,这话就好像回音一样不断在耳畔回响,她不断埋怨自己不该说那晦气话。于是她从表姐家出来便直接去山神庙了,只要有话她就到这来,她要把心里话向山神倾诉,求山神保佑相礼平安,千万不要出现那种坏消息。她跪坐在雪地上,反复祈祷山神庇佑,天上飘着雪花不断落在脸上,她感到是暖暖的,好像山神诏告她,放心吧!他活着。雪花不停地落在脸上,湿湿的痒痒的,好像有人抚她的脸,那当然是相礼哥,这种感觉真好,她不想擦,在她心里坚信相礼还在。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儿子和姑娘找来了。
“妈,我就知道你准在这儿!”常育跑到山神庙前埋怨道,“去表姑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哪!”
常育和燕子忙着给妈妈掸雪,燕子说:“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冬天不来这儿,让我怎么信你?”
秀月说:“我刚来一小会儿,好了,下不为例!今儿个值,我心里踏实了,你爹还活着!”她轻轻地抚着自己脸颊,双手接捧着那飘飘洒洒的雪花,轻柔地说:“走,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