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下辈子我得早点遇见他。对了，你爹没立遗嘱，但他挑选一些画放在那个藤箱里，说这是给闺女的，留个纪念！家境困难了也可顶钱用。”

秀月哭着说：“爹！爹！”她又转对新妈说，“我拿两幅做个纪念，其余留给妈和秀北，日子还常着呢，不能苦着你们。我那边过得很好，我不要。”

“姐，这是爹的意思，你不能违背。”

又争论一阵，秀北同意姐姐意见，他说将来国家太平了，他一定给父亲办个画展。

过了几天，秀月就回到将军泉，她劝自己不把悲痛情绪带到家里，而且格外上心照顾婆婆婆。小雪是懂事的孩子，也注意跟前跟后地照顾奶奶，秀月明白这孩子的孝心，更喜欢这个准儿媳。

小雪给奶奶织的毛衣织完了，让奶奶试穿，屋子里儿孙媳妇都来看，夸赞老太太穿上显得富贵，夸赞小雪手巧。秀月问庆育媳妇学会没有？回答是可以织平针了，就是慢！小雪说：“她给大哥织个毛背心，你拿给大伙看看。”

大媳妇从布包皮里拿出毛背心给大家看，大家又夸赞一番庆育媳妇。

这时，从玻璃窗看见庆育进院了，奶奶高兴地说：“哈哈！穿这毛背心的人回来！你说巧不巧？小雪，一会儿叫大哥。”

庆育照例进奶奶屋，小雪过来见礼，过一会儿家里人都到上屋来，听庆育说事，现在他已经是药铺大掌柜了。李大掌柜年事已高，改任总监，不必正常上班。

这次庆育带回的消息，实在让人愤怒和失望！

国民党接收大员带领一批人，经过一段时间稽查后宣布，吉寿堂大药铺、站前货栈和将军泉马家四垧地有汉奸陈少英的三成产业，属于逆产，应该收归国有。

“放屁！日本人横行霸道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呢？汉奸强占我三成股份的时候，他们又在哪儿呢？日本鬼子倒台这产业当然我收回了。这国民党不分青红皂白，一句逆产他们就给收去了，太不讲理了。不行！我去找他们。”相义愤怒极了。

秀月说：“汉奸陈少英侵吞咱们资产的详细过程我最清楚，我和二哥去给他们说明白。我想中国人总比日本人好说话吧！”

庆育说：“二叔三婶儿，我虽然没经历陈少英强占咱资产的全过程，后来你们还有李大掌柜都说过，这些事我都跟特派员一再陈情，没有用！还是贴上封条停业了。特派员的秘书私下跟我说，马掌柜你不要和特派员争辩，你这么多年等于帮汉奸赚钱，把特派员惹急了他会以汉奸帮凶罪名逮捕你！已经抓了好几个了。聪明的办法是用钱赎回你的产业，这封条就可以揭下去了。我上哪儿弄50万给他！”

老太太说：“你听听，这秘书也不是好东西！他们是政府的人吗？会不会是冒充的！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像中国的官家，要是这样咱百姓还有什么盼头了！秀，你和你二哥去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好人可以通融的，想想办法。我过去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我这辈子就靠这话活着！难道这回咱过不去了？说这话算放屁了？那妈可就一点辙也没有了！”

大嫂说：“我也不信！这国民党咋会这样呢？没听说拿钱买自己的产业，这叫什么事？妈你别着急，让他二叔三婶去见见他们，我就不信他们不讲理到这份儿上！”

常育劝道：“大娘，你别激动！你不信也得信，我看过中央军拿枪托捅人、那些官儿骂不愿当兵的百姓，很凶没理可讲！这事谁去说也没用了！你们曾经说我长大了，那我就劝你们听听我的话，我也劝奶奶别着急上火，咱全家都冷静一下。我觉得该说的话该讲的理由我大哥都说了，该争的我大哥都争了，我大哥是不让仁的，否则你们也不会让他当大掌柜。那个秘书实际上威胁我大哥要逮捕他，就是不让他再和特派员争执了！这事明摆着就是你有一千条理由他们也不听，他们要干的事就是轧你的现钱！否则就给你贴封条。在这种情况下，我大哥才回来和家里商量咱出不出那50万。”

奶奶听了点头，伸出手示意让常育庆育到身边，两人一边一个坐下，奶奶抚着两个孙子说：“好孙子，你们确实都长大了！奶奶听明白了，这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黎民百姓拧不过官家，哪朝哪代都如此！常育，还是你说，你说咱该咋办？”

“刚才咱家人都表示这国民党太不讲理，我说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他们，我想我大哥就是这么想的，我没钱，你封吧！”

“庆育，你是这么打算吗？那店里的伙计们怎么办？就这么停业什么时候是个头！”

“奶奶，我是主张先扛一阵子，看看再说。第一，据我了解，国民党接收部门不是一个系统，互相矛盾争斗很明显，客观上起互相掣肘制衡的作用。过一段时间，如果没人来盯着就说明他们内部在互相掐，这事就有缓。第二，店里的丸散膏丹等成药，前段时间八路军接收县城时一次性全买走了，所以现在店里只卖些汤剂，没有批量交易，每天流水有限，停业一段时间问题不大。笫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店里的伙计们正在联络其他被无理停业的企业员工，还有学生，准备进行反饥饿反内战的游行示威！这是大局，我们要支持！所以我们不交钱，不向国民党妥协！”

常育很佩服地说：“大哥，你说的太好了！心里那么有数，我佩服你啊！可是奶奶不问你也不说！你做了那么多重要的事，你也不说！”

庆育给常育一个示意：“别乱说！”

秀月说：“我们没跟国民党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这么黑暗！庆育的想法确实很好，很有主见，你这大掌柜够格！我还可以给你补上一条，如果实在扛不住了，需要钱了，你管常育要，他那些字画卖钱绝对富富有余！”

庆育、常育几乎同时说：“啊！是吗？真那么值钱？太好了。”

奶奶说：“好吧，这件事就按小字辈的主意办，先挺挺再说！店里的伙计都是爷爷那会儿的老人儿或者他们的孩子，这一停业没进项，不能饿着他们，有咱吃一口就得有他们一口，人家跟咱一辈子了。”

庆育说：“我明白，奶奶放心。”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全家人的愤怒和失望，变成一种无奈和抗争。他们希望能改变这种现状，又不知时局会怎样发展，大家转换话题便议论起时局，一家人都知道这时局太影响人了。奶奶问道：“庆育，你在城里见识广，你说这时局往哪儿走？”

“往哪儿走我说不好！不过我接触的人包括一些商家和伙计，都对国民党很失望，说抗战胜利不到半年国民党就失去了民心。老百姓希望有个休养生息安居乐业的环境，国民党却反其道而行之，一是各地忙着接收，像抢劫一样，非常腐败！二是想消灭共产党，忙着打内战。我所接触的人说国民党好话的几乎没有，都说共产党八路军好。”

“我就这样认为的！你一接触立刻就感到八路军可亲，中央军可怕，人家八路军就说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忠于人民，为人民谋幸福。中央军说什么？说你们现在就是国军了，国军就是国家的军队。你们要效忠党国，忠于领袖！人家八路军在深山老林忙着搜救劳工，可是这党国却忙着在各地搜查人家资产，再就是不断招兵，去打八路军。我看没几个人愿意效忠这样的党国，我就跟我吉安哥说，当兵也不当中央军，到那儿就相机逃跑！”

“我这老太太就认一条，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谁对老百姓好，老百姓就拥护谁！民心不可欺，连我小孙子心里都有小九九。”

相义笑着说：“谁都关心时局变化，连命相先生也关心这事。我给你们说个签，这是命相先生抽的，他想算一卦看将来是谁的天下。签辞是这样：出门就一枪，一枪打在南墙上，南墙上冒火光。先生一算说这天下是蒋介石的，为啥呢？你想南墙为啥冒火光？因为枪子儿打在石头上了，这石墙不怕枪子儿，谁有石头？蒋介石有石头，介石介石嘛，所以天下是老蒋的。”

“这个命相先生真扫兴！”秀月说。

相义接着说：“是啊，所以有人拿这个签找另一个命相先生给算，他一看说这是个凶卦呀！南墙是代表皇城的意思，枪都打到皇城了，皇城面临血光之灾，皇城里的蒋介石还能坐成天下吗？不死也跑了！”

大家笑起来。

“两个先生说的都有理有据的，单独一个拿出来，你不能不信！两个同时拿出来，你才知道算卦不可信！这是谁干的？这不砸命相先生饭碗吗！”香草笑着说。

相义笑了：“是我找第二个先生，和第一个算的正相反。”

常育说：“所以呀，命相先生的话不能信！十个先生能算出十种说法。二伯讲这卦太好了！我还真希望后边这个先生算得准呢，这天下可不能归蒋介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