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男人都从天上来(2)

作者:薛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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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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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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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230字

回到辽泉,相礼带着大哥先上县委组织部,有了组织的人当然先找组织。阔别十多年的县城,看上去很繁荣,街上贴着大张旗鼓开展镇压反革命运动、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大标语,行人很多,很热闹。


县委组织部长高原非常高兴:“啊,你好快呀!上午我接富锦县那边电话,说你们回来,知道吗?这里太缺干部了,你来得太好了。先到招待所休息几天,我们尽快研究安排你的工作。马相仁同志的证明书我负责转给民政局,也会妥善安排。”


“高部长,我打听一下,吉寿堂药店还在吗?情况怎么样?”


“在呀!这个药店很好,支前的任务很重,在行业中起到带头作用。”


“店里现在掌柜是什么人?”


“我们现在叫经理,马庆育经理。啊!你、你们是”……


“对!我们是一家,马庆育是我侄儿,他指指大哥,我大哥的大小子。”


“明白了,这好这好,马相仁同志伤残哪儿了?”


相礼指指脑袋,“唉!几乎是最后一场战斗了,非常激烈的肉搏战,我大哥武功底子好,给好几个战友解围时,被鬼子抡了一枪托,两天后苏醒过来就出现了智障,呆傻了。”


高原很感动,上前握相仁的手,相仁无反应地握了手。


“高部长,我们就不住招待所了,回家等消息。组织上研究定了就通知吉寿堂转告我。”


“好,好。不用着急,多休息几天。”


相礼敬个军礼,然后握手告辞。


相礼和大哥先去药店,看看大家,和庆育简略地介绍一下情况。庆育又惊喜又难过,抱着不认人的父亲哭了一阵,他很快觉得虽然父亲呆傻了,但能活着回来本是上天的额外恩赐了,给他一个可以孝敬父亲的机会已经很知足了,古来征战几人回?在他心里早就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不报生还的希望,村里出劳工的人没有一人回来,而现在爹和三叔都回来了,真是奇迹!他太激动了,高兴多于难过,他这种看得开的思想情绪也感染了三叔。


相礼急不可待地询问家里的情况,庆育把几个要点介绍一下:“全家人都好,奶奶身体还行,常育参军了,小燕在北京念医科大学,三婶是文津区委副书记。”说着,拿起电话,转脸对三叔说,“我给三婶打个电话,”他摇几下电话手柄,“请接文津区委。喂,请找秦书记。”又转对三叔说,“我和三婶常用电话联系。哎,三婶,我是庆育,开会哪,我告诉你个大好消息,不是药店受表扬,比这事大多少倍,咱们家最最大的喜事是什么?我告诉你吧,我三叔和我爹回来了!对!真的,我也以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哪,就今上午的事,是太意外太突然了。我让三叔跟你说话!”他把耳机给三叔。相礼接过电话说:“喂!秀月,我是相礼,真的是我,我还真是从天上下来的。五年前,苏联派军用飞机把我们伞降在佳木斯,会,专门训练过,对,以后会细说。真的是我,我是相礼,秀月,秀月!”显然电话那端的秀月在哭,也感染了相礼,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声音哽咽,“我真的回来了,辛苦你了!别激动了,别激动了,我们真的又见面了,今天就回家,路过文津接你去!你请个假吧。你不能和大哥说话,大哥落下点残疾,见面你就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动身,估计一小时到文津,县委派个汽车送我们。好,一会儿见。”


相礼回到了将军泉,回到了家,能活着回来他也感到是幸运,家里人都挺好这也是幸运。以前那些牵肠挂肚都过去了,现在终于团聚了,好像是一场梦。


全家人都很激动,一个晚上都沉浸在相礼他们的遭遇和经历中,不断有人啜泣,妈泪流满面,抚着相礼的脸说:“我不敢相信我还能活着见着你们,我一年一年算着,整整十五年哪!我儿子真行,那么多人去就你们回来了,这是大幸!大孝!三儿呀,妈知道你不容易啊!能把你大哥带回来,有多难哪!”老人擦一下泪又抚着相仁的脸说,“妈最精明的儿子,叫日本鬼子给打傻了,真是天理不公啊!”


“妈,那鬼子都被我们劈了!”


妈接着说:“日本人欠下的孽债太多了!咱们家还算轻的。大媳妇,心想开点,以后你要辛苦了,像带小孩一样照料他吧,妈拜托你了。”


大媳妇心是最悲苦的,她一直在控制自己,妈的话让她再也不能控制了:“妈!”她放悲声哭起来,她拼命摇着丈夫,不断地捶打:“你看看我是谁?你怎么就不认我了,你不能不认我呀!”


相仁没反应,却习惯地躲到相礼身边求得保护。


相礼无奈地抱着大哥,自己摇着头,热泪夺眶而出。


屋子里人们见状,都抑制不住眼泪。


相义说:“大嫂,你别难过了,咱们大家一起努力,一起照料。我观察了,大哥身体很好,就是大脑受刺激不灵活了,咱们常带他出去溜溜玩玩,让他高兴,别让他遭罪,别让他生气,别让他再受刺激,没准儿慢慢能好些。”


“二哥说得对,要耐心地教他,对他好些他能明白。大哥智障五年了,我能想的医案都想了,能请到西医中医都看过,还请了苏联军医,一直在用药加上不断地引导他,我觉得情况在不断好转,这两年生活可以自理了,懂得穿衣吃饭,自己解大小便。大哥是一级荣誉军人,为照顾我的工作,上级还专门给他配个勤务兵照料,这样我就省不少心。我在想,大哥头部经络神经可能阻滞不通,回到家换个环境接受新的刺激,可能对他有好处,至少家里人对他照料会好些,引导会勤些,对他减轻症状肯定有好处。”


秀月说:“大哥好像认识你,刚才他懂得找你护着他。”


“那是因为这几年我一直照料他,他认识我,但他不记得我是他三弟他是我大哥,我多次试过都没反应。”


庆育说:“妈,你听见三叔说的,我爹认识他,但不记得是三弟。这就是说我爹现在是重新认人,谁在他跟前照料时候多他就认谁,这已经很好了,过几天他就会认识你。说实话,今天以前我还认为我的父亲已经不在了,现在回来了就是偏得了,虽然他不认我,可我知道这就是我爹,能让我有孝敬他的机会我很知足。我要谢我三叔这些年的照护。”


相礼说:“谢什么!你们在家照顾一家老小,不是一样吗!我跟你说庆育,咱们还得尽到心,现在全国交通已经完全恢复了,通讯也方便,我上班以后就打听一下,你也注意打听,哪里有这方面专长的大夫,请来或者我们去,给你爹好好检查一下,再继续治疗。”


相智说:“对!咱要尽到心。庆育说的那话我赞成,回来了就是偏得了,哪怕像大哥这样不认人不记事,在我心里我还有大哥呀!总比今生见不着好。我建议咱全家都像庆育这样想得开,不要再难过,我们比村里任何摊劳工的人家都偏得了。还有三哥,真了不起,本来是劳工,却成了革命军人革命干部,现在回来了,咱不说衣锦还乡,也是荣归故里呀!我太高兴了!秀姐也是革命干部,看你们这身干部服都一样,六个兜的上衣,大哥是一级荣誉军人,这都是咱家的光荣。前年,村政府给咱家送来常育那份光荣军属证书和门牌时,人家常家就为常吉安当解放军庆贺了,咱家没庆。这回呀,妈,我建议咱们家把这些好事联一块,统一庆贺一番!”


“庆贺!妈什么时候不赞成庆贺了?不过这回呀你得问你三哥秀姐,他们是在党的人,这共产党办事讲究群众影响,妈说不准咱宴请大伙会不会有不好影响。”


相礼哈哈大笑,说:“哎呀,笑死我了!我真没想到妈的觉悟这么高!真有水平,办事都替共产党想影响好不好。妈,没影响!”相礼笑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有啥不好影响?共产党也是人,群众想做的事就是共产党想做的事,有啥不好!我看这样,咱摆酒宴,我要答谢亲朋好友屯邻乡亲这些年对咱家的照顾,十多年没见,大家叙叙旧,说点贴心话,亲热亲热,热闹热闹。好不好?”


秀月笑着看相礼:“好,你的水平真高!上次常育那事是我没让庆贺,那年正是土改嘛,那气氛不合适。”


雪儿抱着孩子小龙在笑,小龙说:“爷爷笑了!爷爷笑了!”


雪儿说:“爷爷笑了,你去叫爷爷,说爷爷好!”


小龙走到相礼跟前:“爷爷好!”


相礼握着小龙双手说:“宝宝好!”


雪儿教小龙:“爷爷是大英雄!”


小龙学着说:“爷爷是大英雄!”


相礼笑着说:“宝宝是小英雄。”


小龙说:“宝不叫小英雄,宝叫小龙。”


把大家逗乐了。


秀月说:“是太奶给起的名,大名叫马如龙。”


相礼把小龙抱在怀里说:“啊,这名好,小龙几岁了?”


“四岁。”


“啊,你好聪明啊!你学没学字儿呀?你会什么?”


“学了,我给你背《三字经》。”


“哎呀,你太棒了,快背给爷爷听听!”


小龙背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爷爷,你能把我举起来吗?”


“好啊!”相礼举起孙子,雪儿赶紧接过小龙:“让爷爷歇会儿,你怎么就背这么几句?竟偷懒儿!”


秀月说:“他也困了,你带他睡去吧。”


雪儿抱小龙走了。


相义说:“那咱们就定下明天宴请四邻亲朋好友,宽育、平育你俩明一早陪四叔到泉西买两扇肉,顺便把饭馆刘厨子请来。”


相智说:“中午怕来不及了,定成晚饭吧。”


“好!晚饭。这样我明天上山踅摸点野味儿,没准我给你们弄头野猪狍子什么的,让大家开开鲜儿。”相义笑着说。


相礼惊疑:“咱这山里有野猪?”


相智说:“有!有人还看见过熊瞎子呢,听说豆顶山那边还有老虎呢!”


相义说:“朝鲜那边打仗,这两年山兽都跑这边来了。前些年辽沈战役那会儿,咱这边连兔子都少见,整天炮火连天,山兽早就躲远了。”


“我当劳工那大山里,野兽真多,整天狼嗥虎啸的。”


相义说:“庆育,明天咱爷俩上山。”


庆育笑着说:“好!不过,二叔你那枪法有进步没有?我可听说野猪那玩意儿特别倔,你头一枪没撂倒它,打伤了,它就是拖着肠子也会顺着枪药味追开枪的人来拼命。你可想好了,有没有这把握。”


“你别吓我!我不打野猪了,打点别的。”


屋里都笑起来。


相礼问家里土改情况:“土改,咱家定个什么成分?”


庆育说:“吉寿堂药店定的是工商业主,还是我爹的名呢,我也没改,现在更不必改了,我爹也回来了。乡下的是富裕中农。”


相智说:“开始时给咱家和常家一样都定的富农,工作队王景川队长他来复查,他管三个大村的土改,他一复查最后给咱家定个富裕中农,常家没改还是富农。”


妈说:“咱们那是沾了秀和常育的光了,一个是革命干部,一个是革命军人,和共产党都是一家人嘛,人家王队长当然另眼相看了。”


秀月纠正道:“妈,你还这么说!我不跟你讲过吗,这是两码事,土改是按政策,人家那王队长政策水平很高。”


相义说:“这土改呀,我越观察越有讲究,政策条文在那儿摆着,可是每个人执行就不一样。就拿咱家来说,人家王队长就分析得很细,咱家有地,可土改前三年没有顾工,没有剥削,这是政策最关键的一点。地不多,还不足全村人均标准,不仅不外分,还要给咱分进七亩二(我没要,这样心里踏实)。所以咱家是富裕的自耕农。常家就不一样了,他一直有顾工就有剥削,地超过全村人均标准,所以定富农。亏得他没出租土地,都是自家耕种,要是再出租土地就和宋麻子家一样,该定成地主了。”


秀月说:“二哥,我看你都能当工作队长了,政策性很强。”


“不是我吹牛,我比他们那个关副队长强,那个关副队长就不懂这么细分析政策,说什么你看他们这高宅大院,这么阔的人家定个富农都便宜他了。你看他和王队长执行政策区别多大!我观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共产党也不是铁板一块,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有好赖真假高低之分。”


四媳妇香草笑着说:“我二哥有水平,不怪辕子支书管你叫马观察,你观察的我看都对。”


“辕子当支书了?好!”


妈说:“辕子对咱家很仗义,说土改前三年就是前十年马家就不顾长工了,他不同意定咱家富农成分,工作队关副队长说他是丧失阶级立场的‘两面光’分子,斗地主宋麻子时让他上台陪斗,被抽了好几柳条子。”


“所以呀!我更得把乡亲们请来聚餐,好好答谢人家!否则心里过意不去。”相礼说。


二嫂说:“要说答谢,秀月从孟家岭给他辕子介绍个对象也算答谢呀!人就是要互相帮助嘛。”


秀月问:“怎么样这两口子?”


香草说:“好着哪!两口子一块下河洗衣服,嘻嘻哈哈的打闹,跟年轻人似的,从没见辕子哥那么有耐性有心气儿。”


“好!明天酒宴把他们两口子都请过来。”秀月笑着说。


听说马家哥俩回来了,这可是大喜事,村里人都赶来道贺,院子里像开会似的都是人,村路上还络绎不绝。


显然拟议中的酒宴没法开了,来了这么多人,请谁不请谁呀?没办法了,秀月临时想出个主意,让宽育他们别买肉了,赶车到泉西买些香烟水果之类,从三姨家拉来好几箱酒,又买了不少茶杯。秀月带着家里人给大家倒酒,进院先端上酒杯,这场面可真新鲜。马家院子变成了鸡尾酒会似的,又热闹又随意,混乱变有序了。这样,相礼才有机会向众位乡亲表达谢意,简略地介绍他和大哥这些年的经历,他的乡情感人肺腑,很多人落泪。听得出相礼今天特意讲了大哥致残的那次肉搏战,讲了大哥的英雄行为,希望这个残疾人日后受到尊重。他说:“现在上级给他定为一级荣誉军人,党和政府对他有些照顾,今后可能少不了麻烦大伙,也望村里能多关照。”


辕子很活跃,他已不再是憨实的农民,而是一个很出色的基层干部,在将军泉没人能取代他的权威,这不仅是他的能力和威信,还因为他后边是新生的人民政权和得人心的共产党。这几年他领导着将军泉随着时代的脚步,顺着历史的激流,进入了新中国,人们敬佩他,他已成了人们的主心骨。他说代表党支部那就是代表这政权,他说代表将军泉全村老少,全村群众就没有二话,当然他的感情也就成了全村老少的感情。辕子以前就对相仁、相礼很敬重,认为他俩人好很仁义,又最有本事。现在两个人能活着回来,这让人佩服!回来了都成了革命英雄,这更让人佩服!只是大哥成了傻子,太让人心酸心疼了。他就是带着这种感情反客为主了:“我代表党支部和全村老少,热烈欢迎我们村两位抗日英雄胜利归来!这是我们全村的光荣!现在看来他们俩是咱村最早参加革命的功臣,他们不怕流血牺牲,为革命事业作出重大贡献,这是将军泉值得骄傲的事。我今天借花献佛,请大家为欢迎革命功臣凯旋归来而干杯!他们能回来,全村都很高兴,我敢保证全村老少都会敬重他们,谁也不准拿马大哥开玩笑,更不准欺辱他,永远不准!我们还要教育将军泉下一代,也懂得尊重革命传统,尊重革命功臣。”


辕子充满着感情的话音刚落,院子里就一片叫好声:“好!袁支书说得好!”喊得最响的是几个年轻人,他们是将军泉村的新锐,是辕子支书发展的新党员。


辕子讲话,下面这样热烈呼应,他也很得意,高兴地做个制止的手势。


相礼握着辕子的手说:“谢谢,谢谢党支部!谢谢辕子哥!谢谢乡亲们!”他没想到辕子会这样讲话,真是从心里感谢辕子,这样,大哥的事他就放心了。


辕子把两个代表性年轻人叫过来:“郝连明、辛兰玉你俩过来,见见你三叔。”


两个人走过来,给相礼行个礼。


辕子说:“相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俩孩子挺有出息的,现在是咱村党支部委员,那个是郝老大的二小子,你走的时候他还小,比常育小两岁呢。”


“老郝大哥的儿子!”相礼记得自家长工打头的郝长江,这人能干,是个好庄稼把式。“啊!像!尤其是眼睛。来!握握手,你爹咋没来?”


“我爹见酒就馋,我二姑家办喜事他说去帮忙,都三天了还不见影呢,不把人家酒喝完我看不会回来。”


大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