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陶少鸿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7
|本章字节:6188字
铜锁在空中犟嘴:“你就是整死我,变成鬼我也要困你的堂客!”
陶秉乾勃然大怒,从一名团丁手中夺过一把大刀,一刀斩断左边木杆上的棕索。铜锁被绑吊着的左手突然失去牵扯,只有左脚还吊着,身体便呼地倒悬着往右边的木杆撞去。只见崩地一声响,铜锁的脑壳猛叩在木杆上。人们“啊”地一声惊呼,围拢去观看时,一些红糊糊的东西正从铜锁脑壳里流出来……
陶秉乾赶紧宣布今日到此为止,让团丁把村民们驱散。村民们散开了,但都没有回家,远远地望着摊在草坪里的尸体,看陶秉乾怎么处置。过不久,见有团丁到公屋后的乱葬岗上挖墓坑去了。接着,又见团丁拿来一张破篾席,将铜锁的尸体往里卷。这时陶秉坤对两个儿子说:“扶我过去。”玉山玉林就把父亲又扶进草坪里。陶秉坤对团丁们说:“慢点,我要给铜锁买口薄棺材。”
陶秉坤在床上躺了十来天,才勉强下地活动。幺姑每日都用田三七磨酒,喷在他被吊的手脚上,一边揉一边落泪。肩胛被拉伤得厉害,久久难以痊愈,一受力就疼,阴雨天更甚,他只能干点轻活。得益于幺姑的精心照顾,到田里稻谷开始黄熟时,他的身体总算恢复过来了。但接踵而来的打击已使他苍老了许多,头上出现了白发,手脚也不如过去灵便。尤其是心情十分糟糕,无论是幺姑还是儿子和媳妇,一不小心就要被他无端咒骂。一日玉山偶然地说起丁字丘和晒簟丘稻谷很厚,也引得他发了一顿脾气。这也难怪,那田里的稻谷将要交六成给陶秉乾兄弟,怎让他不气恼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命运对陶秉坤的打击并没有到此为止。自陶玉林以他的机智和善辩救了父亲后,陶秉坤对三儿子颇有好感,但没料到他将带给他更多的隐痛。
这日田里稻谷已割完,正盼着尝新米的时候,小淹王家派大儿子来到陶秉坤家。王家一直在等订亲礼上门,迟迟未见有结果,只好派老大来讨个说法。陶秉坤热情接待了来客,吞吞吐吐绕了半天,最后还是不得不将缘由和盘托出,说据他家老三的了解,桂芝妹子有行为不检,不遵妇道之嫌,陶家无意缔结这门亲事。王家老大一听就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怒不可遏地指出正是陶家老三在中间捣鬼,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跺着脚道:“我妹妹一生的名节,就毁在你家老三的手上!”
陶秉坤大惊失色,不想不像,越想越像,前因后果,一目了然,他羞恼得浑身乱抖,大喝一声:“玉山,你帮我把那个孽畜绑起来!”
玉山和玉林正在禾场里晒谷。玉山看看玉林,手足无措。玉林晓得躲不脱了,跑是跑不得的,一跑就不打自招了。他丢下耘谷的木齿耙,走到阶基上,背手靠着屋柱:“爹,你莫信他的,你要绑就绑吧,反正我是你生出来的。”
陶秉坤抽出一根箩索亲手将玉林绑在屋柱上。又找来一大把硬铮铮的楠竹枝,叫过玉山,让他双手攥着,怒喝道:“你招不招?不招我叫玉山抽死你!”
“我没什么好招的。”玉林硬着颈子,他晓得招不得,一招王桂芝就没命了,这种事是要被族人沉潭的。
“不招就给我往死里抽!”陶秉坤牙齿咬得格格响。
玉山犹犹豫豫举起楠竹枝,这时幺姑过来阻拦,陶秉坤一把将她推了个踉跄:“都是你惯出来的!玉山,给我狠狠抽呵!他把你的婚姻都耽误了,你不打他还打哪个?你打呀你!”玉山双手哆嗦了一下,就抽了下去。玉林的赤膊上立即出现了数条细密的血痕。楠竹枝抽人虽只伤皮肉不伤骨头,但奇疼难忍,一直是安华乡下人维护家规的首选刑具。玉林哎哟叫唤,陶秉坤要他说出实情他却不松口。
王家老大就在旁边说:“你们陶家人就这点能耐!”
陶秉坤气煞,从玉山手中夺过那把楠竹枝,蒙头盖脸地地狠抽下去。
玉林顶不住了,连连告饶:“哎哟呐!莫打了,我招,我招——”
王家老大却说:“你招不招都一回事,老三是这样一个孽畜,想必老二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不想娶,我们还不想嫁呢!这桩婚事,我们不要了!没想到陶澍大人的宗亲里出了你这么个缺德角色。我告诉你,以后不许败坏我妹妹的名声,你要是狗咬蚊子乱开口,我会带四乡八寨的王姓人打上门来!”
垂着脑壳哎哟不止的玉林这时突然昂起头说:“我也要告诉你,如果你回去敢动你妹妹一根毫毛,我变成鬼也要掐死你!”
王家老大一愣,对他看半天,一甩手走了。
楠竹枝抽打的伤痕没几天就结痂了,玉林在家歇了几天。陶秉坤没有逼迫他干活,只是他的脸色令玉林不敢同桌吃饭。每次开饭,幺姑就悄悄装一钵饭,夹上菜,送到玉林手上,让他一个人在柴屋里吃。
这一天陶玉林正在门槛上坐着,忽听山谷里有锣鼓唢呐声回荡,踮足眺望,见有一出嫁的队伍沿着溪边道路迤逦而来。打头是四人抬的锦缎花轿,后面是响器班子和十余抬嫁妆,十分的排场。看热闹的男女老少跟了一大串。石蛙溪人无论嫁女还是娶媳妇,都从未有过这般派头。陶玉林起身出门,想去打听,却一眼瞥见王家老大穿戴客气地走在送亲的队列中,心中一格登,就明白花轿中坐的是谁了。他赶紧回到屋里,闭门不出。花轿从门前经过时,那唢呐吹得格外响,但陶玉林听来,那是王桂芝在呜哩哇啦地哭。他听着听着,就觉眉心一热,几粒泪就忍不住掉了出来。到了傍晚他就听到了确切的消息:王桂芝作了庄坪乡董吴清斋的小妾。从小淹到庄坪,有一条沿白鹞河延伸的大路,完全不必经过石蛙溪,王家这样做,是有意让陶秉坤家看的。实际上也很有效果,这天出嫁队伍过后陶秉坤全家都默不作声,压抑在复杂的难堪中。困觉之前,从不对弟弟说重话的玉山木着脸对玉林一字一板地道:“那妹子本该是我的堂客。”
几天后陶玉林去了庄坪。他在吴家大院门外徘徊了半天,终于遇见了身着绸缎的王桂芝。王桂芝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他向她走拢时,一头半人高的看门狗狂吠着扑过来,吓得他连退了几步。王桂芝的背影一闪,消隐在深深的宅院里。
陶玉林满怀忧伤地回家,他聊以自慰的是,他晓得吴清斋是被人阉过了的,他没有能力做他与王桂芝做的那些事。
虽然陶秉坤一家嘴巴闭得很紧,但陶玉林的丑事还是像风一样传遍了石蛙溪,令陶秉坤不敢外出见人。在他看来,名誉是与田产同样重要的东西。三儿子伤风败俗的行径使他丢尽了脸,仅仅是那楠竹枝的惩罚,还不足以平复内心的创痛。
这一天陶秉坤在村里受了嘲笑,又撞见玉林竟若无其事地与别人的堂客调情,羞恼之极,回家后就收拾了一个包袱,扔进玉林怀里,说:“你滚出这个门,一辈子不要回来!”
陶玉林则说:“我出了这个门,你一辈子也莫想见我!”
两人说的都是气话,但两人都是敢说敢做的人。陶玉林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陶秉坤看都没看他的背影一眼。幺姑与秋莲在菜园里摘菜,回到屋里才知玉林已经出走,呼天喊地,可无济于事。
深秋时节陶玉田带着行李回到家,才知三弟出走一事。玉田被解除了秘书职务,在城里谋不到其他的职位,就回来了。陶秉坤问是不是得罪蔡县长了?陶玉田摇头苦笑说,蔡县长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呢!国民党开始清党了。因为他过去跟共产党有过来往,帮他们写过标语,还当过夜校老师,所以解了他的职。陶秉坤就说,走了一个,回来一个,也好。那国民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了那么多人!它不让咱干,咱还不愿给它干呢。跟我学作田种地吧,还是在土里刨食来得实在。陶秉坤又问起水上飙的情况,陶玉田说,在牢里关了一阵,后来听说被人劫走了,也不晓得下落何方。
陶秉坤吁了口气:“那也比关在死牢里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