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38
|本章字节:8352字
他开始感到疑惑。这一次的行走跟以往是那样的不同。他似乎又迷路了。曾经熟悉无比的景况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陌生。
他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间门前有一截石礅,两扇朱漆剥落的木门紧闭着的屋子,以及那株长得一人高的杜鹃花。
那个黑衣婆婆也没有出现。她不过就是固守着这个地方,不愿早早离它而去的守旧老人罢了。拗不过年轻一辈人的劝说,也随着他们收拾好行李离开。又或者,她在四月某个难得一现的阳光午后,坐在一截石礅上,做了一个关于年少的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离这个无比沉寂的地方越来越远,再也走不回来了。
他预感到不久以后的那一天的到来——他来到石头巷,目睹满目坍塌下来的围墙与屋檐。重型机器的噪音湮没了它曾几何时的沉寂。塔吊把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带着安全帽的工人在此间急速行走与动作。他们并不会有太多复杂的臆想,只是简单地把这个汗流浃背的过程看做生命中一场必经的辛勤劳作,付出体力,换来报酬,再换取一家老少知足的快乐。
四月,一个充满奇思异想的月份,就这样过去了。一直盘踞在高哲内心的忧伤,却依然紧紧追随着他。
“确切知道石头巷哪一天要拆吗?”牟鱼问曹雨繁。
“现在居民正逐渐往外迁。因为政府有补偿,大部分人都愿意配合,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一次比较彻底的搬家。只有小部分人,无论政府补偿多少钱,都不肯搬,宁愿生活在废墟之中,对于他们来说,把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居所拆迁,等于摧毁了他们的人生,没有别处可以取替这个居住了半生的地方的感情。一条陋巷、许多人和事,不是设身处地,是难以理解的。”曹雨繁说。
“不会有太多人去理解不肯搬迁的人的心态。因为拆迁,许多人的人生迫着要被改变。很多房地产开发商对旧区进行新建,不会考虑保留这个地方原有的特色,只一心要改建成投资性商业项目来赚钱。若这地方已是危楼,市民根本无法继续在此居住,而为了改善大家的生活,修整楼宇结构,完善旧区的改建而令大家生活得更好,大家一定更易于接受。”叶瞳说。
“好了,拆就拆吧,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对了,后天就是除夕,不如我们来想想怎么过好这个农历新年吧。咱们在唱片店里玩个痛快。”曹雨繁提议道。
“好!我们,一定要玩个痛快。”牟鱼和叶瞳不约而同地应道。
除夕
除夕。牟鱼很早就醒过来,在被窝里,听到阳台外的小鸟唧唧喳喳,比平日多了一番欢喜的劲儿,它们似乎也在过节。
以前有朋友说过,异乡人是没有除夕的,除夕只属于每个可以归家的人。已有很多年的除夕,牟鱼在外地独自度过,倒对此并不太在意。并不是只有和家人一起过的除夕才算除夕,独自上馆子吃年饭,大快朵颐,或在路边摊吃一碗面条,热腾腾地端上来,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也是过节的一种,心里觉得痛快就好了,能与家人一起过节,不过是锦上添花。
小鸟的唧唧喳喳一直没停。
在家里的时候,除夕是属于妈妈与奶奶的节日,这天,她们从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中午吃过简单的午饭,是奶奶用前天劈好的木柴,煮开了一大锅的水,用来浸烫刚劏好的鸡。每年除夕的晚饭会出现不同的菜式,但“白斩鸡”从未缺席,这是橘城人过除夕的传统,会提前几天到农贸市集拣好一只自家饲养、皮薄肉嫩的土鸡,买回家中放置,以谷物喂养,待除夕一到,它便是饭桌上的主角。这道菜从来不依赖调味料的渗入而获得味道。劏好的鸡用沸水浸烫一遍,把握好时间与火候,除去鸡的腥味,再用冷水浸泡一遍,晾上一会儿,之后用快刀斩成小块,便可正式端上饭桌。
小时候,牟鱼总是对那只被刚磨好的利刀割开喉咙放血的鸡心存微弱的怜悯,在它扑打着翅膀倒下不再动弹之前,厨房不宜久留,但很快他便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他会帮奶奶把煲汤的砂锅端放在燃起了火的煤炉上,然后看着她把各种洗净的汤料放进锅里,先是肉,继而是板栗、枸杞、淮山,泡发开的干香菇等。干香菇也是除夕必不可少的,几只被晒掉了所有水分的香菇重新在清水里慢慢地膨胀,变得饱满臃肿,这是一个奇妙的小戏法,他经常坐在一旁,一边帮妈妈择菜,一边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个小把戏的上演。很多年之后,他才知道,香菇像雨伞一样撑开的部位叫“鳃瓣”,听起来有淡淡的诗意。而这煲由奶奶悉心准备的汤里,在细火慢炖的过程里,最先熬出味道的,正是这几只会变小戏法的香菇。
如今,过一个节日,最容易让牟鱼留下记忆的,仍旧是别人或自己亲自烹煮一顿饭菜,在厨房和手指上留下的各式气味。一些拥有特别名字的蔬菜,恰恰拥有让人难忘的气味,比如芫西,比如茼蒿,比如马兰头。他曾经到农家的菜地里采摘过芫西,用镰刀割下,它的气味,仿佛植入了手心,从菜地回家的路上一直挥之不去。这种在菜篮里抢尽风头的“香菜”,却始终无法摆脱作为配料点缀或提味使用的命。他还曾经看见过一大片望不见尽头的茼蒿花地,美不胜收,而茼蒿的花也有一种不易让人接受的香气,他始终感到疑惑,这样的香气如何能吸引到蜂蝶?
除夕,就是这样一个节日了,牟鱼仿佛又闻到了妈妈与奶奶手中流转着的蔬菜留下的各式气味。家里稍嫌窄小的厨房,总在这一天不早不晚地变成他心中的天堂。妈妈与奶奶,从来都不是语言累赘的女人,她们在厨房里的默契配合,是一出让人心醉的默剧,在和谐的动作中,完成了一个有着不可言说的温馨的节日。
牟鱼起床,拉开窗帘,便看见了阳光。窗外的树木被笼罩在光线里,闪烁着不同亮度的光。在他以后的记忆中,这年除夕也许是天气最暖和的一个除夕。
给父亲打电话。这是每年除夕都会去做的一件事情,如同一个仪式。仍是会告诉他一切安好,并答应下一年春节回家。最后,父亲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吃好年夜饭。其实,他也正在思索,该为大家准备一顿怎样的晚饭。前天已经跟叶瞳和曹雨繁约好,各自约上几个没有回家过年的好朋友,一起到他的住处吃饭。
很久没有在家里煞有介事地弄一顿饭,于是,一大早便把叶瞳叫上,一起到超市采购。一路上,叶瞳哼着歌,听起来心情不错。
“叶瞳,在你们老家,过除夕会有什么特别的习俗吗?”
“没什么稀奇呢。也都是吃饭,各种各样的菜端上餐桌。姥姥一大早就开始张罗,晚上就是丰盛到不行的晚餐。”
“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爸爸和妈妈呢?”
“姥姥才是我最亲的人。我今天一早已经跟她通过电话,因为刚回去了一趟,所以春节就不回去了。她说,舅舅们会跟她一起过,而我答应明年春节回去陪她。对了,牟鱼,你今晚打算做什么菜?”叶瞳对牟鱼的疑问避而不答。
“我只擅长做一些口味清淡的家常菜。都是橘城人传统的年夜饭菜,我随便煮,你们随便吃。”
“这样最好。对了,我刚才还打了个电话给顾若纪,怕她一个人独自过年太冷清,可是她说她从来没有过节的概念。”
“过完年以后,我们可以去央城看望她。”
正说着,牟鱼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嗨,我是林骆恩。新年快乐。”
“咦?是你,稀客,新年快乐。我正跟叶瞳一起逛超市,打算晚上在家弄吃的,你和云端打算怎样庆祝新年?”
“我回来了,刚下飞机,今晚,能过来蹭饭吃吗?”
“嗯,是专门陪云端回来过新年吧?”
“我一个人回来的。我们分手了……见面再说。”
“唔……好吧,你记下我的地址……如果找不到,就给我打电话。”
“我现在就打车过来。”
“你不要太着急,时间还早。”
挂了电话,牟鱼把林骆恩回来以及他与纪云端分手的消息告诉叶瞳,她耸了耸肩,有点不以为然。
“我一直不太喜欢纪云端,说不出哪儿不喜欢,可能是气场不合。她和林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分开不见得是坏事。”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东西买齐了。超市里人很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氛,好像一串串凑近了火苗的鞭炮,随时要燃烧与爆破。结账时,叶瞳突然把嘴贴到牟鱼的耳边说:“我会记得今天的这顿晚饭。谢谢你。”
牟鱼和叶瞳各拎着几个被塞得特别臃肿的环保袋回家。大约半小时后,门铃响起。推着行李箱的林骆恩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脸倦意,竟消瘦了很多。其他人也陆续到了,牟鱼的旧同事杜韵音,“指尖以西”画廊的主人慕容迦蓝,曹雨繁以及她交往了半年的男朋友,一直让大家感觉神秘的、“wednesday”网吧的老板吕荷西,大家都穿着暖色调的外套,似乎都被节日的气氛感染了。
牟鱼到厨房忙了起来,叶瞳把林骆恩扯了进来打下手。
“不要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嘛,大过年的,有什么不痛快,都要先放下来。”牟鱼对林骆恩说。
“就是。如果已经不能从头来过,那就大步往前走。回来多好啊,我就一直盼着你回来。”叶瞳说。
林骆恩故意做了个夸张的笑脸。
“好了好了,大家都等着吃饭呢,快快弄起来吧。”
牟鱼和叶瞳相视而笑,便各自埋头忙了起来。
饭桌上,大家互作了简单的介绍,便开始吃饭,初时都显得生疏拘谨,但很快就有了好友相伴的随意。
牟鱼一共做了七菜一汤,都是简单平常的家常菜。除了白斩鸡,还有贵妃牛肉、啤酒鱼、土豆焖鸭、西芹枸杞炒百合、素丸子、蒜茸炒茼蒿,以及玉米香菇排骨汤,叶瞳包了韭黄虾仁饺子,而曹雨繁则用香槟和奶油调了一款鸡尾酒。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窗外开始响起了焰火噼里啪啦的爆破声,此起彼伏。落地窗外,有了各种颜色的光束,倏忽升起,倏忽坠下,这样的热闹,多少会让人暂且放下心中的不快,屋里,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但此时,大抵脸上都有一抹浅笑慢慢地荡漾开来。
除夕,一切,又将在新的一年里,重新开始。
被切除的粉瘤
冷空气在入春后持续滞留。
牟鱼患上了重感冒,吃药吃了几天依然没见好转,于是去医院打点滴。